心里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她掀开盖在身上的绒毯,赤脚朝他奔去:“玄卿!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刚才我不是在你车上吃粥吗?怎么……”
话没说完,她已经明白了过来,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人,那么熟悉的脸孔,此刻偏执的表情却令她感到无比陌生。
“玄卿……”她声音在发颤,随她摇曳的眼波飘忽不清,“你在我粥里下了东西……?”
玄卿看着她,没有否认:“是。”
“为什么?”她感到崩溃,“你怎么能这么做?我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玄卿没回答,反问她:“薄兰栖救了你,那我们的婚事还作数吗?”
谢悠悠愣怔:“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玄卿突然激动起来,“我都听到了!老爷子在病房里说的那些话!所以,只要薄兰栖醒来,你就会和他在一起,我说的对吗?”
“怎么可能!”谢悠悠也拔高声音,激动地否认,“我已经答应要和你在一起,我怎么可能出尔反尔?!薄爷爷是这么跟我说了,但你没听到我怎么回答的吗?我说,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让薄兰栖醒过来!玄卿我们认识这么久,你是了解我的,我要是答应当场就点头了!”
她的表情告诉他,她没有说谎。
可他终究还是敌不过长久以来求而不得的煎熬和失去她的恐惧,玄卿别过头,固执地说:“就算你这次没有答应,可谁又能保证以后不会?悠悠,我等了太久太久,我不想在即将得到你的时候,又一次地失去你……”
谢悠悠气得发笑:“薄兰栖救了我,我感激他,我欠他!但报恩的方式有无数种,我为什么要选择最俗套最狗血的以身相许?!你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自己?就这么不相信我会嫁给你?!很好,现在你如愿了,玄卿,我们的订婚——取消!”
最后一句话,让他刹那间抬头,发暗的双眼死死盯着她,仿佛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的订婚取消。”谢悠悠又说了一遍,“既然你这么不相信我,那就没必要在一起。”
玄卿就这么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讽刺地笑起来。
他早就算准了会是这样,他早就知道,被抛下的那一个,从来都是他。
只不过这一次——
“悠悠,你没有选择。”
他伸出手,指腹轻轻摩挲她脸颊,眼底是病态而偏执的神色,在她困惑的目光中,一字字宣告,“从我把你带来这里开始,你的余生都将和我度过,谁也别想把你抢走。”
这句话把她醒来时最初的疑问又拉了回来。
谢悠悠打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神经因越发高涨的不安而更加紧绷。
总觉得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似曾相识,除了男主角换了人外,其他的一切都和未来剧本里所写那样,她被带来这栋别墅、被剥夺自由,然后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玄卿,你别这样。”她试图稳住他的情绪,“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会带我来这里?你跟贺厉什么关系?”
她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只可惜,这时候他们已经成为了黄雀的盘中餐——
门口,贺厉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在玄卿转身前抬起手,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他的脑袋。
“我的悠悠还是这么聪明,这么快就猜到一切都是我的安排。”他勾唇笑了笑,讽道,“只可惜,你的青梅竹马还是和上辈子一样愚蠢!”
“上辈子”三个字,让玄卿表情骤然一变。
贺厉却不怕重生的秘密被第三个人知道,因为——“不过,也多亏你这颗棋子,我才能和悠悠重聚于此,现在,你可以安心地消失了。”
没给谢悠悠求情的机会,他残忍地扣下了扳-机。
除了他,她身边不需要任何男人。
不,是任何人。
她只要有他,就够了……
一声枪-响,惊起窗外停歇的鸟,展翅飞离间,黄昏被蒙上一串灰色的影。
偌大的别墅陷入一片死寂。
卧室里那张精良的手工地毯上,缓缓淌过温热的血,触目惊心。
第115章 贺厉,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中枪的那一瞬间, 谢悠悠脑子里第一反应是:真疼啊!
紧接着便庆幸,还好她推开了玄卿,不然疼的就是他了……
她捂着剧痛的腹部, 望向还举着枪的贺厉, 男人方才势在必得的眼神寸寸破碎,化成莫大的绝望和恐惧——比她在那个梦里“谢悠悠”死后所见到的, 还要浓烈。
其实她也不想就这样结束一生, 她才二十出头,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还有好多好多事没来得及做,好多好多愿望没来得及达成。
她还想亲眼看着薄兰栖醒来,想以首席的身份站在舞台上, 想见证江屿夺得世界冠军的那一刻, 想听迟嘉树寻找到灵感后创作的新作品,想看到乔佑振作起来发挥他的才能, 还想去捧场陆妄首次出演的电影, 想和玄娜萧诗熊音音她们做一辈子的朋友,想陪着家人一起到老……
还想……
和身边这个人尝试给彼此幸福的可能……
她吃力地看向玄卿。
对方的表情从空白到震惊,他顾不上质问贺厉, 此时此刻, 他只看得见谢悠悠身上渐渐扩大的那一片血,将他双眼都染红。
把摇摇欲坠的人护进怀里, 他抱着她缓缓跪地,浑身都在颤抖。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只是想要和她在一起而已……
从来都只是这样而已……
“悠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心里虽然明白道歉根本于事无补,但那些话还是和眼泪一样不住地冒出来,“都是我不好, 我不该嫉妒薄兰栖,我不该把你带来这里…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有事…求你……”
疼痛让呼吸都变得费力。
可谢悠悠舍不得看他哭,她的竹马啊,应该永远都是温柔笑着的模样,她想要他开心,却总是适得其反害他难过。
“玄卿……”她伸手捧住他的脸,吃力地安慰着他,“你不要哭……”
他握住她的手,想要照她的话做,可眼泪却流得更汹涌。
谢悠悠用指尖轻轻为他擦眼泪,一遍一遍,那么轻,那么小心。
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真的是玄卿的错吗?
他不过是太在乎她,太没有安全感,所以才会轻易受贺厉蛊惑,做出这样偏激的事。
说到底,其实是她的错。
是她没能回应他那份期待,是她没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贺厉会对他下手。
感受到自己越来越微弱的生命,担心自己下一秒就会永远闭上眼睛,她强打起精神把该说的话都说完——
“玄卿你没有错,是我害了你。”
“真的,很对不起……”
“这些天因为担心薄兰栖而忽略了你的感受,让你没有安全感,是我的错;刚才说要取消订婚也是一时气话,都已经答应要和你共度一生了,我怎么可能临时反悔?”
“我是爱过薄兰栖,但你根本不需要嫉妒什么,因为我对你的爱比对他的爱还要早还要多,你和玄娜…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和家人一样重要的人……”
正因为重要,所以贺厉扣动扳机的那一刻,她想也没想就推开他,替他挡了这一枪;正因为重要,所以即便她对这个世界还有太多留恋,也还是不后悔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彻底陷入昏迷前,她重新望向贺厉。
要说对他什么感情,梦里的“谢悠悠”或许是爱恨交织的,她以为她也是恨着他厌恶着他的,但到了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其实是同情他的。
因为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所以受到剧情的桎梏,从一个拥有着光明未来的天之骄子沦为黑化后眼里只剩偏执爱恨的男人,一辈子不够,还要他重生经历两辈子的痛苦。
他其实也很累吧……
“贺厉……”第一次,她不带任何恶意地对他说,“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
ICU病房里,一众医护人员欣喜薄兰栖苏醒的同时,载着谢悠悠的急救车正从贺厉的私人别墅门前飞驰而过。
笔直的公路尽头,缓缓降临的夜色已经吞没天边最后一丝光。
天彻底黑下来。
在看护拉上窗帘的那一刻,薄兰栖猛地掀开了眼帘。
医生正在为他做各项检测,见他彻底醒过来,关切地询问他的感受。
一阵强烈的心悸,像是从梦里带出来的,又像是某种暗示。
薄兰栖没有理会医生,环顾病房不见谢悠悠的身影,神经立刻紧绷,扬声问:“谢悠悠呢?她有没有事?现在人在哪儿?”
医生示意他别紧张,安抚道:“谢小姐没事,她之前还在这儿守着你,后来被朋友叫去吃饭,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保镖回答如是。
薄兰栖高悬的心稍稍放平,可那股心悸还是盘旋在胸口,强烈而不安。
昏迷的期间,他做了一个梦。
确切地说,那不是梦,而是——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
谁又能想得到,自己所生活的世界竟是一个人笔下的一本书?书里的每一个人都受到桎梏,被迫演绎着作者所安排的剧情。
作为男主角的贺厉是,作为女主角的谢悠悠是,被设定成谢悠悠求而不得的白月光的他,亦是。
这下总算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他早就动了心,却像是被蒙住了双眼一样怎么也看不清!原来这一切,全都不受他控制。
多可笑!
他的存在不过是为了作者设定好的剧情能够进行下去的工具人,所以他不能爱上谢悠悠,不能给她任何的回应,他注定只能成为男女主角相识的一个契机、纠缠下去的一个理由、感情冲突的一个心结。
那他的感情、他的人生又算什么?
大概在作者眼中,什么都不算吧……
不是主角的人,没有资格拥有自己的人生。
而又是什么原因,让他能够脱离剧情桎梏,拥有了自由?
对比谢悠悠和梦里的“谢悠悠”,剧情似乎是从老爷子寿宴那晚开始偏离了作者的设定,被他当众拒婚,“谢悠悠”本该痴心不改,为此去酒吧买醉、为此跟贺厉产生纠葛,可她却从那晚开始变了个人似的,放下对他的执着,交往一个又一个男友,神采奕奕,根本不是在勉强自己,她是真的放下了。
他却在这样的过程中一点点脱离剧情的桎梏,一点点看清了自己的心。
所以,谢悠悠是在老爷子寿宴那晚得知了这个世界的秘密?
那么,贺厉呢?
他的变化似乎也是在那个时候,只是他不明白,如果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秘密,贺厉又为什么会对他有那么大的敌意?又为什么会一再纠缠谢悠悠?
不过这些都可以之后再问,眼下他只想赶快见到谢悠悠,告诉她,这些年始终看不清自己的心不是因为迟钝,也不是因为爱得不够,而是他被束缚在剧情之中,无从抵抗。
他知道,她已经决定要和玄卿订婚,虽然很无耻很卑鄙,但他还是想要再争取一次,为他膨胀在胸腔强烈得快要炸开的感情,为他和她无妄错过的六年。
如果没有来自这个世界的桎梏——
他们本该在一起。
他们早该在一起……
他捂着一颗滚烫的心等她回来,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来,有些按捺不住,打算亲自去寻。
刚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的人,这时候乱跑还要不要命了?!
看护慌忙将他拦住,建议他差遣保镖帮忙喊人回来。
于是他只好作罢,坐在床头耐着性子继续等,心里想着待会儿要对谢悠悠说的话,唇因为紧张而抿成线。
在很多事上他都从容不迫,可在她的事上,他却总是慌乱如初。
窗外隐约传来急救车的鸣笛。
此时不知道又有谁挣扎在生死边缘。
过了会儿,被差去找人的保镖回来了,站在门口表情很复杂,支支吾吾着半天也没能吐出一个字。
薄兰栖蹙眉,问:“她人呢?”
保镖有所顾虑,错开视线,吞吞吐吐地回答:“谢小姐一直守着您,可能有点累了吧,就先回家休息了。”
看护觉得惊奇,嘴快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之前谁劝谢小姐她都不肯离开这儿半步,结果劝她去吃饭的功夫就说服她回家休息,还是玄先生厉害!”
保镖顺势应着,表情却十分奇怪。
薄兰栖察觉事情有蹊跷,吩咐保镖:“那现在给她打个电话。”
保镖:“啊?”
“我说,给谢家打个电话。”薄兰栖忽地沉下目光,厉声吩咐,“立刻!马上!”
保镖知道自己这点能耐忽悠不了人,他现在也是左右为难,说了怕刺激到薄兰栖,不说又怕隐瞒的后果更严重,被对方的气场这么一压,慌神之下就结巴着把事情给交代了:“谢小姐她…她跟玄先生出去的时候,好像…好像出了什么事,现在正要送去抢救!”
薄兰栖目光一滞,直接拔了手背上的针头,赤着脚就冲了出去。
这回看护没能拦住,只能随众保镖一起追着他往楼下跑。
通往急救室的走廊上,薄兰栖和抢救谢悠悠的医护人员碰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