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珩说完,也没有更多的解释,只是随手拂去了她肩上的雪,道:“走吧。”
叶葶有点意外,跟在后面,小声问道:“现在就可以走了吗?”
她还以为这一趟来得不易,太子殿下至少是要待到傍晚,才可以走人的。
林总管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很周到,还叮嘱她照顾好太子殿下。所以她来时,心里都已经做好应付各路牛鬼蛇神到天黑的准备了。
这也不能怪她想太多,毕竟太子殿下难得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一回,这眼见太子这是与外亲家恢复了走动,冷落多年的关系有望修复。
结果太子殿下上完香,奉了悼词就这么走了,会不会不太好?
萧知珩听叶葶这么问,却似不以为然,反问她:“怎么不可以?”
叶葶一看太子殿下这个反应,就立即摇了摇头,没有再问了。
等到出了庭院,路过灵堂大厅时,叶葶才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兴致缺缺地要走了。前来吊唁的人或多或少都是沾亲带故的,同样是外亲,太子殿下来了,那另外一位皇子也就来了。
此刻在堂上跪灵烧悼文的正是苏皇后之子,同样是嫡子的六皇子,萧知璋。
叶葶对这个六皇子没什么印象,上次在围场这位大概也在,但是她当时没留意,也没有去打听。直到现在,她才见到了庐山真面目。
六皇子本人不出众,身上的气势也并不十分强烈。相比其他几位皇子出色的容貌,他长得不错,但放在那几个人里面算是路人脸,反而有种慈眉善目的感觉。
换句话说,也就是存在感不强。
但存在感不强烈,不代表没有他是个透明人。六皇子跪灵不起,许是刚悲恸过一场,周围有两三个人在劝着。
而叶葶也是看苏铭,就是苏大人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陪伺,才分辨出了这位皇子的身份。
难怪太子殿下要走了。
六皇子跟苏家的情分,比起多年来门都不曾踏进过几回的太子殿下是要深得多了。
看六皇子这悲痛欲绝地为老侯爷哭丧,反观面色冷清克制的太子殿下……
这实在是有些尴尬。
叶葶抿了抿嘴,便静静地跟着太子殿下离开了,不过在离开前,他们还是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正是许久没出现的四皇子。
叶葶现在是一看到他就头痛,说的阴魂不散,可不就是这位处处盯着太子的瘟神吗?
其实四皇子这样的身份大可不必来走这一趟的,但人在京城世族中走动,一些场面功夫要做。而四皇子最是擅长结交关系,也是最擅长做表面功夫的,像这种苏侯爷这种有功勋在身、生前受宣帝重视的老臣的丧礼,他一个晚辈去吊唁,也说得过去。
四皇子这看起来是敬重功在社稷的前辈,但谁不知道他的野心,很假就是了。
四皇子看样子也是准备离开。他走过来,笑着说道:“听说老侯爷与太子感情颇深,今日老侯爷出殡,太子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这话听着就像是嘲讽。
叶葶一听就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你听说个屁!谁不知道老侯爷扶持多年,感情最深的那个皇子正在棺椁前跪灵痛哭?
都说四皇子心狠手黑,嘴上也不肯饶人。真的是哪里有是非,哪里就有他。
萧知珩听了面上也没什么情绪,像是没听出萧知珂的冷嘲热讽,他只是微微低下头,突兀地笑了一声。
叶葶有点担心地看向他。
生气了吗?等等,四皇子这是故意的,他就是想在苏府里面挑拨离间,殿下你可别中他的诡计!
她想上前去拉萧知珩的衣角,刚要有动作,就被太子殿下冷不防的一句给堵住了。
“孤太伤心,看不得这种场合太久。”萧知珩语气十分平静地回答了一句。
四皇子脸上的微笑就有点凝结了,忍了忍,道:“是吗?太子的伤心可真是让人看不大出来。”
萧知珩:“哦。大概是孤伤心到最痛处,哭不出来,你看不见吧。”
“老侯爷与孤感情如此深厚,必然不忍心孤如此神伤,孤不快点走,难道要把他老人家急得坐起来劝吗?”
“……”
“……”
叶葶看了眼四皇子脸上变得难看的表情,忽然就心如止水,四皇子能在太子殿下讨得到什么嘴上便宜呢?是她瞎操心了。
气氛有点凝重。
太子殿下不紧不慢地走着,像是丝毫都没有被影响到心情,神情平静如水。
四皇子扯唇冷笑了一声,渐渐地也收敛起心中怒意。他也慢慢地走着,又开口说了另外一件事,问道:“太子从围场回来一直在养病,不知道听说了三哥府上的事没有?”
萧知珩,“怎么?”
四皇子脸上的表情像是很担忧,道:“三哥伤到了腿,脾气暴躁,听说是性情大变,日日在府中骂人,还弄出人命。父皇将三哥训斥了一番,三哥性子就更暴了,怨气冲天,口无遮拦。”
他话里话外,指的就是太子惊马撞到了萧知炎这事。太子是让萧知炎那个莽夫记恨上了,萧知炎如今是天天怒骂太子不得好死。
然而萧知珩根本不接茬,只是叹道:“三弟崇尚武道,伤到了腿怕是不便,实在可怜。骂两句能让三弟心里舒服一点,那又何妨?”
“太子难道就不好奇三哥骂了什么?”
“骂人的话,总归是不好听的。三弟有苦难言,一时口无遮拦也是情理之中。”
叶葶默默地站在后面,看两个五毛钱演员你一言我一句假惺惺地表演。
四皇子嘴角微微勾起,放慢了声音,道:“怕是没那么简单。三哥脾气火爆,又莽撞,可是口口声声扬言要人偿命呢——”
萧知珩目光漠然,淡雅的笑容里透出一丝冷意,眸底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四皇子面上挂着不露破绽的笑,语重心长地说道:“臣弟是无能为力了。太子下次见到三哥,可要劝他看开一点啊。”
正好两人走到了门口,就分开了。
这次四皇子并没有给叶葶眼神,把话说完,就痛快利落地走了。
叶葶看萧知珩面色冰冷,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萧知珩摇头,淡然道:“无事。”
随后,他们也离开了。
丧事是结束了,事后也并没有再生出什么风波来,但叶葶觉得后面肯定还有别的事。
不为别的,就拿那个苏三小姐不惜拉下见面,私下扯着她放言警告这事来说,必然还有后续。
说起来,太子殿下到这个年龄还没有正式议亲,怎么看都是不大正常的。
林总管说她这个良媛是太子殿下唯一一个收到身边的女人,太子府的后院从来就没有过一个正经的主子。
太子殿下病得厉害,是因为自知自己命数不长久,索性连自己的亲事都免了吗?
叶葶用勺子搅动着锅里滚着的驱寒汤,一边搅着,一边想着事情出神。
连萧知珩是什么时候来的她都不知道,直到低低的声音从她的头顶响起,“这次你是要把熬成锅贴?”
叶葶吓了一跳,手一抖就不小心就碰到了烧得火烫的锅,这锅少说都烧了两个时辰,这一下烫得她皮都要掉了一层——
萧知珩在叶葶痛得要跳脚之前,就把她拉开了。接着,他就把她拉进了屋,拉到妆镜台前,把她手放进了水盆里。
动作迅速而又十分自然。
搞得叶葶自己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痛都忘了嚷嚷。
萧知珩垂眼看她的手,问:“痛?”
叶葶愣愣地看着镜中的他,“不痛。”
萧知珩愀然抬眼,也看向镜子。
叶葶一下就被抓了个正着,心正虚呢,就只能不干不脆地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萧知珩就笑着看她,斥道,“干蝎子蛇皮不管用。你这回是要割肉作药了吗?”
第29章 你是有什么想不开吗 孤看你是想早点死……
叶葶也顺口开玩笑, 逮住个机会就拍马屁,说道:“管用的话,那我就试了。”
真有用的话, 让我掉几斤肥肉救你那有什么问题?
萧知珩微微一顿, 表情淡漠,“你说真的?”
叶葶的手被按痛了, 立刻就改口了, 道:“假的假的。我说笑的,我怎么可能给殿下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萧知珩把她的手按在盆里,不让她拿起来,他也不做什么,只是目光幽凉地看她。
叶葶就自动闭嘴了。
她的手就是烫红了一片, 并没有多严重。春芽进来的时候, 看两位主子神色各异,还以为是怎么了, 有点谨慎地低头走过来。
萧知珩问:“怎么了?”
春芽回道:“是六皇子来了。六皇子像是有要事, 林总管让奴婢过来请示殿下。”
萧知珩微微皱眉,“他来做什么?”
春芽面露为难,“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萧知珩应了一声, 看了眼叶葶泡在水里的手, 脸上的神情有些漫不经心,像是对来人有什么要事并没有多大兴趣。
春芽拿不准主子的意思, 便问:“殿下,那奴婢回去跟请六皇子回去?”
萧知珩却摇了头,慢慢道,“算了。既然都来了,那孤就去听听吧。”
说完后, 他便离开了。
等人走后,叶葶就悄悄地问春芽:“六皇子是很少来太子府的吗?”
春芽有些不确定,道:“少是挺少的。但寻常也没什么人来太子府啊,六皇子逢年过节偶尔会来,也算是走得勤的了吧。”
叶葶听懂了。
就是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是没有来往的。
不过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太子一年到头几乎都在关起门养病,平时也不见什么人,跟其他皇子们没有往来,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叶葶手泡得无聊,就跟春芽打听六皇子,不经意地说道:“那六皇子有心啊,六皇子性情如何?”
春芽想了一下,回道:“六皇子性情温和,平易近人,彬彬有礼,跟奴才们说话也没什么架子。”
她说到一半,就顿了下,笑道:“其实说起来的话,六皇子跟太子殿下的性格有点像。”
叶葶一听说跟太子殿下性格像,表情就像吃瓜突然啃到了一块铁疙瘩,有点难受。
你确定是真的像吗?太子殿下真实的性格是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的那种,你们知道吗?
不,你们不知道。
除了我。
叶葶冷敷着手,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那锅烧干了的驱寒汤,简直心痛得不想说话。
彼时,另一边。
萧知珩到前堂时,六皇子正在喝茶,大悲大痛后又牵扯上了什么烦心事,连续好几日大概是没休息好,面容有些憔悴,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心神不宁。
直到门口听到沉闷的咳嗽声,他才反应过来,见到了萧知珩,立刻就站起来了。
萧知珩慢腾腾地从门外走进。
六皇子有点拘谨,道:“二哥身体不好,合该静养。此番是臣弟叨扰二哥了。”
他看萧知珩面色虚白,有点惊讶,道:“臣弟听说二哥近来好了许多,病也好了不少,怎么……”
萧知珩就平静地打断了他,“是吗?这话你听谁说的?”
“我……”六皇子一时语塞,想解释什么但又放弃了,只好苦笑道:“也没听谁说……今年入冬,太医都不往太子府走几回了,为此母后不放心地问了几遍,太医说并无大碍,母后才稍稍放下心。母后便以为二哥的病有所好转,让我来多来看看。”
今年太子府确实是没出过没有深夜急召太医这样的险事了。大家都知道,太子的病几乎是一年比一年难熬,前两年太子恶疾复发最是厉害,御医到太子府彻夜待命是常有的事情。
萧知珩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只是让林德重新添了一壶热茶。
“嗯……孤还是老样子。”他坐下倒茶,说着,随后又笑道,“六弟应该不是探病的,有事不妨直说,是什么?”
六皇子顿了下,像是有点犹豫,但太子殿下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他就是想拐弯抹角也拐不到哪里去了。
所以他最后还是直接开口问了,“二哥,外祖父临终前……是单独见了你吗?”
堂内静静的,只有倒茶的声音。
萧知珩闻言便点了头,他也不遮掩,轻笑着说道:“老人家临终话别,有些心窝子的话不好说,临别了人糊涂也清醒,便是说了许多……最后还劝孤离京呢。你觉得这事如何?”
六皇子闻言一惊:“那怎么行!”
太子离京,不就是自请废黜的意思吗?这么大的事,岂能是三言两语的儿戏!
萧知珩轻描淡写地接过话,道:“怎么不行?孤要是离京,换个有利修身养病的风水地,说不定就好了。到时候孤走了,你就不必再顾忌什么,你是嫡皇子,若论资格,立你也并无不妥之处。这样一来,苏大人也少了许多烦恼。”
六皇子面色变幻了好几瞬,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其实今日他来,主要就是因为苏铭他舅舅……要他来探探太子殿下的口风。
果然聪明人是不一样的,他明明才说一句话,太子就知道他后面要说的是什么了。
六皇子心里带了一丝自嘲。
他无奈地笑了,艰涩道:“二哥不要笑话我了,我没有这么想过。我一直敬重二哥,从来没有过僭越之心。一直以来……外祖父和舅舅对我期望太高了,我,我这种人,根本就不是做太子那块料……”
除了跟太子同样是嫡出,占了个身份的好处别的也没有什么了,比起其他本事出挑的兄弟,他甚至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平庸不出众,也不得父皇青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