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电梯门正好打开。时盏比他先一步往外,走过的每一寸路径上全是湿痕。
他盯着她的背影,默默跟在身后。
时盏一直打不开门。终于,在第五次输入错误密码后,智能锁成功自动锁死。
她单手撑在门上,有些颓丧,低垂着头,湿漉漉的长发掩面,在旁边环手静观的闻靳深根本看不清人是什么表情。
画面十分怪异,楼道里,一个浑身透湿的美丽女人,穿着旗袍光脚站在门口;一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气定神闲地打量着面前那位。
打破沉默的是闻靳深,他腾出环臂的一只手,指了指门,说:“这是我家。”
时盏:“?”
她霍地一下,扭头盯着他,“你怎么不早一点说?”
问完这么一句后,时盏收回撑在实木门上的手,退开两步,仰头看一眼门牌号,还真的是1901,不是1902。
闻靳深平静非常,说:“也不知道你口中的早一点,是什么时间点。”
时盏长叹一声,倦意加重,说:“那现在怎么办?”
闻靳深又指了指她公寓的门,“你的不是能开?”
时盏移步到自己公寓门前,输入密码后门顺利打开,她握住冰凉的门把手停在那里,转脸去看依旧站在原地的闻靳深。
他也静静看着她。
沉默对视间,有什么东西流淌在两人目光的河床里。
时盏不确定自己该不该问出那几个字,她被卷进男人的深沉的眸光里,最后还是鬼迷心窍地问了出来,“你要一起吗?”
“......嗯?”
她补充,“一起睡觉。”
他又笑了一下,这是今晚他第二次笑了,很浅淡的那种笑,丝毫也不显山露水,偏偏却搅得人心神不宁。
过于极致的疲惫,让今夜的时盏没有占他便宜的歪想法。她开始进行有些苍白的解释,“我的意思是——你今晚来我公寓睡觉,明天再叫修锁师傅。”
他没有客套推脱,言辞简洁:“行。”
时盏往里大推开门,将手中的鞋掷在鞋柜旁,侧身让他进门时眼前蓦地一黑,双腿发软,人也跟着就要顺势往下滑。
他再次接住了她,温凉的大手稳稳握住她双臂。
闻靳深用脚轻轻带上门,一边将她往沙发处扶一边淡淡说:“这什么身体素质,比小孩儿还不如。”
时盏却反手扳住他的手臂,抵抗着两人共同的步伐,说:“不行,我身上湿的,会弄脏沙发。”
“......”
闻靳深顿了一下,“那去浴室?”
她低低应一声,“嗯。”
浴室在二楼主卧里,闻靳深扫一眼楼梯方向,然后低低问:“能抱你么?”
时盏怔愣,是她想的那种拥抱吗......
原本对他偃旗息鼓的心欲又在瞬间波澜涌动,时盏维持着表面平静,板着脸点点头,却被耳根一点红意彻底出卖。
然后,她看见他俯身弯腰,长臂穿过腿弯,一手横在腰部,直接打横抱起。
?
和她想的属实有点不同。
哦。
可能是嫌扶她上楼麻烦吧。
闻靳深抱着她上楼,步子稳重。她没有伸手去圈他脖子,双手拘谨地收在身前,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不停打架。
黑色小人对她说,犹豫什么,多好的时机阿,该出手时就要出手!
白色小人对她说,你要放弃这个男人,他和那些俗人没什么区别。
闻靳深把她轻放在浴缸里,什么也没说,他刚转身欲走时,她抬手拉住他的袖角,先是笑了笑,然后说:“你知道吗?甚至在前一秒我都还在纠结要不要放弃你,现在突然有了答案。”
他微微转头,露半张清隽的脸给她。
那动作,像是在等待她的下文。
时盏拧开浴缸的旋转开关,觑男人的余光里是温热水流不停注进缸里。
时盏用另一只手探一下水温后,卖起关子:“你猜猜看?”
这下,不止脸,他连身体一同转过来,由于他的身高直逼一米九,所以眼下居高临下的味道颇重。他低眉笑一声,对上她的眼,说:“你要是真下决心放弃的话,就不会来让我猜答案。”
不得不说,这男人有种毫不掩饰的傲,深埋骨髓,平日里不太能瞧得出来,却总会在不经意间令人瞧出端倪。他很自信,几乎笃定她不会放弃。
他是对的,时盏心里那只黑色的小人取得了最终胜利。
时盏不可置否,松开他的袖角,说:“帮我摘一下项链吧。”
他俯身,双手绕到她的颈后,她能感受到他指尖温度,也是凉凉的。
这条项链不太好解,闻靳深手指不停尝试着,他离她很近,她一仰脸就能看清他长长的睫毛,以及眼睑处投下的浅浅阴影。
“闻靳深。”
他低低应一声,“嗯?”
时盏目光缓慢扫过他脸上每一寸,“我可以亲你么?”
就像是在刚刚在楼下,他抱她上楼前,绅士有礼地问她:“能抱你么?”她竟然现成捡样学起来。她本来可以直接亲上去的,倒不是她怕他。怎么说呢,而是她,好像学会了点什么新的方法。
没想到下一秒,就迎来他平淡的拒绝:“不可以。”
时盏心里一噎,抿唇将脸转到一边,嘟哝一句:“还不如我强来。”
他笑了一声,很明显是听见了。
废了一番时间,闻靳深取下那条项链勾在指上,问她:“放哪里?”
时盏关掉水流,“外面的梳妆台上。”
出去前,闻靳深摸了摸她的头,用近乎奖励和教育小孩儿的口吻说:“刚刚就挺好的,继续保持,不要求你和别人一样,你只需要注意控制自己情绪和约束行为就很好。”
这就是初衷,精神病患者大多都不能被彻底治愈,他作为精神科医生,只能尽全力的,令他们看上去像正常人,能够正常融入社会与人相处就是最好的结果。
只有时盏一人在的浴室静得出奇。她怔愣地抬手,触上刚刚被他摸过的部位,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到底是什么滋味......
今日如此多的不幸,这种滋味是唯一的甘甜。
第14章 九万13 像暗灯,像雨汽里茉莉香的最……
Chapter13
每一次洗完澡后吹头发这事儿,是项费时的工程。她发量惊人,又浓又长,全湿的状态下用手一握还是大把,光吹干不追求美感都得近一个小时。
她耐心向来不好,这次和以往一样,头发还是半干状态就已经将吹风机挂回墙上。
卧室里没有闻靳深的身影。
时盏开始往楼下去,直到瞥见沙发上那道身影,原本急促的脚步才调回正常速度。她按一下自己的胸口,没出息。
闻靳深交叠长腿坐在那里低头按手机,看样子是在回复什么消息。
外面大雨不歇,室内寂静如斯。
她靠近时,他依旧在回消息,不过余光已经被女人微荡的酒红裙摆占据,他停下动作,抬头看她一眼,两根细细的带子搭在她莹润平滑的肩骨上。这种肩型听医院的小护士讨论过,时下最受女孩子欢迎的一字肩。
闻靳深放下手机,朝正在拿烟的她招招手,“你过来。”
时盏持着烟盒火机在他旁边坐下。
“怎么?”
他目光落在她的脚上,“左边受伤了。”
经这么一提醒后,时盏注意到自己左脚底部开了一道口,应该是在小区路上被什么硬物割伤所致。三厘米左右的伤口,早已止了血,却因为刚刚泡过澡,口子往外翻着,露出中间一缝粉红的肉。
看着那口子,她才后知后觉开始感觉到疼。
闻靳深倾身靠近,伸手握住她的脚踝,看了眼伤口,“家里有没有医药箱?”
“有吧。”
时盏记得温橘说过有的,“但是我不知道具体放在哪里的。”
闻靳深开始找医药箱。
楼上楼下找了一整圈,最后他在茶几下方的柜子里找到个蓝色小型医药箱,里面只有几样简单东西,连纱布都没有。
他取出碘酒和棉球,以及两张创可贴。
“过来。”
时盏靠过去,正犹豫要不要将脚放在他腿上时,他却自己主动将她脚放在腿上。
她微微一动,脚跟摩擦过他深色的西装裤料。
他依旧握着她的脚踝,说:“别动。”
时盏皱了眉。
闻靳深抬眸扫一眼她的表情,问:“怕疼?”
他的手指温度微凉,至少比她的脚要凉上许多,动作却十分温柔,温柔得近乎虚幻。
时盏摇摇头:“不怕阿......我只是不喜欢碘酒那味儿。”
她不是现今社会上那种娇滴滴的女孩子,哪里磕着碰着一下就含一汪水泪要人哄。她很清楚,自己从出生在这人间的那一秒起,就没有任何娇气的筹码。
人和人间是不同的,泾渭分明。
有人能做到独立存在,有人只能沦为他人陪衬,或者是平庸的附属品。
乙醇味弥漫在两人间,浓浓的,搅碎他身上自带的雪松香。
他在她伤口上横着贴了两张创口贴,贴得十分服帖。
在闻靳深整理归位医药箱时,时盏起身到玄关鞋柜处。她记得温橘小心机地备过一双男拖,有次还贼兮兮地发语音条说,有朝一日姐姐总会用得到。当然,不止拖鞋,其他的一些物品全在卧室床头柜里藏着。
拉开鞋柜,果然看见最下层靠边上的位置,摆着双黑色男士拖鞋。
细节阿。
温橘这小姑娘,真上道。
软顺一点的姑娘会弯腰将鞋摆在男人脚边。时盏不同,她招呼男人过来,然后直接将鞋递到他手边,趁机展开话题:“......你睡我的房间。”
“那你睡哪里?”他从她手里接过鞋。
“我房间。”
“......”
闻靳深弯腰换鞋,脸朝下,她看不清他表情,只听他没什么温度地问:“真要和我一起睡?”
时盏提出一个较为择中的建议,“你可以睡卧室沙发,那沙发挺大的,够你睡。”
闻靳深起身,心平气和地回答:“时盏,这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你......”
“不合适。”他打断她,语气沉了几分。
他拒绝她的样子,真是迷人,迷人的同时又显尽利弊。利在于——这样一个懂得拒绝异性的男人,会给予日后伴侣最大化的安全感;弊在于——这令她很难达到成为他伴侣那一层。
时盏还达不到喜怒不形于色那地步,几分失落自眼底浮泛,早已习惯种种负面情绪的她浅浅勾唇笑着说了个好。一如宴上说的那个好,也是带着笑的,也是眼里带着失望的。
他能看穿她。能轻而易举的看穿她。
——但他装瞎。
她取来一条薄被递给他后,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身回楼。
被上有女人的香息。
他躺在那里,身上盖着那条染着淡香的薄被,不禁在想,她是不是故意的,专门选沾有她体香的给他。
雨依旧还在下。
房里灯光全灭,时盏在黑暗里睁着眼睛。作为一个重度失眠患者,哪怕再精疲力竭,她也很难睡得着,人一躺下不动,脑子就开始活泛起来,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好不容易睡着,又很快被噩梦惊醒。
梦里全是一张张白色雾团拼成的人脸,齐压压地将她围拢,像是随时都会将她吞噬。
抬手一抹,满额头的冷汗。
惊醒坐起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很想看看闻靳深的脸。
那张不同于他人清晰着的脸。
她蹑手蹑脚地下到客厅里。客厅无灯,落地窗帘只拉拢半边,外间拉扯着的闪电泛出白光,他的脸也跟着忽明忽灭。
时盏在沙发前缓慢蹲下,双手覆膝,下巴搁在微微向上弓起的手腕处。
安静的睡颜将他原本清冷的眉眼柔和,他平躺着,薄唇微松,手叠在一起落在小腹上。居然连睡觉都这么规矩......
她觉得他有时真像个恪守旧时代做派的老先生。
上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异性睡觉的记忆,停留在过往久远的灰蒙蒙光色里。看的谁?——她二哥,时通。
现在看闻靳深有多内心平和,当初看她二哥就有多憎恶。
那个居住过的破旧筒子楼里的房子,两居室格局,又用木板从客厅隔断出第三间卧室。当然,不会有她的那一份,她只能和时通挤一间房,睡在他的床底。
那些夜晚,在时通播放的十八禁视频声里,和随着时通动作而震颤不已的床板声里,她总是维持着半寐半醒的状态。失眠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时通烂嫖的恶习也是从那时开始有了伏笔。
所有事情都有预兆,世上绝不会有一夜间突然破土而出的芽。
掐着时间,时盏觉得自己该回去了。她撑着膝盖起身,腿已麻得失去知觉,一个没站稳,人就直接失控地扑到闻靳深身上。
一声男人的闷哼适时响起。
......
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她破天荒地在想,他醒来后脑子里在想什么?要知道,她鲜少去顾虑他人的想法和感受。
只好以不变来应万变。
她僵着身体,脑袋正正好好地落在他的颈窝里,下巴以他的锁骨为枕,脸正对着他冷白色的脖子,那是一种很诱人的颜色,还有她很喜爱的性感喉结。
闻靳深被砸得不轻,几乎处于被惊醒的状态,其实他什么也没想,抽出一只被她紧压着的手揉揉眉心,嗓音是刚睡醒时的朦哑状态:“时盏,你这是报复么?”
报复他今日的不作为。
她不重,但猛地掉在身上,甚有几分突兀的沉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