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下课时,教室后排已经趴倒一片。讲完卷子的物理老师终于忍无可忍,把手里的粉笔扔回黑板槽内:“后排那几个睡觉的,站起来!”
“……”
这话一出,教室前排的学生纷纷转回头去看热闹。
后排的几个男生则心不甘情不愿地慢腾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在纷纷响应的学生中间,唯一一位还趴着的就显得格外扎眼。
等看清楚那位置和身影,学生们的表情变得微妙。他们之中多数人的目光重新落回物理老师身上。
物理老师身影微僵。
只扫一眼,他也知道趴在那儿的人就是骆湛。事实上在来高二一班任教前,他就已经听说过骆湛的“大名”——
上一个质问骆湛为什么不听课的是一班最早的数学老师,随即引出一场勾股定理证明“大战”。
那场比赛以骆湛在下课铃声响起前写完第46种证明方法为结局,以老师病假请辞一班数学教师职务为代价,传遍校内。
于是之后高一的一整年里,在对骆湛学习态度消极的问题上,老师们非常默契地保持了“能不招惹就绝不招惹”的原则。
新物理老师思索过后,决定把这个美好传统延续下去。
他板起脸:“还有三分钟下课,大家把我这节课讲的期末卷子错题整理好。后边那几个上课睡觉的,跟我出来!”物理老师说完就走出了教室。
“……”
后排几个男生互相看看,有的灰溜溜出去了,还有的表情难看,逞英雄似的低声骂两句,把书本重重地往桌上一摔,这才离开座位。
桌椅挪动的声音持续了好一会儿。在最后一个站着的男生离开后,临窗最后排,蜷着长腿趴睡的人动了动,然后坐起身。
骆湛撑住额,恹恹地垂着眼。
前一张桌就是钱申豪,听见响动后他立刻幸灾乐祸地转回来:“湛哥,你醒了啊?老师让你们睡觉的出去挨训呢。”
“?”骆湛支了支眼皮。
“真的,你看他们都出去了。”
“……”
骆湛往旁边瞥了眼,果然见座位空了不少。
浅眠状态里,掠过耳边而形成浅层记忆的声音被拽回脑海,他确定了钱申豪没说假话。
骆湛皱了下眉:“新老师?”
“对啊。之前的物理老师留下去教高一了,这个是新来的,和你可没有约定俗成的互不干扰。”
“……嗯。”
骆湛揉了下头发,没表情地起身,跟了出去。
教室外的走廊上。
骆湛出来的时候物理老师已经准备训话了,听见动静他回过头,刚想训话,就在那张俊脸前噎了一下。
“骆湛?你怎么出来了?”
“老师,湛哥也睡觉了,偏心也不带你这样的啊。”有男生嘀咕了句。
“你们和他比?”物理老师气哼哼扭头,“他期末理综一分没扣,你们谁能跟他一样,别说上课睡觉了,就算不来上课我也绝对不问一句。”
男生们哑口无言。
物理老师:“骆湛,没你的事,你回教——”
“刘老师。”
“老师好。”
几个男生突然纷纷朝走廊来路打起招呼。
物理老师愣了下,回过头后惊讶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迎过去:“刘老师,您怎么过来了?”
“……”
两位老师在几米远外停住,似乎聊起了什么事情。
走廊上这几个男生很快找到了新话题:“跟在老班后面那女生是谁,怎么没见过?”
“我昨天在老刘办公室听说班里要来个新转学生,估计就是她了。”
“卧槽,她刚刚转过来了,好像长得还挺漂亮!”
“真的?”
不等这几个男生躁动起来,物理老师走回来了:“算你们今天走运,先回教室吧。”
有老刘在身后“镇守”,男生们不敢造次,只能遗憾地回了教室。
刘美瑜进来时,下课铃正打响,她瞪了一眼那些还没来得及回到座位的后排男生:“不用坐,于老师罚得应该。咱班里正好转来了新同学,你们几个就站着欢迎得了。”
刚到最后一排的骆湛停住,懒洋洋地撑起眼皮。
“蓝汀同学,”刘美瑜侧过身,朝门外招了招手,“你进来吧。”
“……”
在学生们好奇或期待的目光下,一道身影走进教室里。
进来的是个很安静的女孩,走路声音很轻。她身上穿着k市一中深蓝色的衬衫校服裙,过膝的裙摆下露出雪白的小腿。
衬衫被裙身收束,勾勒出微隆的胸脯和盈盈的细腰,扣子则乖乖地系到最上面那颗,在领口处描出美好而脆弱的颈部弧线。
停下时她好像还有点紧张,细细的手指紧紧地攥着身前的书包,她轻抿了会儿淡色的唇,然后才慢慢掀起睫毛微颤的眼帘。
“你们好,我叫……叫蓝汀。”
寂静几秒,班里炸了锅。
骆湛前桌的钱申豪回过神,激动得转回来,拍着桌板往回探身:“湛哥湛哥!你快看,小仙女!”
倚墙站着的骆湛正昏昏欲睡,没防备视线里撞进钱申豪这张大脸,他半垂着眼,冷淡又嫌弃地把人摁回去。
“不看。”
“是真的小仙女,不骗你!”
“没兴趣。”
“?你年纪轻轻就这么性冷淡,恐怕是有病啊湛哥,这得趁早治,不然等以后后悔可就晚了……”
钱申豪看见漂亮的小姑娘就兴奋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骆湛习以为常。
此时他索性当听不到,只垂着眼站在那儿,等待“欢迎新同学”环节过去。
在他耐心告罄以前,终于听到了刘美瑜的结束语——
“蓝汀,你视力不好,就坐前面这个位置吧?”
“……老师。”
穿过嘈杂躁动的教室,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安静,带一点难以察觉的紧张的轻颤:
“我能,坐在那边吗?”
她说完后,教室里声音由高转低,由乱归静。
直至完全死寂。
倚在最后一排的墙旁,骆湛懒垂着眼。站了几秒,他隐隐察觉什么。
骆湛冷淡地抬起视线。
视野正前方立着个陌生的女孩,身影单薄,肤色很白,像最脆弱的白瓷,一不小心就能揉碎了似的。
只是那双乌黑的眸子和纤细的手,却认真且固执地……
朝着他的方向。
第3章 “同桌”
对着女孩那只细白的、紧张得发僵的手,骆湛停了两秒,懒垂着的眼尾慢慢勾紧。
他眼神冰凉地望着对方。
按照以往经验,这种对视维持三秒就足够叫他的爱慕者知难而退——不过显然,这一次没那么好“解决”。
气氛微妙的安静持续了将近十秒,还大有继续下去的意思。
钱申豪往后靠了靠:“湛哥,这小仙女是冲你来的?明明这么文静,结果竟然是主动进攻型的,完全看不出来啊。”
骆湛没表情地落下视线:“你坐过来。”
“啊?”
“占上位置。”
“别别别,我可不敢。你那么讨厌肢体接触,哪天我一不小心碰你一下,还不得被你扔教室外面去。”
“别废……”
话没来得及说完。
原本站在教室前方的小姑娘不知道说了什么,已经征得刘美瑜的同意过来了。此时她抱着书包,就停在骆湛的桌位旁边。
“你、你好。”
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自我介绍的时候要高许多,似乎鼓足了勇气。只是她仍旧紧张,以至于说话有点磕巴,那张白皙的瓜子脸也透起嫣红。
“我能……坐在你这里吗?”
骆湛转回眼,微皱着眉,并不掩饰自己的不耐。
在他开口以前,钱申豪嘿嘿笑着往女孩面前凑了凑:“小同学,你是认识我们湛哥还是知道他叫什么啊,这就要和他坐在一起了?”
骆湛冷瞥过去。
“我知道。骆湛。”女孩声音很轻,语气却认真,“他叫骆湛。”
骆湛眼神一动,回头看向女孩。
在她喊出他名字时,他感受到的那种似曾相识……
“今天见到你,很高兴。”
女孩像是在背什么准备好的开场白,声线微颤。她鼓起勇气抬头,和骆湛对视,然后紧张又艰难地从抱着的书包前空出一只细白的手,伸过去。
“我是蓝汀……湛蓝的蓝,汀州的汀。”
望着蓝汀那只细白的手腕,骆湛眼底跃动的火焰平息下来,最后归于寂然。
几秒后,他轻嘲地勾起嘴角。
怎么会以为,是那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回来了。
“我不想认识你,对你叫什么名字也不感兴趣。”
蓝汀面前,身量修长的男生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就变得眉眼神情都倦然冷淡。他拉开身后的椅子,垂眼坐了进去。声音和表情一样冰冰的,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薄凉。
对还伸着手的蓝汀表示拒绝时,他甚至眼都没抬——
“我旁边有人了。”
女孩怔了两秒,眼帘垂下去,细密的眼睫遮住难过的眸子。
她在原地站了两秒,慢慢转身。
这就放弃了?
倚在椅背上的骆湛眼皮跳了跳。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再次在心头掀起点波澜。他忍了忍,但最后还是没按捺住,装作不在意地撩起眼帘。
然后骆湛就看见,那个叫蓝汀的小姑娘往前走了两步,停在他前面的那张桌旁——
后排除骆湛以外,钱申豪也是独占一张双人桌的。
“我能……”
“小同学你是想坐在这里吗?”钱申豪这时候比谁都机灵,眼睛亮得冒光,“当然能,没问题。有什么事情你尽管找我,照顾新同学和乐于助人一直都是我的美好品德!”
蓝汀怔了下,点头:“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
钱申豪搓着手还想继续献殷勤,可惜蓝汀刚放下书包,就又被班主任刘美瑜叫出去交待什么事情了。
望着小姑娘纤弱单薄的背影,钱申豪刚露出得逞的笑,后脑勺就遭遇“暴击”。
“嗷——”
钱申豪捂着脑袋转回去,语气委屈:“湛哥,你打我干嘛啊?”
骆湛没表情地放下手里的书。
他很少有身体比脑子还快的时候,而前一秒就是。
不过骆湛没显露,只冷冰冰地看钱申豪:“昨天不是你说自己有原则,不动心里有主的?”
“额,那个,人家也没说喜欢你不是?而且我那不是没遇见真爱嘛。”
“真爱?”
“对啊!”钱申豪迅速地说服了自己,理直气壮地一仰脖,“今天我看见这新同学第一眼就感觉她是我命中注定的小仙女,为了命中注定牺牲点原则算什么?”
解释完,钱申豪又十分善解人意地安慰骆湛:“湛哥,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把小仙女拿下,绝对不会让她打扰你的!”
骆湛:“……”
骆湛发现,钱申豪这话半点没有打消他心里的躁意,反而像是在火上浇了一把油——
那烦躁感被灼烫得愈发翻腾,火舌似的在他心底舔.舐。
具体原因不明,但“罪魁祸首”显然只有一个、
骆湛幽幽抬眸,看向教室门旁那道纤细身影。
蓝汀。
*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数学。
坐在教室最后排,骆湛难得既没有睡觉也没有背圆周率给自己催眠,而是托着侧脸,眼神懒散冷淡地望着前桌那道纤瘦背影。
骆湛此刻有点怀疑人生。
如果不是他记忆力绝佳,对上午蓝汀抱着书包站在他面前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都能回忆起来的话——那他大概都要怀疑自己白天是产生幻觉或者臆想了。
因为按照他的推断,会在今天不断来“打扰”他的蓝汀从课间操回到座位以后,别说打扰了,连一次回头都没有过。
就……好像完全忘了后面还有他这么一个大活人。
骆小少爷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人格和魅力同时产生了怀疑——
难道上午小姑娘过来要和他坐一张桌,完全是因为他凶名在外,出于一种初来乍到先拜码头的尊敬?
“啧。”
想到自己在新生眼里可能是个黑.社.会老大哥似的恶霸形象,骆湛满心不爽地轻啧了声,低回视线去。
“骆湛。”恰是同一时间,讲台上的声音响起。
骆湛支了支眼皮。
顶替了当初那位告假的数学老师的老秦就站在讲台正中,掐着粉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很有点不怀好意。
骆湛视线往老秦头顶飘了一段距离。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老秦又已经讲完课了,这会点他名字多半是要“找茬”的——数学老师们可能都有点不服输的毛病,老秦从高一开始就喜欢和骆湛斗智,屡败屡战,乐此不疲。
班里学生对这一幕司空见惯,没人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