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在靠近林边的一块半身高的大岩石上抱熊坐着。
乔兮踮着脚走到洛桑身边，蹲下身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拄着头小声说：“不听话的弟弟，你今天还没吃药呢！”
弟弟？老姐果然有新的狗子了！
不远处的乔琛听到这个称呼后，目瞪狗呆了一下，气得用“散魂铁爪”把岩石上的青苔薅了下来。
洛桑听到这个称呼后先是愣了一下，很快避开了她的眼神，别扭地把身子转了一下，语气里带点赌气的成分：“我没病，不吃药。”
乔兮看着他这倔强的样儿，感觉自己在面对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她站起身，撸了撸并不存在的袖子，叉着腰说：“这药你不想吃也得吃！”
喝醉后霸道的语气像个强抢民女的土匪。
她打开瓶盖，往手心里倒了三颗。洛桑微皱眉头，将唇抿成一条细缝不让她下手。
乔兮把手握成拳头，又一记重锤落在他头顶，待他猝不及防张开嘴的时候，一个眼疾手快抓住他的下巴，把三颗药扔进他喉咙里。
伴着不自觉的吞咽动作，药很快便在乔兮一顿猛如虎的操作之下被喂了进去。
“搞定！”她拍了拍收，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捡起地上的空酒瓶后，往对面摆着酒的岩石的方向走了。
洛桑转头目送她的身影的时候，视线正好与乔琛交叠在一起。两人身上的气场并不契合，目光不善地对视了一会后，乔琛冷冷地对他“汪”了一声，傲娇地转过了身。
“哼，幼稚！”洛桑轻哼一声，却在心里有些羡慕他。
他将手里的玩偶面向自己，用双手摆弄了一下小熊毛茸茸的爪子，泪水像雾气一样氤氲开，眼眶逐渐湿润起来。
乔兮醒来的时候是在帐篷里。此时已经日暮西垂，天色浸润着墨蓝的色彩。
她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努力回忆着直播之后的事。发现自己什么也没回忆起来，又喝断片了！
然后，她隐约听见外头传来的打闹声。
“我才是她的欧豆豆！”
“她也管我叫弟弟！”
……
乔兮拉开帐篷拉链的时候，看到远处正对面两个少年骂到脸红脖子粗，就差掐脖子干架了。一旁的顾瑾像个老好人一样在劝架，却被俩人双双嫌弃了。
“成天抱着个熊，也不嫌幼稚！”
“穿件火鼠裘就以为自己是大妖了，你才幼稚！”
乔兮听到这俩人小学鸡一样的对话后，默默扶额：我看你俩都挺幼稚的！
不过，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洛桑这么纯粹地显露出这样的情绪。
没有丝毫遮掩与逃避，就这样宣泄出来。就好像，愿意从桎梏住自己的世界里迈出了一步。
被争吵中的二人哄赶出来的顾瑾看到乔兮醒了后，激动地凑了过来。
“你整的烂摊子自己赶紧收拾！这两人要打起来了！”
酒醒后的乔兮一脸懵逼：“我吗？我干了什么？”
顾瑾：“本来这两人还不至于掐起来。你把岩石上那堆酒喝了大半后，又跑去洛桑那里把他的头发rua了好几下，然后你亲弟弟就不干了！”
他又瞄来一眼战况：“完了！真打起来了！”
乔琛背按倒在地，他的身子挨着地上的石子，好在这些石头比较圆滑，他穿的衣服不薄，背部没磨出什么伤来。
洛桑也没得什么好处，脸上还有淡淡的抓痕。他想按住乔琛那双乱蹬的腿时，忽然神色一凛，察觉到他右小腿的触感很不对劲。
硬硬邦邦没什么弹性，倒像是……义肢。
他立刻停了下来，侧翻一旁，神色复杂地注视着眼前耀武扬威的少年。
苦难，仿佛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怎么？认输了是不是？”乔琛的脸上沾来点尘土，嘴角明媚的笑却比阳光还耀眼。
洛桑捡起身旁的小熊，拍了拍灰尘，“随你怎么想！”
等乔兮姗姗赶来止战的时候，两人已经偃旗息鼓，坐在草地上谁也不理谁。
她把躺在地上的乔琛扶起，用手掸了掸沾再他头发上的干草和枯叶，“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姐——”欧豆豆突然严肃了神色，“你到底有几个好弟弟！”
天呐！灵魂发问，这题她不会！
乔兮弱弱地应道：“一两个？”
此时的零零幺不知从哪个角落挪了过来，嘴里还重复着乔琛刚刚的话。
乔琛立即被这机器人吸引了注意：“好家伙，不会这个也是吧！”
第48章
洛家的小洋楼里落满了阳光, 底楼的花木盆栽有秩序地层层排开，空气里充盈着馥郁的花草香气。阳台的毯子伴着随时微起的夏风，像波浪一样扬起, 洋溢着浓浓的生活气息。
凌曜站在院里望了望, 熟悉的场景就像老旧电影里的画面在眼前铺展开, 耳畔依稀响起当年洛铭抱着吉他在榕树下弹唱的声音。那时的他和顾瑾在嬉闹追赶, 洛桑和洛颜安静地坐在石阶上伴着音乐的节奏晃脑袋。
这些风景仿佛和十多年前一样, 但有些人却停在了时光的节点。
“是凌曜来了吗？快上来。”
凌曜恍然一抬头, 看到在阳台上晾衣服的秦婉。
她的脸上有了一些气色, 不过头发稀疏了不少，随意一扎的马尾落在左肩处, 只有一小绺，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凌曜来之前听黎清女士说，院子里的花草全是秦阿姨一人打理的, 她现在的精神状况已经好多了。
“干妈。”他微鞠了个躬，换上了秦婉递过来的拖鞋。
她听见这个称呼的时候有些愣了一下, 然后连连点头。
进门的时候, 扑鼻的饭菜香味飘满了屋子，餐桌上摆满了食盒。屋子里亮亮堂堂的, 房间的陈设素静典雅。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张有些泛黄的全家福，站在中间的少年十岁的模样, 笑得格外灿烂。
“你先在这儿坐会儿,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还有一道阿铭喜欢吃的菜没做好, 我去厨房看看。”
凌曜看着眼前忙进忙出, 客气赔笑的人，很难把她和童年记忆里那个把他丢到山上，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去死的疯女人联系在一起。
“对了, 颜颜和桑桑今天会过去吗？”秦婉给凌曜沏了一壶茶，坐在他旁边。
凌曜的视线从面前那张照片上收了回来，“洛颜应该能抽出空，洛桑……他大概不会想在今天看到我。”
空气里的氛围寂静了一会儿。
秦婉低头，突然岔开了话题：“之前那事，一直没能和你道歉。后来我听黎清说，你那晚被吓坏了，还差点遇上野兽……”
洛铭刚去世那会儿，黎清觉得有些对不住洛家，干脆让他做了洛家的干儿子。那时候秦阿姨的情绪没表现出任何反常，洛家其他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某天，她偷偷在他水里放了安眠药，把他带到了一片荒山的山洞里。
他半梦半醒的时候，一双枯瘦的手狠狠地勒上了他的脖子，那张形销骨立的脸在雷电的轰鸣声里狰狞开恐怖的笑。
他从喉咙里破碎地挤出洛铭的名字吼，秦婉才晃神松开了他的脖子，然后疯疯癫癫地跑去雨里淋了一场。
而他当晚独自一人蜷缩在山洞里，听着附近山头传来的声声狼嚎，一动也不敢动。
之后，洛家人把秦婉送进了疗养院，近些年看她状态完全稳定了才接了出来。
秦婉的眼眶有些微红，用手肘挡住脸庞：“我现在只希望洛桑不要变成我当初样子……”
凌曜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想，他的状况应该也在慢慢变好了。”
*
综艺的录制还在继续，几位嘉宾得到导演组的指示，向着更高处的山峰前行。
刚到目的地的时候，乔兮就看到工作人员站在流水的一侧，附近摆着好几艘皮划艇，几副船桨和一堆橙黄色的救生衣。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我们今天是要干什么啊？玩漂流吗？”
洛颜解释道：“答对了，就是峡谷漂流。节目组在某些河道附近和岩石上放了食材，所行之处的隐秘角落可能还有铜币。”
她有提醒：“行程里的主河道是单一的，大家不用担心会漂到别处，终点处会有工作人员接应的。不过大家到终点的时候要小心一点，那边岔开了两个河道，有个河道水流很急，大家到时候一定避开，并且及时下船。”
工作人员给每人都发了雨衣，救生衣和头盔，每两位嘉宾分到一艘皮划艇和一副船桨。
胖鼓鼓的救生衣显得人有些臃肿，乔兮穿好衣服后，注意到洛桑把雨衣严严实实地包裹在了小熊身上，对他说：“你这是要把熊也带去吗？要不让工作人员给你保管一下吧！”
“今天不可以！它不能在我视线范围之外！”洛桑抱紧熊，开始喃喃自语，“它上次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要看紧它。”
今天？今天是什么日子？
明明昨天他的状态刚有了点起色，怎么感觉一朝回到解放前啊！
顾瑾早已在座位上等待，招呼着乔兮赶紧上船了。她有些担忧地回眸望了一眼，坐上了皮划艇。
河水从源头处顺流而下，河道像一条腰带一样，迂回绵延地缠绕在峡谷的群山之间。河道时窄时宽，时曲时直，时缓时急。
乔兮这组是最先出发的，俩人撑着船桨，刚顺着略微平静的河道往下滑，皮划艇便倾斜而下，与下坡之处的岩石和急流激起不小的水花。
此时雨衣仿佛成了最没用的东西，衣裳鞋袜几乎全湿了，乔兮一点也不在意这些小细节，“太刺激了吧！”
顾瑾用手抹去脸上多余的水，“完了！我防晒霜都被冲没了！”
几乎每一段湍急的河道后都会有一小片平坦的水面，节目组多是把食材藏在这一带。
“那边好像有一袋鸡蛋，赶紧的！”
乔兮指了个方向后，两人赶紧调整皮划艇的方位，向着近岸的地方划，很快便将那袋鸡蛋收入囊中。
其他几组见着乔兮有了收获，不再逗留看沿岸的风景，加紧速度往下一段河道划。原先预计时长一小时的休闲漂流被各位嘉宾弄得跟划船比赛一样，才二十分钟的时间，就已经漂流完了三分之二段的路程。
可偏偏有人就爱干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乔兮刚在一块岩石下凹的地方抠出一枚铜币，就发现林巧巧的皮划艇横在了她身后。
林巧巧之前见洛桑没兴致划桨，一心只护着手里的熊，便从他手里要来了另一支船桨。连赶了好几段河道后，才追上乔兮。
这个地界窄得很，只要她不动，乔兮的船只能一直被卡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哟，不好意思啊！不小心挡住你们了。”
嘴里说着抱歉的话，却没有多少行动，她假模假样地用桨在水的表面轻轻划了两下，皮划艇半点都没挪开。
乔兮看不惯她这手段，有些气恼，“你这样一堵，后到的两组也没法过。”
林巧巧：“那就一起堵着，这附近风景不错，等看够了这附近的山水再走。”
她语音刚落，洛桑就单手夺过了她手里的桨。他用桨的末端撑住近处的岩石，他们这组的皮划艇在反作用力下往后斜方的位置偏了一下。
林巧巧气急败坏：“你这是做什么？”
乔兮见着有了空档，立马划桨从那块狭小的地方出来，向着下一段水流冲击的斜坡进发。
林巧巧见乔兮有领了先，想夺过船桨去下一段窄道堵她，可那副东西却一下就被洛桑丢进了岸边的树林里。
她怒目圆睁地盯着他：“什么意思？”
洛桑：“你不是说要看风景吗？反正这水流都是向下的，没有船桨顶多漂得慢一些，风景你可以看个够。”
林巧巧憋了一肚子的气，想实施报复却暂时没想到什么法子。突然，她把视线落在那个玩偶上，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么宝贝这东西，要是丢了会怎么样呢？
她开始在水流湍急的河道里寻找时机，可不论这船怎么左摇右晃，洛桑依然用手臂把这熊箍得紧紧的。
皮划艇所行之处的一块岩石上放了个“前方落差大，请抓紧皮划艇两侧扶手”的警示牌。
林巧巧和洛桑是相对而坐的，警示牌放在她迎面而来的方向，洛桑背着身子是发现不了的。她心中暗喜：这下机会来了！
她没作任何提醒，只等着船往下斜冲。皮划艇猛猛地扎进窄小又急促的水流里，激起的水花掀起了不小的浪潮涌了进来。四起的水花扑在脸上，洛桑一下子眯起了眼睛。
林巧巧趁着他没什么防备的时候，借着向下的冲劲撞了他的头，身子扑在他身上。
待他身子往后一斜，用手臂关节去支撑后艇的时候，林巧巧推了一下洛桑的手肘，原本被紧紧夹着的小熊一下子被水流冲了出去。
手肘处的柔软消失了，洛桑仓皇地回过头，看着穿蓝色雨衣的小熊顺着水流的方向被冲走了。
记忆的碎片化成蝴蝶扑闪的翅膀，载着时光的斑点，向他飞拥而来。
“桑桑，我出去给朋友送个东西，你在家等我。”
“可这个小熊还没做好，你很快就回来吗？”
“嗯，很快的，小熊会陪着你。”
……
洛桑回过了神，额头上的青筋有些突起，眼中闪过一丝阴戾，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