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桥没说话。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邮件已读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了。
当年所谓陈以南跳海自杀的消息我也从来没相信过。
但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
她是自己选择沉沦战乱宇宙的。
重要的不是事实为何,重要的是她的选择。
林冲不可置信地望着程桥。
罗敏富光可能不晓得,但和程桥关系最近的林冲是门儿清,当年高考完程桥要死要活那个样子林冲知道,本来想进入高校研究所最后为了能得到进入145宇宙的机会,程桥硬是找上门去联系商务司战备司还有工业部,只有这三个部门能频繁进入外宇宙。
好不容易进了工业部,那艰苦的作业环境真是让人脱胎换骨。
程桥很努力也很绝望,林冲都看得出来,他以为程桥是不相信陈以南的死。
但现在再看,林冲又觉得不是。
七年多了,林第二同学努力回忆着陈以南的音容笑貌,回忆着这个奇葩的做事风格:“你当初明明有机会进到145宇宙却没去,是不是早就知道陈以南没死了。”
程桥还是没回答。
林冲顿时明白自己猜对了:“你不会是赌气吧。”
程桥又看了他一眼,慢慢回答:“刚高考完是有的,但等到真能进145宇宙都是第二年了,早就不生气了。”
林冲追问:“那是什么?”
程桥不吭声。
能是什么?
陈以南能稳住一年一声不吭,宁愿外面闹翻天也不出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是自愿的,不是什么宇宙大律干涉,不是什么145宇宙截杀,就单纯的是她陈以南自己愿意。
她宁愿切断一切和星云宇宙的联系,心甘情愿陪着不知前途战乱频仍的华夏去死,也不会在意我怎么想。
那个人的心脏比冰还冷,比铁还硬,能无限宽广到容纳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崛起,却吝啬到连分给我的一片都不愿意。
而我,视她为最爱的人。
这不公平。
程桥早就不记得想明白那一刻,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也许天塌地陷,也许心如槁灰吧,都不重要了,她想怎么样就怎样吧,145宇宙那个鬼样子谁知道她能在里面活多久,程桥不想再思考了,那比让他死还难受。
林冲见兄弟脸色难看,就知道自己点了个火药桶,尴尬地笑了笑,只得面上圆场:“也挺好,虽然你俩都是我兄弟,但是吧,陈以南那种性格,emmm,就——”林冲一时不知如何形容。
“好聚好散,好聚好散,挺好的,兄弟,下一个更香。”林冲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程桥面无表情看他,林冲立刻就舌头打结了:“——我错了兄弟,不该触你的霉头,没什么下一个,也没什么更香,我雷区蹦迪我坟头长草,我替你值夜班一个月做补偿,成吗哥。”
良久安静,钻机作业的声音刺耳轰鸣,银白的切割刀将时空切开,精密的机械手随之跟上,小心地潜入星际跃迁阵,像一场星际工业极致的表演,残酷又优雅,程桥看着施工队作业,慢慢说:“你不用介意我的感受,林冲,没什么雷区。”
“脓疮得挑了才能长好,陈以南对我而言,不仅是甩了我的爱人,她是我真正成长起来的——”程桥顿了顿:“——某段时期的一个标志。”
每个人的成长路程是不同的,程桥幼年衣食无忧,他没什么烦恼的,性格有点彷徨有点懦弱,也不操心应付那些会让人快速成长的世事。
星云高考是他人生中第一个高速迸发的阶段,就像一颗好种遇到的第一场雷雨,很残酷,却带给了他抽根发芽。
陈以南就是那雨中的闪电,来得没有征兆,也没怎么多关照他这朵红花,但这朵花却喜欢远远地望着她。
他的三年高考,每一寸时间和空间都写着陈以南的名字,对程桥而言,那不仅是爱慕,还是勇敢、突破自我、锐意革新、人生截至目前所有重大蜕变的开始。
她的每一种样子,都是程桥渴望、被吸引而又想成为的理想。
“如果她只是爱人,那我早就忘了她了。”程桥的话明显流露出对爱情的鄙夷,“毕竟,只论感情的话,她对我做的事简直猪狗不如。”
“我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还差不多。”
林冲被逗笑了:“我也觉得哈哈哈哈哈。”
他还没笑完,就被程桥的话打断了:“——但她是我迄今为止人生所有改变的重要契机,是我精神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
“如果没有她,我可能就是个从一区考试出来、顺顺当当进了学校、做老师的蠢货,哪里会在眼下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施工作业。”
林冲戛然而止:“……”
“你是在埋怨她吗?”
程桥摇头:“并不,”他低头看图纸,眼神冷静中带着一丝温度:“我是真的热爱发掘星辰海洋。”
“工业部很好,虽然过程有挫折,但我对现在过的生活并不后悔。”
林冲:“……”
正话反话你都说了,我还劝什么?
……
成吧。
只希望你说到做到,千万别让那个被你亲手杀死的二十一岁复活。
第230章 番外 狂风席卷白杨林【捉虫】
东北内战燎原,局势逐渐失去了控制,整个北华夏开始燃烧起来。
果党正面战场应对不利,就想着从情报系统调派几个得力干将搞渗透。
结果,临安站去了个上校,不到一周就被枪杀了,赶紧又派汉口站上,汉口林秦副站长不辱使命,到了沈阳区区三天就投了共,气得金陵城暴跳如雷
针不戳,阵前反水,杀伤力加倍。
没辙,调令落在了东南首府申城头上,金陵城点名要副站长陈以南去。
结果当晚,姑苏城的华共组织连夜潜入了申城,誓要暗杀陈副站长。
东南的认识是很统一的:这种人物,要么就待在已经斗争习惯的申城别走,要么就抓紧死翘翘,绝对不能去东北,好家伙,那儿都是没被锤炼过的单纯同志,陈以南一去就完蛋了!
刺杀发生时,陈以南正要从陆军总院出院,李文忠站长特地来接她,忽然就从电车下班人群里冲出来几个持枪的汉子,逮住出院的几个人就是一通乱打,陈以南左胸中枪,人还没出医院门口,就又被送了回去。
李文忠惊魂未定,大怒之下,要求彻查申城。
可是,调令没有撤销,谁去东北呢?
铲秘书抱着刚给陈以南捂血的衣服,上面血迹斑斑,渗人的很,她眼神明灭:“我去,东北不知道去得到底是陈以南还是陈一南。”
“一样的。”
李文忠错愕地望着她,“丫头,你知道东北现在什么情况吧。”
“交战前线,人间地狱啊——要不是金陵下了死命令,陈以南我是不会让她去得。”
铲一南很冷静,手术室灯还没灭,她浑身像憋着一股劲:“我明白站长您的好心。”
“但我想去。”
等陈以南术后醒来那天,铲一南正好要动身去东北,临走前来和她告别,说了一通后,小心翼翼看陈副站长表情。
陈以南一脸我就知道。
铲一南:“……”
陈以南:“什么时候的飞机?”
铲一南咳嗽一声:“下午六点,今晚抵达沈阳前线。”见陈以南点头,她顿了顿,还是老实交代:“我之前用你的光脑给秦崇芳发消息了,说了说你的情况,他没回。”
陈以南还是一脸我就知道。
铲一南:“……”
“你吃苹果吗?”
陈以南笑出声来,示意她坐下,医院什么都是白的,雪白床单衬得陈以南瘦的不行,铲一南下意识说:“你比我印象中瘦了很多。”
陈以南:“印象?我们不是一直在见面吗?”
铲一南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就是,反正……你变化很大。”桌上放着站里同事送的时令水果,铲一南默默剥橘子削苹果,人前是冷酷的大秘,人后就是吐槽役小铲:“之前你还说和秦部长暧昧呢,暧昧你妈呀,你都快死了,那边都没反应。”
一听这话,陈以南笑得伤口疼:“我自己,你可真有意思。”
“光脑他都给我了还能有什么反应?我孵化145宇宙给商务司赚的钱早就够赔他们签我的本了——”她捋捋头发,铲一南细心的发现副站长有白发了,明明才二十几岁的人,“我是和秦崇芳感情很好,我也知道你在暗示什么,但这不是一回事,我不会和对我没有吸引力的人有发展的。”
“他和我的感情就是日久生情,不是性吸引力。”
这一世的小铲被陈副站长罩的很好,远没有陈以南上一世真正三十岁的阅历和见识,但不妨碍她跟上自己的思维:“你这话说的,日久生情满街都是,有性吸引力可太稀罕了。”
“说得对,”陈以南慢慢啃苹果,“商务司虽然单身的多,但秦崇芳家里好像一直在给他压力,最近两年老相亲,我很同情他。”
“都快四十一人了,还被老妈提着耳朵训。”
铲一南默了默,“那我把邢云堂喊来吧,照顾你。”
陈以南:“……”
陈以南摸摸她额头,“没烧啊。”
铲一南打开她的手,“我说正经的!”
陈以南:“我也说正经的,是什么给了你幻觉让你认为我需要人陪伴需要有精神寄托?”
铲一南:“……”
陈以南:“我建议铲秘书好好回忆一下我是怎么干脆利落留在145宇宙的。”
“你就是我,你都能做得出大无畏不惧一切的跑去东北,又为什么觉得更成熟的我会心理困顿希望人陪伴呢?”
铲一南:“额……你说得好有道理。”
她看看手上的光脑,“那,我要去了东北,也可以天天给你发消息?”
陈以南失笑:“当然可以,你是不同的,你做什么我都能原谅。”
铲一南没好气地看她,张嘴想说你千万别死,等着我们大胜归来,但这里是果党陆军总院,她实在不好明着说什么,把玩着光脑,半天崩出来一句:“我觉着,你在145宇宙这事可能露了踪迹。”
“这几个月陆陆续续有一百多封新邮件进来,太反常了。”
陈以南嗯一声,“我知道,不妨事。”
铲一南耸肩:“那个叫罗敏的一直在叨逼叨,副站长,我怎么不知道我会喜欢这种碎碎念性格的人?”
陈以南哂笑:“看人别看表面,罗敏是个外表懦弱内里很勇的人。”
铲一南:“她还说你前男友现在在负责咱145宇宙的开架,怪别扭的,你当初那么膈应他,现在……啧啧啧。”
陈以南好笑地看她。
直到现在,十几年过去了,陈以南仍然觉得看着另一个自己一点点走向成熟是个很有意思的事:“你在暗示什么,担心我旧情复燃?还是担心程桥使绊子?”
铲一南吧唧嘴,“都有吧。”
“你——我是最了解的,你不做不说不代表不想。”
陈以南:“但不做不说本身就能代表一切,想法并不重要。”
铲一南撇嘴,不说话。
她在陈以南面前是不一样的,人家都说铲秘书冷酷残忍,但她对陈以南从不这样,会撒娇也会提问,这是另一个自己,小铲希望两人毫无保留。
陈以南也确实做到了,但有些改变得旁人提醒,自己才能注意到。
铲一南现在就很想做这种讨嫌的事。
她拉住陈以南的手,“挺好的,刚进来瞧你半死不活,聊了聊秦崇芳看你笑了我就觉得还不错,他有点作用。”
“陈以南,你怎么回事啊,这次东北之行,我本来以为你无论怎么挣扎都要去的,竟然我一说,你就同意我去了?”
“这可是交战一线啊,赤色狂潮已经席卷全国,你竟然不想见证吗?”
是啊,我明白,陈以南心道。
辽沈战役开始了。
铲一南接着说:“我刚说你有些不一样,参照物自然是我最开始认识的你。”
“你恐怕真想不起来了,三几年中央军校时你瞧着是个多么可怕多么热烈的人,像被冰块封住的一团火,不是冰块被烧没了就是火焰熄灭。”
“——就那图书馆书架上的《共产党宣言》,你看它的眼神真的是,哎呀——”铲一南被自己逗笑了,“像老房子着火。”
——现在看起来,反而很平淡?
陈以南笑得褶子都出来了,“对,对,你说的都对。”
“我确实有改变,那时候,我的很多想法都很理想。”
铲一南回头看了看病房门,外头没人经过,“怎么个理想法?”
陈以南忽然意识到,在没有共享前世记忆的情况下,很难说得通一些事情。
“对华共的很多想法。”
“我……曾经觉得它很不同,它热烈奔放、与生俱来带着拯救的色彩,能挽救国家于水火,是天降、是命运、是一切。”
“但那时候,我看它是隔着一层的,另一个阵营。”陈以南含糊了一下,“我见过很多死不屈服的华共地下党,与他们接触的过程中我很受感召,在想象世界中构建了一个无比恢弘的红色理想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