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得甘甜烦了,操作上就粗枝大叶起来。一不小心小刷子上的颜料就沾到了手指上。手指去捋垂到眼睛边上的碎发时,一抹红色蹭到了眼尾到脸颊的位置。
嬴九歌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他这一站碰到了甘甜张着的手臂,涂指甲的颜料就被扫了下来,洒在了嬴九歌的衣摆上,滚出了一道蜿蜒的痕迹。
甘甜‘哎呀’了一声:“糟糕!你这身衣服算是毁了!”
这染指甲的颜料她用过,染在衣服上格外难去除…嬴九歌自然不会在意一件衣服如何,后退了几步,看看衣摆上的痕迹,摇头:“没事…你的指甲水。”
“什么指甲水啊?好奇怪的名字!”甘甜也不知道笑点在哪里,就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甘甜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嬴九歌:“看看哪里还蹭着了,擦一擦吧。”
嬴九歌也笑了,随便擦了擦就要把手帕还给甘甜。而就在刚刚擦完衣襟一片,一些小笺就从袖中掉了出来。
甘甜本就在收拾地面,见到这些小笺便伸手去捡:“这是什么?”
虽然是这样问,甘甜却没有去看,立刻将纸笺递还给了嬴九歌——匆匆忙忙之间她扫到了一行抬头,这应该是和别人往来用的。即使没有套个信封,这也和信件差不多了,出于尊重甘甜肯定是不会看的。
嬴九歌接过这些纸笺,重新收回了袖中,对于甘甜的问题只是犹豫了一下:“我有几个帮手在仙府之外,若有事嘱托,须得信件往来。”
“你想知道吗?”鬼使神差的,嬴九歌问了出来。
甘甜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其实也没有想知道…这种事不用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事呀!”
嬴九歌就这样看着甘甜…甘甜并不知道自己刚刚错过了一个大秘密,如果她说想知道,嬴九歌可能真的会开口告诉她——虽然这很荒谬,但站在自己的角度,嬴九歌觉得自己很大可能会这样。
这个时候嬴九歌才感受到了一种令他脊背发凉的可怕。
虽然在之前他就隐隐意识到在甘甜的问题上,他会遭遇此生最大的对手,能要他命的那种。但那只是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瞬间即逝,很快就把这种‘胡思乱想’抛诸脑后了。而现在,大概就是当初的感觉实现了。
为什么本该好好藏起来的信笺会掉出来?而且掉出来之后他也没有立刻警惕起来,等到甘甜将信笺还他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这是做什么用的——他在这个女孩子面前的时候过于不设防了,警惕心消减到了一丝也没有。
若说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事出突然,不算过分,吃到这次教训之后再不这样就可以了,那也就罢了。可是看看他之后又做了什么…即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毫不设防,也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他最后还问出了那样的话!
不加遮掩,还自动将自己的命门亮给她!如果是在弓箭手的狩猎中,这种行为叫守株待兔——他是那只兔子!
少年时代学习这个寓言的时候觉得兔子真的太蠢了,这样蠢的猎物是真的存在的吗?后来还是靠‘这是个寓言嘛’说服自己,这样才能不去纠结故事的合理性。现在想想,当时还是年纪太小,没经历过什么事。
世上连自投罗网的人都有,更何况是兔子!
“你想知道的话,我是说如果是你想知道的话,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嬴九歌惊异于自己真的把这番话说了出来,疯了!都疯了!好像理智完全不属于自己了,自己体内觉醒了另一个人,而原本的嬴九歌一点抵抗之力都没有。
在这个女孩子面前,好像什么秘密都无法保留——她看着他的时候,他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第77章
嬴九歌觉得自己呼吸不过来了。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水下,周围都是碧波。阳光穿过了水面,力量变得微弱,像是隔着一层又一层的雾气。想了好久,嬴九歌才记起来,他是被她拉下水的…顺着被抓住的手臂去看,一个女孩子就这样看着他。
她的眼睛很干净,里面是全然的好奇。
女孩子的眼睛周围点着一颗一颗的珍珠,像是眼泪,又像是某种饰物。明明是呼吸不过来的时候,嬴九歌却看的清清楚楚,甚至想要数一数对方长长的眼睫。
“你是…”话还没说出来,便被‘咕噜咕噜’的水声打断了,对了,这里是水下,是不能说话的。大概是因为呼吸不上来,他的头脑越发不清不楚了,混混沌沌,就像他现在的处境一样。
一直在往最幽暗处坠落。
忽然之间他清明了过来,女孩子的嘴唇落在他的嘴唇上,源源不断的空气进入肺部。靠的这样近了,嬴九歌才能看到女孩子脸颊侧面的位置有一闪一闪似乎是半透明的扇形鱼鳞,像是腮一样的东西。
也是这个时候,嬴九歌才发现在水中如花儿一样绽开的纱裙下是一条鱼尾。银光闪闪,已经将他缠住——她要带他去到最幽暗处…她是上古时巫师口中的鲛人,以美丽的容貌和动听的歌喉吸引人类男子,然后杀死他们!
嬴九歌知道自己应该挣脱才对,但他没有…不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就好了。
看到她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死在最美的梦里也没什么不好。
…原来是梦啊,眼前一黑,嬴九歌睁开了双眼,都是梦境而已。他记得的只有冰冷而满是花香味道的嘴唇,以及拖着他要将他溺毙的沉重——后者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有的时候折磨才是最无法舍弃的象征。
房间的书案上有一本书,被晨风一吹就翻了几页,这应该是书的主人最常翻的页数,所以有比较明显的印子。到这里之后风就吹不动了,可以看到书页上详细的内容…‘甘氏,或云祖宗与鲛人□□,子女皆善水’。
这个世界是没有鲛人的,鲛人只存在于上古巫师的故事里。但是故事并不是无根之木,主流的观点认为,这是一种十分稀罕的现象,罕见但也不是没有…隔那么几年也会传说哪家的孩子出生有尾巴或者别的什么。
甘氏祖先可能就是在某一代得到了某种‘馈赠’,这‘馈赠’直至如今依旧在。世间姓甘的,只要不是中途改的姓,有那么几支天生就具有水下呼吸的能力……
和往常一样,嬴九歌在早上沐浴,换了舒适干爽的袍子,扎好袖箭之类的‘小玩具’。饭也不吃,先带着自己的长弓和箭囊射了几囊箭。到了差不多的时候才回到小楼,这个时候小楼中的室友陆陆续续起床,嬴九歌则边吃早饭边背记一些需要记住的功课。
祝八百看到嬴九歌如此,打了个呵欠摇摇头:“见鬼了…用饭时看这些,难道不会吃不下饭?”
嬴九歌做自己的事,才懒得理他。等到别人都来吃早饭时,嬴九歌已经放了碗筷。收拾好书本,趁着离出门上课还有一小会儿时间,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窗户,就和约好的一样,一只纸鹤飞了进来。
纸鹤动作灵巧,翅膀扇的飞快,还发出了快速震动的尖锐声音。
嬴九歌只是碰了碰纸鹤,纸鹤就慢悠悠地落到了他手上,变得和普通纸鹤没什么两样。
嬴九歌展开纸鹤,里面寥寥数语,简单说明了情况——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好,随时可以动手了!
只需要嬴九歌下命令。
就在嬴九歌准备回信的时候,又有一只纸鹤飞了进来。这只纸鹤传信的内容就有一些不同了,传信人密密麻麻写了许多话,不外乎劝嬴九歌收手…事情有的是解决办法,根本没必要走这一招。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嬴九歌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笑了,就算他相信劝他的人全然出自真心,没有别的心思,这话也没什么意思…嬴九歌很多时候并不介意伤害自己,或许别人会在意这些,但他更多时候是没什么感觉的。
人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生物,在恶劣的环境中生活的久了,也就不觉得这是恶劣,而当是某种天经地义。
外面的人看着嬴九歌,只会觉得他是高门贵子、骄横跋扈!几乎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的人生中只有不想做的,没有不能做的。他这样的人必定没有吃过任何苦头,命运向他展开的只有好的那一部分。
但这也只是外面的人看着而已!雾里看花,不外如是。
嬴九歌确实获得了很多东西,其中大多数还是别人梦寐以求的,但他同时也失去了…或者说从未得到很多,而这本是一个孩子应得的。人总是格外在意自己没有的,对于随处可见的只当是寻常,嬴九歌也是如此——所以应得的没有得到就越发在意,成为求而不得。
痛苦也源自于此了。
其实即使是最痛苦的人也不会是一无所有,而痛苦的大多数人说不定拥有的还要多于普通人…关键在于,人是无法满足的生灵,只要求而不得还在,痛苦与不甘就不会停止。
当嬴九歌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和普通的孩子其实没有太大分别,想要被其他人注意,想要温柔的呼唤,想要…被爱。
或许在母亲眼里,这个记成了嬴氏血脉的孩子过于暴戾了,几乎没有哪个孩子的攻击性比他更大…可这一切嬴九歌都是不知情的,小时候他又知道什么呢?一切都是懵懵懂懂的天性在作祟。
等到现在,等到他真的和别人预想的一样攻击性十足了,他们才惊讶地说‘你怎么这个样子’。好奇怪,这难道不是他们一开始就‘期盼’的?
他就是被人‘期待’着长成这样的。
有人以为非要拿武器去刺伤一个人才是‘伤害’,而嬴九歌很早就明白了,人类拥有比武器厉害的多的东西,这些都被用来伤害同类了——所以他才会被父亲嫌恶的眼神伤害,才会被母亲推开自己的手伤害。
在他不知道伤害是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受伤足够多了。所以后来学箭,老师说这会很辛苦,中间还会受伤,必须考虑清楚…之后他还奇怪,这就是受伤?原来这是很辛苦的事情?
就这…?
这才是嬴九歌行事乖张的原因,或许他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在他看来无所谓!所谓的代价对于他来说就是不痛不痒的存在罢了。只要他想伤害的人受到伤害就好了,别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就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他都觉得没问题。
对于别人来说伤害就是伤害,是切身能够感受到的伤害。可对于嬴九歌来说,只是一个数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被伤到了。
嬴九歌开始写回信…‘见机行事,若无机会,照约定动手’。
写回信的时候嬴九歌挺轻松的,也没花多少时间,等到他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祝八百还没离开小楼呢。
见他下楼,祝八百耷拉了一眼:“你最近怎么…神神秘秘的?”
说完这话他又觉得不对,搞得他和嬴九歌关系多好!他多关心他一样!他对他有这么了解吗?话说回来,嬴九歌之前不一直是个独行侠吗?一个独行侠神神秘秘的有什么奇怪的!难道是最近一起行动的多了,都产生幻觉了?
“关你什么事?”嬴九歌头也不回地离开。
哦豁!祝八百心说:一定有事!
祝八百不是傻子,或者说嬴九歌并不是演技出众的类型。与其说他没有演技,还不如说他根本没想掩饰什么。这倒是很符合他一惯嚣张的行事作风,就算知道他要搞事情那又怎样呢?嬴少爷一惯都是正面刚的!
不过祝八百并不想打听嬴九歌神神秘秘是在干什么,他们这些人,身后的事情就跟乱麻一样,谁没有一本算不清的账!也就是看着清清白白而已。所以真要私下搞什么大事,那也实属正常。
反正各扫门前雪,管别人做什么咯!
嬴九歌来到上课地点的时候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一眼望过去只有一两个空位。看了看角落里吃灰的位置,嬴九歌径直朝边上一个位置走去。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目标,暗暗看了过来。
是嬴九章旁边的空位。
嬴九章有固定一起坐的同伴,他旁边的位置算是给别人占的,所以这个时候还空着。
嬴九歌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坐下了,嬴九章犹豫了一下才道:“大兄,那是我替人占的,不好失信于人。大兄若不嫌弃,坐我的位置罢!”
“能提前占位置?”嬴九歌扫了一眼嬴九章,根本不领这个情:“位置空着,谁坐都行,若是能提前占下。赶明日我半夜爬起来,把所有位置都占了,那倒是不错!”
占位置这种事情说起来有理,但追根究底的话总是能被堵住的…嬴九章总不能向嬴九歌解释说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规矩,就是可以提前帮自己同伴占位置,关系好的人坐在一起吧?
嬴九歌脾气好的时候,和人讲道理那才叫道理!他不打算和人讲道理了,那就什么都不是!
嬴九歌见嬴九章无话可说,嘲弄地看了他一眼,往椅背上一靠,‘提点’他:“真觉得自己失信于友人,怎么不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友人?反正这位置也差的不大。”
马上就要开课了,这个时候最后一个到的弟子也匆匆忙忙进来了。扫了一眼众同学,目光落在了嬴九章身上。敢要走过来就看到了嬴九章身旁的嬴九歌,一下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嬴九章站起身来和朋友说了几句,也不知他说了什么,朋友去坐了最角落的那个位置…这可真是出乎意料了,要知道嬴九章虽然一惯很喜欢表现他友爱嬴九歌这个‘兄长’的样子,但在上次他陷害嬴九歌不成之后,就没有这样的事了。
过去他能够厚着脸皮做戏,全因为那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即使旁观者,以及他们兄弟二人都知道实际是怎么回事,只要一切没有被捅破,就还可以演下去!
就像是皇帝的新装,难道之前的皇帝、大臣等等都没有看破裁缝的谎言?只是就算有人看出来了,只要其他人愿意演,大家也可以跟着做一场心知肚明的戏!但当小孩子叫破了事情的真相,一切就变了。
其实叫破之前和叫破之后并没有什么差别,可是再让皇帝大臣老百姓们接着演戏?这却是不能够的。
陷害不成,这层窗户纸别说是捅破了,更像是被人整个揭了下来。
所以那之后嬴九章都是躲着嬴九歌的,再也没做什么兄友弟恭的样子。
嬴九歌本来以为嬴九章会躲开他,坐到角落里去的。现在事情和他想的不一样,他倒是因此有了一些兴趣,多看了嬴九章好几眼。只是在看过几眼之后他迅速丧失了好奇…说真的,他那张脸嬴九歌已经够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