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医官离开,她才又走过去。
“雷恩斯,你似乎好多了。唔,我这次来,其实也有话要与你单独说。”她抿唇,低声道,“是关于诺拉小姐的事,我不好这里说……”
她的语气仿若有重大消息需要传递,雷恩斯却知道这只是借口。
来了。雷恩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在她走进私宅的瞬间,他就她最终会要求独处。
……如今她接近他,必有目的。
……
镶嵌着钢锁的木门在雷恩斯的身后合上,他坐在轮椅上,木轮圈压过藏书阁的地毯。
而在门合上的瞬间,书阁的四壁都起了严密的结界。
莱拉跟在他身后,长裙扫过木柜,发出窸窣声响,她的目光却锁在结界上,似乎在检查似乎有漏洞。
“这里的结界不会有漏洞,你不用装了。”雷恩斯狼狈地咳嗽了一声。在刚才,他才发现自己恢复了对自己的控制权。
而完全的被控制感令他窘迫和警惕。
“我装?我装什么?”莱拉却冲他一笑,“我是真的来关心的你啊。我来看看,你到底怎么样了。”
她抬起手臂,按住了雷恩斯的轮椅的推手管,令他停止了移动。
——机械轮椅,则是雷恩斯因为疲惫和虚弱,才选择的代步工具。
而莱拉靠近了他,两人四目以对。
她目光如冰,他握紧了扶架。
“到底感觉怎么样了啊,雷恩斯?”莱拉又问了遍。
而那一刻,雷恩斯突然感到脑中发出了尖喙。
那些消失的疼痛,如被埋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刹那间又冲破了禁锢,在他的大脑中冲撞。
而久违的疼痛令雷恩斯脸色惨白,险些无法坐稳。
莱拉脸上的神情突然变了,她居高临下,语气残忍却天真:“看到你这么痛苦,我就高兴了。”
雷恩斯冷汗淋漓地抬眸:“你……”
很明显,莱拉是忽然恢复了“灵哨”的禁制效果。
盯着她,想到她,他便会因毒性而痛苦。
雷恩斯的背紧贴椅背,眼角发红地瞪着莱拉,而有一瞬间,他却是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该拥有怎样的表现。
……服用了“回音”,他虽然依旧难受,却自然远不及之前痛苦。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伪装出那般的痛苦。
因为他并不想让莱拉知道自己服用了解药。
……雷恩斯闭了闭眼睛,干脆彻底放弃对疼痛的忍耐。
他加快了呼吸,放诞并加重了脸上的痛苦,这也许正好能表现出他未服解药时却在忍耐程度的痛苦。
“……你究竟找我做什么?”他抬眸看她,却感到异常疲惫。
本来就痛苦,还要花精力装得更为痛苦。
但好在,莱拉又念道:“非常之时。”
雷恩斯身上的毒性发作停止了。
“单纯来看你多惨……不行么?”莱拉冷笑了声。
雷恩斯无声地看着她,她的笑意却渐渐消失,转为了冷漠的眼神。
“好吧,我来,是想问清楚,你在坟墓中说的‘前世不是杀我,是救我’,到底什么意思?”
“雷恩斯,这也许是你对我最后的呈述机会了。你最好想好,再跟我好好地说一遍。”
第173章 苏醒 交谈
莱拉站在窗边, 眺望窗外的天色。晨光逐渐被夜色侵染。夜色沉在晚霞的边际,将整片天空渲染得冰冷。与此同时,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在了窗户上。
她微微恍神, 竟然是又想起了那个雨夜。
前世, 令她刻骨铭心的雨夜。
埋骨堡,高塔顶。她和雷恩斯的最后一次对峙历历在目。
“……你真的要承认吗?”
“因为没有否认的必要了。”
“不过, 如果撒谎能让你好受点,我可以这么做。”
雷恩斯用一种冷漠得残忍的目光看着她。那时, 狼骑找到了他对她喂毒的证据, 但她第一时间还是想为他开罪。
她为此做了所有努力, 而一件件证据摆上来时, 莱拉发现自己恍若沉入了不见底的地狱。
而最关键的是,她当时还自欺欺人地想相信雷恩斯的话, 但他却最终自己承认了。
多么可笑,她努力为他开罪,而证据摆上来, 他都懒得为自己辩解了。
那天的夜晚格外的冰冷,和如今天际上的黑暗一个颜色。
莱拉悄然握起了手, 她突然后悔了,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在做什么, 又有什么意义。
她回头了。眼中的动摇消失殆尽, 她望向雷恩斯, 自刚才她提出疑问后, 他便低头坐在轮椅上, 指尖和脸色都在发白,恍若真的听她的话在“好好想”,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而这沉默的问题似乎过于长了。莱拉都不知道, 他怎么能想这么久。
明明在古泽尔龙骨坟墓,他表现得那么迫切。她以为无论编造与否,他那时都应该想好了一套基本的措辞。
莱拉盯着他,半晌后,雷恩斯才抬眸,却抿了抿唇,声音暗哑地说:
“我那时,对你撒了谎。我来北境不是为了杀你,我的确有想为南境打听情报,但我同时……也想救你。”
“而那一夜,我是承认了。但我没有办法,那个时候……”
他迫切地看着莱拉,但说到这里,却突然止住,改为目光闪烁地低头,“……我那个时候,被人威胁,必须顶罪为你下毒,不然他们会真的会毒杀你。虽然,没什么用……你最后还是死了。”
雷恩斯的声音沙哑,说到后面,音量却逐渐变小了。
莱拉给气笑了。
看来雷恩斯也知道,他的话完全撑不住逻辑,连表面的伪装都懒得做透彻,说出这番语焉不详的话。
她都不知道是说他演技好还是不好,迫切表现得真像,但后面,实在过于敷衍。
“哦?”莱拉盯着雷恩斯,冷冷扯了扯嘴角,“但我怎么记得,那场对质中,我问过你相似的问题,你对此进行了否认,并给我分析了北境的关系,告诉我没人有必要这么做。你健忘吗?”
“而在对质的最后,你编不下去,坦白后干脆直接跟我撕破脸,告诉我你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又一次‘斩荆’。为你们因我杀害奥伯伦而引起的南境战争受波及的人复仇,也为借我的陨落粉碎北盟。”
“这都是你说的,你忘了吗?”
雷恩斯的手按紧了扶手,他指尖白得失去了血色,却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下一个音节。
莱拉朝他走近了一步,“行啊,我退一步。既然你现在改口说有人威胁你,那你说说,是谁啊?我们来理一理。”
雷恩斯又张了张口,他明显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只说:“……我不知道。”
莱拉:“……”
夜色落入了藏书阁,掩映她的双眸,她眼中已经燃起了绿火。
而这一刻,莱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真的是个傻瓜。
她头脑发晕地来问雷恩斯你最后一次,结果他连谎都采取搪塞的形式。
他是以为她还是那个他说一句话,就自行给他安排百条借口、为他脱罪的人吗?
她紧紧咬牙,只差没直接说一句脏话。
雷恩斯却倏然抬眸,“我会试图证明自己,我的确是为了救你。其实,你当时不止中了一种毒。我发现你中毒后,给你解了毒。”
他又抿了抿唇,凝注着她,“用的是‘药剂属性重铸’。”
莱拉愣住。
“药剂属性重铸”,她熟悉药剂学,因此清楚其概念。
这是指通过激发药物的神性异变,来改变一种药物的药性的方式。
在外部进行重铸,也许可以达成毒药和良药的直接切换。
但问题是……这种技术的体内重铸从来没有被研发出来过。
而不过火光电石间,莱拉就发现了雷恩斯的话存在二次漏洞。
药性重铸,必须要建立在已有药的情况下进行解毒。
但是,莱拉并不认为自己对毒的了解低于雷恩斯太多。她也辅修了药剂,更不用说在闇域和黑市还混迹了那么多年,她的经验不会低于雷恩斯。
“你不觉得你说的话很矛盾吗?”
莱拉说,“我自认对毒的了解不低于你。你告诉我,我毫无察觉的毒,如果不是你下的,你是怎么发现的呢?你又是怎么在我毫无察觉的时候解的呢?”
雷恩斯的脸色陡然苍白如纸,他又沉默了半晌,低声说:“……你可不可以再给我点时间,我过一段时间,再更详细地告诉你。
“…………”
而雷恩斯的这次回答彻底将莱拉心中的怒火点燃。
她把为做样子带入、放在木桌上的两生花直接扫到了地上。
花摔在地毯上,四分五裂。
“给你编好所有事的时间对吗?”
“……雷恩斯·德威尔,我现在真的跟你说句话,都在提醒我自己是个傻瓜。”
莱拉胸口起伏,靠近了雷恩斯,双目通红地逼视着他。
雷恩斯脸色难看极了。但与她四目以对后,蓝眸有一瞬竟流露出不知所措的脆弱。
莱拉扭头了,骂了句脏话。
因为她真的不想看他再作出这样的表情。
“不过雷恩斯,你知道吗?我现在想到你在古泽尔为什么要改口了,因为你不想让我继续动你。如你所愿,你当时也成功了。”
“而你估计也想到了,现在的重生其实对你有利,因为所有事都不会留下证据,你可以在我无法查证的时间线上任性地胡编乱造。”
雷恩斯喘了口气,却终究仰头,一词一顿地铿锵道:“但那也让我做的所有事都没有证据!……我现在说,你会信吗?给我时间,我去证明。”
他们的目光在对峙。一人的眼中沉着冰冷的火,一人的眼中沉着易碎、脆弱的冰。
莱拉冷笑了一声。
但少许,她的表情突然恢复了。不再是刚才的失态,她冷静地看向雷恩斯。
她的眼中火不再,围起了一堵冰墙。却仿佛在告知,她再一次拒人千里之外、关闭了心防。
“算了,问你也是临时起意,我其实也不感兴趣。”
莱拉冷嗤了一声,“我就看看你,这次又能说出什么花呢。现在,说真的正事好了。”
雷恩斯抬眸:“……真的正事?”
“我来是想告诉你,如果诺拉·克拉雷来跟你说关于我的事,你最好采取正确的的表现。”
“正确?”
雷恩斯反问。
但那一刻,他听到莱拉又念诵了一句旧语。随即,他的手部传来疼痛,其朝体内蔓延,令他瞳孔紧缩。
“还很痛苦吧。”莱拉把手轻轻放到他的手边,歪头道,“我是这样想的,虽然你现在也说不出什么来,但诺拉她洞察力高,若是在我不在场的时候找到你,还是你自主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正常模样好。”
“……诺拉?她确定你的身份了?你找她说了什么?”
“这就不好告诉你了。我没有蠢到把计划告诉仇人的计划。”莱拉摆了摆手指,“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条件。你如果照做,我可以给你这次下给你的毒药的配方药剂之一,或许你可以借此稍微减轻你的痛苦。”
“如果之后合作愉快,我可以给你后续的,也说不定。”
……配方?这无疑是雷恩斯目前最感兴趣的词语,却没想到会在莱拉口中主动听到。
他抬起了眼眸,却克制住了后背的前倾。
莱拉睥睨道:
“好好想想吧,雷恩斯。虽然我认为,你没道理拒绝我的条件。”
……
雨夜。
安霍尔德府邸同样笼罩在夜色中。身穿黑衣的梵妮·安霍尔德匆匆归家,却在推门进入寝居室的瞬间掩面哭泣。
近来,她作为一个妇人,似乎承受了太多。她的丈夫因为意外昏迷,长子意外去世,她操持一切,已经无力支持。
“奥伯伦……你知道吗?欧文没了。”她走到了奥伯伦的床边。丈夫自从上次在地界遇到意外的袭击后,依旧在昏迷。
这昏迷持续了许久。却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持续。
雨声在窗外呼啸。
奥伯伦·安霍尔德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第174章 葬礼 赠花
奥伯伦盯着窗外, 久眠于床,他的身体和灵体一并衰落,呼吸都变得疲惫起来。
而他的苏醒引起了安霍尔德府宅的动荡。许多人都在他的居室出入, 他却一直看着窗外。园中的蔷薇在盛放。
但真正让他在意的, 是他得知,家中长成的“蔷薇”却已经彻底凋零。
梵妮瞒不了他。在奥伯伦半梦半醒时, 他就听到了妻子的悲泣。
几乎没有花什么时间,他便从她的口中套出了欧文的死讯。而自从得到死讯, 奥伯伦便觉霜霾埋在胸口。望着窗外蔷薇, 他却以为他或许许久都不会再想起展露笑容的滋味。
“欧文在坟墓中遭受了意外, 神院说是古泽尔在复苏时异变, 将欧文杀死了。”
梵妮是他的妻子,大多数时表现极为得体。奥伯伦一直认为如此。但现在, 这位与他年少相识的气质却似乎要被压垮了。
“奥伯伦,你知道吗?我们在秘境还发现了其他的东西,欧文亡命般使用法术的痕迹, 余留的魔法装置的箭头……他真是昏了头,我们得想想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