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到了。
后车厢打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下车。
闻靳深对医生说:“她有急性阑尾炎。”他指指时盏那张床,“你直接带她去做手术。”
医生说:“手术是可以,但是要本人或者家属签字阿,但患者现在处于昏迷状态没办法签字,你先联系她的家属来医院签字吧。”
时盏的家属。
只有席月皎和两个哥哥。
闻时礼掏出烟来抽,点完烟后摸手机出来,咬着烟含糊不清地说:“我带她妈过来,你先进去。”
闻靳深:“你认识她妈?”
“对阿。”闻时礼散淡地笑,眉眼间爬上得意色,“你嫉妒了?我认识她妈,而你不认识,气不气?”
闻靳深:“你好幼稚。”
男人都是幼稚鬼。
永远都是。
闻时礼长吁一口烟,懒得再说什么,“得了,你快进去吧。”说完就转身朝路边走去拨电话去了。
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那个被他折磨得受伤严重的女子。
......
闻时礼讲电话时言简意赅:“把时盏她妈带医院来。”
对面正声回复说好。
隔了二十分钟左右,对面来电,闻时礼依旧还在路边抽着烟没进医院,接起来时,对面告诉他,席月皎在打麻将,听说时盏做手术需要签字只说没时间不肯亲自到医院。
闻时礼:?
他笑出声:“你就说我找她。”
“说了阿,”对面声音弱下去,“也报了您的名字,那女人说什么都不肯来,看样子像是想要钱,要给她钱让她走一趟吗?”
“给你妈呢。”闻时礼骂了句。
对面立马认错:“我的问题,闻律师您别生气。”
闻时礼将烟头碾灭在脚底,气笑了:“过来接我,我亲自去请,看她来不来。”
在这港城,能有胆子威胁他闻时礼的人,只能说还没出生。
不给钱就不来?在他这里,可没这个说法儿。
在一个小时后,黑色宾利停在一处旧小区里的茶楼前,车灯大亮,直直照着茶楼破旧陈烂的招牌上。
闻时礼一身正装,气质矜贵得不行,和周围的老败形成鲜明对比,他下车往茶楼里走,几名随行赶紧跟上去。
闻时礼进到烟雾缭绕的麻将室,空间很小,天花板也矮得很,他过高的身形像是会挤走空气似的,一进去就直接对东南位置的席月皎发问:“我的名字请不动你?”
席月皎手里拿着张八筒,也不急,慢吞吞地理着牌说:“哎呀原来是闻律师,我也没说不去嘛,就是去的话白跑一趟,我现在赢得正顺呢。”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
归根结底一个“钱”字。
闻时礼凉凉一笑,单手插包懒散地踱到牌桌前,到席月皎面前,单手撑在桌沿上俯身去看她的牌面:“哟,马上要胡了。”
“这可不!”席月皎眉飞色舞,没意识到危险来临。
闻时礼直起腰身,摘下高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用西装一角慢条斯理地擦拭着。
擦到最后一秒,伸手哗地一下掀翻整张牌桌,麻将噼里啪啦地飞得四地都是。
周围瞬间爆出高低不一的尖叫声。
席月皎最为大声,条件反射般自座位上弹起后退到好几步远外,目光怔愣地看看满地狼藉的麻将,又看看重新低头擦眼镜的闻时礼。
擦好金丝眼镜后,闻时礼不紧不慢地替自己戴上,很漫不经心地“阿”一声,说:“不好意思,我手滑。”
“......”席月皎看着这个满面温柔笑得和善的斯文男人,差点儿就要以为刚刚的举动是她的错觉。
闻时礼踩过一块又一块凌乱的麻将,逼近至席月皎身前,笑得彬彬有礼:“阿姨,您是现在自愿跟我去,还是等会儿被迫跟我去,我这人有病的,情绪很不稳定,希望刚刚没吓到您?”
“没有没有。”席月皎也是个会看脸色的人,当下立马转口,“我现在立马跟你去!走吧走吧!”
席月皎坐在宾利后座,心情紧张。
但是再紧张,也不影响她不停地抚摸着屁股下的真皮坐垫,一边啧啧道:“我还从没坐过这么贵的车呢,多少钱阿,五百万能买到吗?”
闻时礼几乎笑了一下:“我不会坐五百万那种烂车。”
但具体多少钱,他没说,席月皎心里大抵有了数,应景地谄媚笑着:“闻律师,您一定很喜欢我家时盏吧,亲自来带我去给她手术签字。”
“是阿。”闻时礼整个人瘫坐在后座里,像是没骨头一样,音调也懒,“喜欢到恨不得立马娶了她呢。”
席月皎心中大喜:“是吧!她也正好和那个闻靳深分手了,您正好有机会!”
闻时礼平时话少得很,今天出奇地来了兴致和席月皎聊着,他笑着问:“阿姨你放心吗?就不怕我是个变态?”
“......嗨呀,怎么会。”席月皎说,“时盏她真的能嫁给您,是她和我们整个时家的福气。”
闻时礼又懒懒笑了声。
这一次,他没再搭话。
第65章 九万64 明明你也舍不得我。
Chapter64
深夜的医院。
消毒水味依旧重, 病人和家属比白天时少很多,但依旧随处可见。
闻靳深带着席月皎到做手术的第五层。
时盏已经被推进手术室里,所有准备工作已经就绪, 只等家属到场签署手术同意书。
闻靳深坐在长椅上等待, 听见脚步声,抬脸就看见跟在闻靳深后面几步远位置的席月皎。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 衣着普通,尖脸颧骨突出, 黄褐斑叠在细纹上, 面相生得实在称不上和善。
席月皎完全没想过医院这里还有个闻靳深等着, 想起自己方才在车上和闻时礼说的那些殷勤话, 一时面上一热有些难为情。
哎,但愿闻时礼不要主动提起让人难堪。
可惜事与愿违。
闻时礼懒散地笑着对闻靳深说:“我给你说, 刚刚阿姨说要把那小东西嫁给我,说什么真的能嫁给我的话,那真是谢天谢地, 我真的信了。”
“......”
好家伙,真的不给人一点儿台阶下。
闻靳深没有理会他的话, 目光淡淡地扫过神色尴尬的席月皎, 只说:“我去叫医生拿手术书来签字, 等我。”
席月皎忙应着说好, 态度殷切, 全被闻时礼看在眼里。
闻时礼懒懒地坐进长椅里, 手搭在一边扶手上, 长腿交叠着,悬在空中的那只脚尖正对着闻靳深的背影,虚虚点了两下:“阿姨。”
席月皎:“阿?闻律师您请说。”
闻时礼笑着偏头, 状似不经意地问:“要是我和闻靳深选一个的话,你选择把女儿嫁给谁阿?”
“这——”席月皎一时没回答上,确实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其实嫁给谁都无所谓对吧?”闻时礼笑着剥下席月皎的伪善面具,“你想的是,嫁给我或者是闻靳深没所谓的,主要是嫁给“闻”这个字,到时候你就能肆无忌惮的捞钱了对吧?”
席月皎收起笑容,脸色青白不定,难看至极。
一切目的掩在躯壳下尚有说辞,但只要被拿在台面上来讲的话,未免就有失体面,反而会直白得叫人一时难以接受。
他说的,正是席月皎想的,但一般人不会直接说出来,可见他不是一般人。
很像那个令她厌恶的女儿。
他们是一类人。
闻靳深带着医生过来,医生直接将手术同意书递到席月皎手里:“签字吧。”
席月皎沉默地连笔一起接过。
在席月皎签字的时,医生指着签字栏上方几行字,叮嘱着说:“家属看一下这里哈,因为患者现在怀有身孕,风险全部在这里。”
席月皎手一滑,“月”字的那一撇就彻底歪了。
“怀孕?”席月皎停下签字,抬脸看医生,“怀孕?!”
语气里有难以抑制的兴奋。
医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说:“对阿,怀孕十二周,有啥问题?现在是做阑尾炎手术的最佳时期,越往后拖越危险。”
席月皎喜上眉梢:“孩子保证没问题吧?”
闻时礼等得烦了:“屁话真多,能先签字儿?”
被这么一催,席月皎也不敢懈怠,寥寥几笔赶紧将字签后递给医生,“请一定保住孩子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多么担心女儿的母亲。
席月皎不是,从来不是。
等医生进手术室后,席月皎目光流连在一站一坐的两个男人脸上,努力藏着自己的喜悦发问:“那个......孩子是你们谁的阿?”
席月皎目光正好落在闻时礼脸上。
闻时礼冷嗤一声:“看我搞鸡毛?”
“......”席月皎立刻转开目光,去看闻靳深,“闻院长,是你的孩子吗?”
闻靳深从没想过遮掩,嗯一声,也没其他多余的话。
席月皎得到确切答案,两手兴奋地在身前搓了搓,笑问:“闻院长,闻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应该不会逃避责任的哦?”
闻靳深:“......”
他本人是想负责任都难,哪至于谈什么逃避责任。
对于席月皎,闻靳深的记忆停留在她将小时盏一把推下车还给了一巴掌的画面,所以没什么好脸色,淡淡道:“我会和盏盏商量的。”
言外之意:不劳您关心,与您无关。
席月皎哪里肯放过这么好一个机会,啧啧两声道:“时盏她是小姑娘,少不更事的,闻院长您可不能辜负她阿,她这么好看又这么年轻的,您要负责的呀。”
“笑死我了。”闻时礼低笑出声,满脸一派看好戏的模样。
“你能闭嘴?”闻靳深被他笑得很烦。
闻时礼笑得十分欠揍,“我偏不,你不爽也得忍着。”
然后两人就在医院长廊里吵了起来,你一嘴我一句,不急脸也不高声喧哗,像是两个文化人间的战争,笑意融融,又硝烟四起。
.......
阑尾炎手术时间进行了两个多小时。
时盏醒来的时外面天光大放,蛋黄似的朝阳自东方缓缓升起,在栋栋建筑里展露真容。
一睁眼,就看见守在床边的闻靳深。
时盏的手被他握裹在掌心,触感温热,他趴在床沿上枕着自己手臂,半张侧脸正对着她,长睫根根清晰,在眼睑处投下淡色阴影。
麻药劲儿还没完全过去,时盏觉得浑身酥麻,脑袋也沉重得很。
她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
即便曾经拥有过,即便争吵隔阂过,但眼下很难不承认,心脏在某一瞬的悸动是真的。
时盏伸出另一只手,指悬停在他眉眼一厘米左右位置,没落下去,始终隔着那么点儿距离缓慢地描着,克制且冷静。
还没收回手。
闻靳深徐徐睁眼。
他清冷的眸光越过她的指缝,直直对上她的眼,声色喑哑:“盏盏,明明你也舍不得我。”
闻靳深始终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眼底的动容不会骗人。
时盏像是被他突然的清醒有些吓到,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却在半空中被他伸手截住握在手里,他亲了亲她的指尖:“嗯?”
时盏恢复冷漠表情:“我有什么舍不得?”
“喂——”
闻时礼懒懒的声音穿过来。
时盏这才注意到病房里还有第三个人,她顺着声源看过去,这间是VIP病房,闻时礼就坐在窗边不远处的沙发上,笑着打趣:“我还在这儿呢,调情也带我一个?”
“......”时盏抽回自己的双手塞进被子里,耳根有些发红。
闻靳深冷着脸:“没让你在这里陪。”
闻时礼丝毫不让:“我又没陪你。”
时盏不知道,叔侄二人已经在她做手术时吵过一回,在等她醒的时候,又吵了两回,现在立马拉开新一轮战争。
闻靳深:“你事务所没案子?”
闻时礼:“你医院没患者阿?”
时盏:“......”
她抬手揉着太阳穴,“如果可以,你们两个能不能都出去?”
“不能。”
“不能。”
两人异口同声道。
时盏毫不遮掩地将无语写在脸上,翻个白眼儿,然后将被子一把拉过头顶时,然后听见闻靳深一声着急的:“小心引流管。”
掀开被子一看,她才看见病服下小腹右边位置处插着管子。
看来阑尾炎手术已经做了,这种引流管一般要插三天左右,确认腹腔里没有渗出才能取下。
时盏用手摸摸肚子:“孩子呢?”
“你放心。”闻靳深安抚地摸摸她的头,“孩子还在,很安全。”
时盏噎了一秒,“怎么不把孩子一起做了?”
“笑死我了。”
闻时礼低笑连连,笑音里全是对闻靳深的嘲讽,“靳深,怎么办呢,小东西很不想给你生孩子阿。”
闻靳深脸色难看了不止一分半点。
就在此时,病房门被推开,席月皎手里拎着包子豆浆笑呵呵地走进来:“闻院长,闻律师,我给你们买了早饭,吃点儿吧?”
时盏当即便僵在那里,分明是躺着的,却更像是封印。
她看着席月皎带着笑得满脸谄媚,将早餐送到闻时礼手边,讨好意味十足地开口:”闻律师,来,这份儿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