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有些局促的少年看着前面牵驴少女轻快的背影,也渐渐放松了下来。想了想,说道:“在下姓王,家中行三,金陵人氏,姑娘称呼我王三郎便是。”
甘甜是个乐天派,主要是心里一直知道自己有退路,所以刚刚经历过那些事也没放在心上。回过身倒退着走,快活道:“我姓甘,是家中的独养女儿,你随便称呼就是了!”
说完又两边看看:“刚刚老爷爷说了,沿着官道走不到中午就能到镇江了,到时候先去官府,再找家医馆给你包扎…对了,有官府管这事儿,一定会有人送你们回家的。”
“甘姑娘不回家吗?”王三郎顺着甘甜的话说,目光投在甘甜身上,心中有些猜测。
“不回!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哪能这样回去!”甘甜想了想,又笑了起来,她特别容易笑。相当快乐:“至少要再玩会儿…我打算去一趟茧镇,之前那伙人说的地方,我觉得那里有事发生。”
第12章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甘甜依旧乘着小毛驴哼歌。
不过这次他多了一个同行的伙伴。
王三郎和甘甜在镇江报了案,那伙人贩子便很快落网。之所以这样顺利,一方面是报案及时,那伙人还没跑远。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世界没那么简单,追查一些犯人可以借用神仙法术的力量。
这伙人贩子尚在镇江周围,可不容易走脱。
这次他们拐来的少年少女大多是在金陵城隍庙会上趁乱掳来的,只有一个家不在金陵——他是随父母来金陵走亲戚的!不过这也不要紧,一起送到金陵也可以。
不过在镇江官府衙门空出手做这件事之前,甘甜就已经悄悄离开了,王三郎选择和她一起走。
王三郎当时被那伙人搜身了,这次这些人落网,属于他的东西自然也还回来了。本来就不多的钱被镇江小吏给落手上了(对外的解释是贼人给花掉了),不过好歹其他东西还回来了。
类似荷包坠子、项圈之类的东西,他把最显眼的金项圈给当了,换了一些路费。买了毛驴和其他的东西,这就跟着甘甜上路了。
“真没想到你会和我走这一趟呢!”甘甜不唱歌了,皱了皱鼻子。她总算体会到有个旅伴的好处了!至少能说说话啊。
王三郎小小年纪已经有了些翩翩公子的样子了,嘴角噙着笑意:“与甘姑娘一样,在下也难得出门一趟,既然传信家中一切安好了,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处处走走看看。在下又没个一定要去的地方,与甘姑娘同路也好。”
虽然听起来有点儿随便,但这确实是主要原因。
另外,王三郎本来对茧镇有什么事是不在意的,那个时候就想着脱困了,这种细枝末节并不在考虑当中。之后脱困,甘甜再提起这件事,他也不免有些好奇…
他们在镇江打听过了,茧镇就是镇江下辖的一个镇子。至于浣纱河,这是震泽一条颇为重要的支流流经茧镇时的名称——很多河流都是这样,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叫法。
“这茧镇挺热闹的,真看不出有什么事。”甘甜四处张望着,他们这个时候已经到了茧镇。而茧镇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江南水乡,镇子里水网密布,水道比街道还多,到处用石桥相连。
桥下有鸭子游来游去,嘎嘎叫着。
“这儿有些排外。”王三郎扫了一眼周围,注意到不少人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特别是甘甜身上。又摇摇头:“甘姑娘你小心些,就算是想查查此处有什么事,也别以身犯险。”
“嗯呢。”甘甜完全同意这个,她可不是作死的那种类型!
“我觉得应该找个本地人打听——”甘甜刚提出自己的建议就被打断了。
“送新娘子喽!”“送新娘子喽!”不断有人在街上大喊,然后远远传来送嫁时那种喜庆的乐声、鞭炮声。
“有人成亲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伙人贩子特别提到了‘河神娶亲’,这个时候听到送新娘都会觉得不太对劲。
“新磨铜镜亮堂堂,照得新娘花一朵;瓜子脸来柳叶眉…”
一群孩子先跑了出来,拍着手唱童谣。
说话功夫送嫁的队伍也出来了,和普通送亲的没什么不同,一些人吹吹打打,队伍中间是喜庆花轿,后面则是有抬嫁妆的人。非要说哪里特殊,大概就是嫁妆忒多了,可以说是十里红妆。
十里红妆是嫁女儿的最高规格,不是不能够,但出现在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子里,还是显得太过扎眼了。
不过甘甜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她没看出这一样不对劲。反而是身为男子的王三郎提醒她:“这嫁妆太厚了,就算是金陵一等人家嫁女儿也少见这样嫁妆。这种小地方,哪怕是本地首富也难这样嫁女。”
虽说是难,却每说不可能。
但看着也不像,花轿旁跟着走的媒婆分明在大声宣扬:“毛家姑娘出嫁啦!”
“这毛家难不成是本地首富?”留了个心眼儿,甘甜找的是路边半大孩子打听。
半大孩子没那么多心眼儿,甘甜问了就答:“毛家是小河街毛银匠家!她家姑娘生的好,求亲的人快把他家门槛踏破了!”
一个银匠家的女儿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嫁妆!事出反常即有妖,甘甜与王三郎连忙跟着送亲队伍走。好在镇子上不少看热闹的人都跟着去了,倒不显得如何扎眼。
送亲队伍往镇子外走,越走越远,直到一坐落于浣纱河边的大宅,这才停了下来。
这座大宅也是高门大户的,看不清里面是何情形。直到大宅正门打开,送亲队伍才进去,而后面跟着看热闹的人竟然也没人拦。
不过有些人站在门外就不进去了,而有进去的那些人则是先给了贺礼和礼金。
甘甜看了王三郎一眼,两人没有做与众不同的事,也和其他‘宾客’一样给了礼金,至于礼物,就只有甘甜刚刚在街面上买的一匣子点心。
“这儿礼金忒贵了!”甘甜有感而发,她见在她前面拿礼金的至少是一百两银子,真有些意外。她在家的时候没机会用钱,不知道外面的物价。离家之后先找了个当铺卖了自己随手带出来的金镯子,当了六七十两银子。
这个世界的金价比较贵,这才能当出这个价。
而这六七十两银子,她在外玩乐这么久,也没节省过,到现在也才花了十几两呢!她不知道普通人的开销是怎么回事,但也知道一百两银子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王三郎有卖项圈的旅费,但也将将够礼金而已。甘甜想了想,摘了自己小猫包系带上的一颗珍珠给收礼金的文士:“我们兄妹二人是一起的,这便是贺主人新婚的礼金了!”
文士一见这颗珍珠就知道是什么货色,忙道:“是贵客到了!”
旁边的小斯还帮着把两人的驴子给牵到马房去。
等给了礼金甘甜和王三郎才随着众宾客往里走,越是往里走王三郎越是惊讶:“没想到这里竟然有这样奢华的宅邸。”
原先在外面的时候只知道这座宅子很大,至于里面的情况是不知道的。等到进来才发现内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奇花异草甚多,根本不像是普通富豪的排场。王三郎本身的出身足够高了,见识过世间诸多富贵,能让他这样说,可想是如何场面了。
倒是甘甜,她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世俗世界的富有该是怎样,所以也感觉不出这座宅子有什么特别。
见甘甜只是好奇的东张西望,没有其他反应,王三郎掩下深思,再次把注意力放在这场‘喜宴’上。
表面上看,这场喜宴没有任何问题——宽敞的正院已经摆满了圆桌,清秀漂亮的婢女进进出出,只等一会儿新郎新娘子出来行礼,就要摆宴席了。
“怎么新郎还没露脸?”甘甜不解,之前她就想说了,新郎不应该去新娘子家中迎亲的吗?怎么这时候了还没露脸?
王三郎摇了摇头:“这是纳妾,又不是娶亲,自然不用迎亲。至于之后行礼,也不过是新妇给大妇敬茶磕头而已。”
只有纳妾才能一顶轿子送进门,直到现在都看不到新郎。
甘甜怔了怔:“可是…这么大的排场呢…”
“这家主人势力怕是不一般。”王三郎并没有解释太多,这几乎是明摆着的。平头老百姓娶老婆的排场比不上有钱人纳妾的,这种事又不是没有,今天不过是将这种差距拉的更大了一些而已。
“定然不一般!”甘甜这个时候也进状态了,嘟囔道:“说不定这纳妾就是为了敲诈…一般的宾客都至少一百两的礼金,那些本地有钱人要出多少?”
王三郎愣了愣…他是真没想到这个,他是能够推敲人心,但很多事也容易想得太高深了。像是这么奢华的宅邸,这么深不可测的主人,人家娶亲一回就为了收礼金?怎么想怎么奇怪吧!
但仔细想想,很有可能就是这样啊!
不然的话,怎么收礼金的地方就在门口,简直就是明摆着的了!按理来说,这样富有的人怎么会特意收礼金,亲朋好友来祝贺不过是一份礼物,至于旁的人,吃吃流水席就行了,谁会指着向这些人索要礼金呢!
不过这也就是甘甜的一个猜测而已,毕竟这里太多事他们不了解了,不好随便下判断。
就在甘甜和王三郎嘀嘀咕咕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喊:“瞧新娘了!”
他们也和众宾客一起涌到堂屋前看,果然,新娘子并没有盖着红盖头,就连穿的喜服也不是正红色。正如王三郎所说的,这不是娶妻,而是纳妾。
新娘子看起来十六七岁,身材匀称,瓜子脸、杏核眼,是个标致的水乡佳人。
只不过相比起周围人的喜气洋洋,新娘子本人却是有些呆愣的样子。就连脸上带的那抹笑也显得十分勉强,更像是强颜欢笑。
“新娘子很害怕呢…”王三郎在甘甜耳边提醒。他看得出来,穿喜服的女子…眼睛里全是恐惧。
第13章
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好像每一个人都很高兴。
但作为今天这场庆贺的主角之一,穿着喜服的新娘子却有着深深的恐惧?
甘甜还没明白过来,就有人喊道:“奶奶来了!”
话音刚落,一年轻妇人在众多婢女的拥簇下从正房后出来。这妇人满头珠翠,身上的绫罗绸缎也光华灿烂,显得气派非凡。
说来这妇人容貌并不坏,皮肤白皙娇嫩就足够出众了,一张脸的缺点在眼睛,眼睛太小了——也有小眼睛长得好看的,但这位妇人的眼睛并不在此列。
不过真说起来最破坏容貌观感的并不是这妇人的小眼睛,而在于她的气质。人家都说相由心生,一个人的内在是可以影响外在的,这位大概就是如此了。
明明长得不错,但因为板着一张脸,眼睛里也是一股戾气,让人一看就害怕。如此一来,她长得如何也很难去注意了。
“奶奶上座!”似乎是司仪的男子高声唱喏,然后这妇人就坐在了正房堂屋正上方的位置。
这时有一婢女端来热茶,司仪连忙道:“姨奶奶给奶奶捧茶!”
新娘子哆哆嗦嗦跪在这妇人跟前,旁边婢女将热茶端到她旁边。等到这新娘子去接的时候‘啪’的一声,茶杯跌落在地。
“岁岁平安!岁岁平安!”跟着新娘一起来的媒婆连忙出来圆场面。
妇人却是当即冷笑:“我却不知道我家门第竟低到这地步了,连茶都不会端也能进门?我看今日这杯茶也不用喝了!”
“打翻的那杯茶太烫了。”王三郎又在甘甜耳边提醒。
“你看的真细…”甘甜觉得自己认识了个很厉害的同龄人。
“其实也没什么,只要你用心一点儿也能看出来。”虽然这么说,极力做出这很普通的样子,王三郎微翘的嘴角却出卖了他的好心情。他这份推敲人心的本领向来让人畏惧…但本领就是本领,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肯定也是有卖弄和受肯定的欲.望的。
妇人似乎有意不要这个新娘,这可吓住了送亲的人。
这时一旁的司仪皱了皱眉头,像是提醒一样道:“奶奶…这新人还没进门呢,大爷连新娘都没见到,回头该和您生气了。”
妇人冷哼一声:“难道我还怕他不成?”
说是这样说,却也因此坐了回去。她身后一婢女瞪了一眼端茶的婢女,跟着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再端杯茶来!”
又是一杯热茶,估计依旧是滚烫的。因为有王三郎的提醒,甘甜一直注意着新娘子端茶的手。虽然新娘子已经极力控制了,但那种不稳当的感觉还是非常明显。如果只是因为害怕而打哆嗦的话,是和这不同的。
而正位坐着的‘奶奶’却没受影响,顺顺当当端稳了茶杯。
没喝茶,大概就嘴唇沾了下杯口。
见‘奶奶’喝了这杯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至于之前的事显然被他们刻意抛到脑后了。
这时司仪也宣布喜宴开,众人都找了位置坐下,等着上酒席。
甘甜和王三郎挑了个偏僻而又能将全局收入眼底的位置,表面上和众人无异一般吃饭。
等到这顿酒席快吃完的时候,之前的司仪忽然道:“大爷来了!”
大家对这句话反应特别大,之前还同桌吃饭的宾客纷纷跪下。甘甜和王三郎不好出头,也随大流地跟着跪了。
从外入内的是个穿红斗篷的年轻男子,男子生得颇为英俊,头戴一顶紫金冠,仿佛是公侯公子。只不过比起那些所谓的公侯公子,他身上多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势,足够压人。
年轻男子解了红斗篷,笑着道:“今日大喜,诸位不必如此多礼!”
有了这句话,众人才纷纷起身。
年轻男子本打算进堂屋的,却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刚才众人跪拜的时候哪里有些古怪。但此时众人已经起来了,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今日累着奶奶了!”年轻男子笑着奉承了一句‘奶奶’,然后看向旁边站着的新娘子:“这是茧镇送来的姨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