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奉神仙的工作也是这样的,若真是哪位正神纳妾,少有不愿意的。可要是善男信女当作祭品一样送上的礼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一点儿的做个婢女,更差的谁也不知道会怎样…只能说正经神仙有个底限,可有些时候神仙之流是非常缺乏监督的,私下做些出格的事,只要没有把柄,终能遮掩过去。
而听玉娘的语气,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是有福!”大概是为了缓和气氛,一伙人中有个老好人忙跟着道:“可不是有福么,河神娶亲呢,浣纱河的河神——这位大神也是有头有脸的,给他做新娘子如何不好!”
‘浣纱河在哪儿?’甘甜偷偷问背后的少年。
‘不知道。’少年写的有些漫不经心。
这倒是不奇怪,虽然对方看起来地理很好,可以在极端条件下分辨出方向,知道他们离镇江很近了。但一些细节的东西却不见得知道,比如浣纱河,又比如茧镇,这就像是密密麻麻河网上的一条线、一个点,谁也不可能全都了解。
虽然没有得到回答,甘甜还是思索了起来…这件事她有点儿在意。
‘今晚动手!’就在甘甜想事的时候,收到了对方的提示。
虽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交易’,但临近镇江是事实,可能是觉得再耽误下去就有风险了。昨天晚上‘碰头’的时候对方就告诉了她,也是让她做相关准备。
夜里丑时刚过,正是人睡的最熟的时候。现在守夜的人是玉娘和小虎,甘甜收到掌心的信号,特别小心地让袖子里的小刀滑了出来。
之前小刀都挂在腰间,但白天在箱子里的时候她试了好一会儿,才用反绑的双手将小刀够了下来,之后就藏在了袖子里,为的就是晚上方便使用。
甘甜握住小刀,摸索着割断绑住少年的绳子。稍微迟疑了一下,本打算自己找机会先走的少年最后却没有直接拿上小刀进行下一步计划,而是背着守夜的人,背身割断了甘甜的绳子。
其实先走是个更好的选择,毕竟带着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跑路,难度是会上升的——事实就是,两个人虽然接头了这么久,他也没打算跑的时候带甘甜。在他看来这完全是没必要的,联络上了官府,其他人自然能得救。
当然,也有可能出现意外,等不到官府来救。
但这种意外并不会比带着个拖后腿的更麻烦了,后者才更可能出事。
‘这不是其他人能发现的。’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并没放在心上,下意识地觉得她会一些小手段,比如戏法里常用的障眼法、声东击西之类的,这才让这伙人没注意到这把本就很小巧的刀。
然而不知为什么,之后他常常想起这句话。
她…可能没那么简单。
从小他就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那足够灵验。相比起深思熟虑过的想法,直觉觉得带上这姑娘更有利!
甘甜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腕上点了三下,她知道这是要开始了的提示,精神上也紧张起来,完全抵消了这个时间的疲惫。
“咳咳…那个…”少年一副刚刚做噩梦惊醒的样子,演技十分惊人,连脸色苍白、额头冒汗的样子都做出来了。
虽然深夜火堆的映照下看不太清楚,他还是把演技做到了细节。
“我想解手。”就像是噩梦之后的尿急一样。
小虎并不是一个坏脾气的,这个时候来这么一出会让人觉得麻烦,但他没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就扯着少年往山洞外解手的地方去了。
绳子虽然被割断了,断口却被捏在少年的手里。这样在光线不好的夜里,是很难察觉出来的。
现在障碍只有一个了,甘甜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坐在火堆边的玉娘。
她不能等对方过来,因为对方更好的选择是搞定看守之后跑掉。再回来,就要面对这边一伙人,这反而会让事情无法解决。
小刀已经被拿走了,现在只能靠自己。
深吸了一口气,甘甜注意力全放在看守身上。
玉娘给火里添柴,又抬头看了看山洞外。她有些不太确定小虎现在还没回来,是因为有什么意外,还是说不是解小手,而是解大手——前者怎么想也不太可能,小虎年纪虽然不大,却使得一手好刀,刚刚刀也没离身。
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少爷,能从他手上翻出去?
也因为这种想法,她没有弄醒睡了的同伙。想了想,反正解手的地方也不远,出去这么会儿不太可能出事,便站起身出了山洞,打算去看看究竟。
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等到玉娘走出山洞,脚步声逐渐远了,甘甜便蹑手蹑脚起身。
来到山洞外,黢黑不见人的环境反而让人有安全感——这些天来她第一次不在监控下了。
她没有立刻找地方躲藏,或者不管不顾地钻进深山里。
而是去了山洞外安置骡马和大车的地方,解开了小毛驴的缰绳。
她的小毛驴也被这伙人劫走了,反正是要伪装成行商,多带一头毛驴并不奇怪,这些人就留下了小毛驴。
也是因为小毛驴脾气很温和,并没有闹,这才一直被带着。
甘甜可不认路,她自从出门以后就全靠小毛驴才没有走丢。现在要走,肯定还是要靠这个老伙计的。
牵着小毛驴慢慢走,等到离的稍微远一些了,甘甜这才骑上小毛驴。
这就要跑路了,但甘甜有点儿犹豫——虽然当时的情况要求随机应变,她和那个少年随便谁抓住机会都可以跑,不强调一起走。如果谁有机会跑掉,第一件要做的事应该是越远越好,然后去报官。
可是如果逃跑的时候硬来,出事了怎么办?她是有看到的,那个和少年一起出去的人腰上别着一把砍刀,并不是好对付的!报官可以来救人,可是人要是出事了,报官也是没用的。
抿了抿嘴唇,甘甜在小毛驴耳边低语了几声。小毛驴似乎有点儿不解,也不愿意执行,但原地点了几下蹄子,最后还是按照她说的,绕了一圈,从不同的方向去了解手的地方。
第11章
这一天没有月亮,星星也很暗淡,深山老林里就算适应了一会儿也看不太清。
甘甜躲到解手地方一块巨石后,疑惑浮上了心头——并没有想象中的响动。难道是已经逃走了?但这说不通啊,真的逃走了,这伙人就应该惊动了,不应该这么安静。
难道说对方真这么勇,一把小刀就完成了双杀?
真是大佬…
不不不…稍微平静一些之后甘甜在安静的环境中听到了呼吸声,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三个人的呼吸声!
她稍微冒了一点儿头,偷窥起现场来。
出乎意料的,黑暗中两个人坐在地上,还有一个人是倒着的。从身形看,倒着的那个就是‘大佬’!
这剧情不对啊!
“你踩到枯叶了…别躲了…快过来帮我!”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声音中满是童稚气,和语气中浓浓的无可奈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现场的情况超出了甘甜的信息处理能力,她完全不能想到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但她选择了相信‘同伴’,事实上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善于怀疑’的人。
伸了伸脖子,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走了过去。
走的近了才能看清,玉娘和小虎都坐在地上傻笑。这荒郊野岭、夜无星月的,还挺瘆得慌,很难想象之前两人还是人贩子团伙中的一员,对他们这些人又是警告,又是看管的。
这一幕虽然诡异又荒谬,但甘甜奇怪的事见的多了,对这类事都不敏感了,所以注意力很快放到了少年身上。
点燃一个火折子,发现对方手臂拉了一个不小的口子,衣袖上全是暗色的血迹。好在看情况血已经缓缓止住,并不怎么流了。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伤口。
少年‘嘶’了一声:“那女人把我撞闭了气,一时没缓过气来…脚还崴了。”
甘甜脸色严肃的点点头,也没问那两人怎么那样了,只是扶着少年站起身:“先别说了,咱们这就走,说不定什么时候山洞里的人就要发现了!”
说话时甘甜又熄了火折子,轻轻拍了拍手。几声不大的响动,小毛驴轻巧地跑了过来:“你坐上去!”
没在不必要的地方客气,少年立刻坐了上去。
再没停留,两人一驴赶紧下山去了。
因为担心后面的人追上来,两人并没有走大路。好在小毛驴是最好的‘领路人’,在陌生的山里也能找到安全且路程相对近的路。
等到天亮的时候,他们已经下山,且没有被追上。等到下山,第一件事就是走上官道。这里离镇江已经很近了,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官道上不存在半天都见不到人。相比起一直提心吊胆和那伙人玩躲猫猫,还不如光明正大地走大路!
一来,他们不好在官道上动手。二来,还带着拐来的人呢,他们敢走官道吗?
到了这里,甘甜才算是松了口气。问骑驴的少年:“昨晚怎么回事儿呢?”
少年挑了挑眉,一脸见了鬼:“你不知道?这把刀不是你的吗?”
说话时候他把那把之前拿走的小刀还给了甘甜,甘甜将小刀归鞘依旧挂在腰间。摇了摇头:“是我的没错,但收到这把小刀不过是这伙人劫走我前一天的事…一位此前未见过面的长辈所赠,也不知这刀有什么特别的。”
“那你怎么说其他人不会发现这刀?”少年之前还有各种猜测,经过昨晚的事之后他再也不认为甘甜那句话是随口说说了——她应该知道这把刀非同一般。
甘甜一脸‘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的表情:“这个嘛…我一开始是不知道的,我还以为那伙人会拿走这把刀。后来他们没动这刀,我就知道他们应该是没发现了。”
“难道是什么神物,普通人看不见?”
甘甜注意到他用了‘普通人’这个字眼,更加确认对方也是修仙预备役了。但她没有特别去说这个事,而是指出:“不是‘看不见’,是忽略了。”
“这又有什么分别?”少年皱了皱眉,然后很快又松开了。不像是刚刚经历了那些事的样子,除开整个人狼狈的很,从神态来看居然颇为自如。
“有什么分别?让我想想…”甘甜想了一会儿,忽然指着道边田野正在给稻草打捆的农人道:“咱们下山以来见到几个农夫了?”
这会儿时间还早,给稻草打捆也不是什么着急的农活儿,一路来打捆的农夫应该不多。
少年迟疑了一会儿:“…五…不,六?”
“不知道。”甘甜语气有点儿欢快:“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告诉你,很多发生在眼前的事,出现在眼前的人,也不总是能够注意到的,更多时候并不在意,忘记的也很快。”
“那把刀就是那样?”这个时候少年也明白过来了,但新的问题来了:“怎么会那样?”
甘甜摸了摸腰间的小刀,笑了起来:“我怎么知道!不过送这把小刀的长辈不是一般人,送的东西也该是神物才对。而神物么…你听说过‘宝物自晦’么?”
“姑娘说说看。”
“凡是宝物,总不希望被平庸无能之人得到…若是不该得宝的人得了宝物,也如同小儿持金过闹市,是祸不是福。所以这些神物普通人常常会忽略,明明摆在眼前了,也看到了,就是会忽略过去。”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想起之前看到的场面,她始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少年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也没有隐瞒什么,说出了昨晚的事。
一开始他信心十足,觉得对付一个并不强壮的看守他一个人足够了。他从小受武技训练,武技师傅也是称赞过他的。而对方好像只是个乡间少年,根本没正统学过武技,不过是靠蛮力挥动一把伐竹砍刀而已。
但真的对上了才知道他想的简单了,是野路子足够出其不意,还是武技师傅们哄他了?总之,对上看守他的人,他几乎只能躲闪了——对方只有一把伐竹刀,但又快又重,远不是他能够抵挡的。
开始还格挡了几次,后面就只能狼狈招架,手臂上的伤就是那个时候来的。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只是胡乱挥出,并不抱什么希望的小刀却像是劈中了什么。就这样,看守他的人一下坐到了地上,一脸痴傻。
还没等他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另一个看守的人也找出来了。又是一番打斗——这个女人不会刀剑,但力气好大!也不是他能敌的。最后就像之前的翻版,小刀劈中了什么,那个女人也一样满脸痴傻起来。
“这样啊…”甘甜又拔出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看到刀刃底部刻着歪歪扭扭的‘灵慧’两个字。觉得抓住了什么,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只能暂时放下:“先不说这个了,有机会我再问问人…现在要紧的是报官!”
说到这里,看到前面有个茶摊正在支摊子,甘甜赶紧跑过去,买了两碗茶,两个大馒头。
卖茶的老爷爷看到少年手臂上的伤,不知他们这是怎么回事。甘甜只能解释:“我与兄长遇到歹人了,这才逃出来,正要去报官呢!”
甘甜将茶水和馒头分给少年…幸亏她的钱没被搜走,相比之下对方就一文没有了。
这种茶摊能有什么好茶,不过这里也是江南地方了,本地就有出产茶叶。就算不是名茶,却也有些风味。再加上刚刚经历过那些事,也没心思计较这些,平常锦衣玉食的少年没觉得这茶、这馒头哪里不好。
重新上路之后犹豫了一下:“在下欠姑娘一个人情,日后定当报答!”
甘甜只是笑了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推辞。她并不觉得对方有欠自己人情,他们一起落难,互相帮助着脱困,这有什么可说的呢。
“姑娘骑驴休息会儿吧。”少年想要下来,他觉得自己崴了的脚感觉好多了。而甘甜走了半晚上的路,还是下山小路,这对于一个小女孩儿来说肯定也是累的。
然而甘甜却是步履轻快,体力充足的样子。头也不回道:“不用不用,我体力好得很!我在家的时候常常爬山泅水,这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