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是陛下恩旨册封的贵妃,宫规国法,都当奉我为众妃之首,今日娘娘所为,便是口舌再伶俐,又岂能压得过礼法规矩?古之挟威凌下者,未见有善果!”
谢贵妃气得浑身乱颤,手指恨不能直戳到陈皇后面上,陈皇后却不见丝毫恼意,甚至还微笑颔首,赞同了谢贵妃的话。
“贵妃所言极是,你们也都该好好听着,”扫了眼下头鼻眼观心的后妃,陈皇后施施然走到凤座前雍容落座,绣着江河日月的华丽裙摆光华点点。
“可这古之贤者也有言,道是子孙不贤者,家覆族倾。本宫与贵妃相识三十余载,一向钦佩贵妃为人,那谢氏不知廉耻轻浮放荡,有侄女若此,本宫相信贵妃必定不堪其辱,惶惶不安,不肯再端坐高位教导他人。”
陈皇后涂着丹蔻的小指微翘,冷冷睨了谢贵妃一眼,略略拔高了声音:“毕竟本宫若是有这么个嫡亲的侄女,怕是羞得三年不敢开宫门,又哪里在意在外是个什么坐次?子不教,父之过,家中出了丧门的祸星,要是再连累了阖族的名望,怕是死了都无颜面去见列祖列宗,贵妃你说可是?”
谢贵妃早已从谢大老爷捎来的口信中知晓了谢吉光做下的好事,却没想到陈皇后当真会撕破脸面如此发作于她,这一会儿她气得头一阵阵发蒙,偏又确实不占理,直叫陈皇后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陈皇后骂过谢氏满门,又目光森然盯上了王妃,玩味的笑了笑:“贵妃母家家门不幸,王妃这儿倒是有桩喜事。前儿你想给老四说你的娘家侄女,让他们表兄妹亲上作亲,今儿陛下又想把你另一个侄女赐给老二为妃,你说你这算不算双喜临门?”
王妃失宠多年,在宫中一贯十分尊重陈皇后,听着陈皇后指名道姓明褒暗贬的话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回话的声音连左右的李妃和虞美人都听不太清,而那边谢贵妃乍闻贺清屏亲事已定,整个人如遭雷劈,盯着陈皇后的模样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
陈皇后其实根本不在意王妃答了什么,也懒得理会谢贵妃那副怨天尤人的样儿。她神色疲惫地垂眸瞧了会儿杯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便看着众人语气漠然的训道:“天家为万民敬仰,后宫需为妇德表率,本宫自认待尔等尚且公正,也望诸位好自为之,常思己过、约束亲朋,莫要再做下寡廉鲜耻之事,丢了尊严风骨,令人不齿。”
说完,陈皇后静静起身,面无表情打量了谢贵妃片刻,便由人簇拥着进了后殿歇息,留下一众宫妃面面相觑,而谢贵妃身子晃了晃,终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慌得伺候她的两名宫女惊声尖叫。
陈皇后在里头将宫女的叫声听得清清楚楚,不屑的撇了撇嘴:“谢氏也是经年的世家,出过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谁想传承至今倒叫这么个东西也姓了谢,难怪一代不如一代,养出来的女儿只会些龌龊伎俩,下三滥的东西,竟比卖笑的舞姬都不如。”
口中明明骂得是谢氏,陈皇后说到后来自己却也渐渐灰心丧气,神色莫名颓然寂寥。她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嫌弃皇帝宠爱不入流的舞姬,总觉那些新进宫的寒门女子难登大雅之堂,可这些堂堂世家女子,其言行举止,又何曾对得住血脉门楣?竟连廉耻节义都不顾了。”
陈皇后平生最厌寒门庶族,教养子女时也常将出身门第挂在嘴边,不然也不会硬压了虞美人的位分,拔了不甚得显德帝喜爱的王妃上来。
可谁又能想到,事到如今,那教坊司里出来的肮臓之人倒是规规矩矩抓不到错,反是那名门淑女坑了她珍宝一般的儿子呢。
第51章 大郎,该吃药了 偏心一时爽
许是在窗口处坐的久了些, 陈皇后午后不过略吃了几口鸡汤面便呕吐不止,惊得慧明等慌忙请了太医来,一把脉方知是风寒引发得胃疾, 除了一日两次服药外还要清淡饮食。
陈皇后自幼身体强健, 近年又常习五禽戏,连头痛脑热的时候都少,猛地生了胃疾着实令众人心中惊悸,慧明也顾不得陈皇后的冷脸,偷偷让人去赏心殿处报了讯。
显德帝与陈皇后夫妻多年,深知她最重气节体面,绝非借病邀宠之人。一听张明明禀告陈皇后有恙, 他就放了贺朱与陈家诸人过去探望,一并赏下若干药材补品,又允诺自己稍后便到。
贺朱再鲁直也明白显德帝没有立时过去是想让他们先与陈皇后说说话, 谢恩告退时难得真情实感的颂了圣明, 引得显德帝额角乱跳。
可惜不论是贺朱还是陈家诸人都在坤仪宫外吃了闭门羹, 最得陈皇后倚重的慧明亲自守在了门口, 任是贺朱与陈大老爷两个或硬或软说出花儿来, 慧明也只苦笑行礼,道是娘娘此刻只想静养, 不见人。
其实这还是慧明身为下人不敢直言, 陈皇后的原话分明是“若想一气逼死了我, 他们只管进来”。慧明虽是陈家的家生奴才,心里眼里却只认陈皇后一个主子, 当然不会为了任何人惹得陈皇后动气。
陈大老爷等人还罢了,贺朱却是闹着不肯走,最终还是安华公主得知消息急忙从宫外赶了回来, 赌咒发誓自己一定能见着陈皇后的面劝她消消火气将养身体,才劝得贺朱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贺朱一走,原本跟在他身后也坚持要到陈皇后身前侍奉汤药的陈六公子也只能最后瞧了安华一眼,怏怏出宫去。
早在安华拿自己的身体混说发誓时,慧明便让小宫女飞跑进去报信,果然贺朱等一走,陈皇后便传话让安华进去。
安华此时也顾不得公主的威仪,提着裙摆就小跑进了陈皇后的寝殿,直接矮身侧坐在了陈皇后床前的脚榻上握住了她的手。
“母后的手怎么这般凉?可是不够暖?要不要让人取手炉来?”
连珠炮似的问了几句,安华忽而吸了吸鼻子,俯身轻轻将脸颊贴在了陈皇后微凉的手背上,呢喃道:“您怎么突然不舒服,我在外祖母跟前都要吓死了。都怪哥哥,要不是我打不过他,刚才就打他个乌眼青。”
陈皇后呵斥安华的话都到了口边,觉出手上的点点湿意后却不禁一怔,沉默半晌后终于软了口气:“我不碍事,可你是堂堂公主,脚榻这等地方哪里是你坐的,还不快到床上坐着?你也知道我叫你哥哥气着了,还不快听话。”
宫中皇子已有九人,公主却只得显德帝乡间原配所出的佑宁和陈皇后膝下的安华,自然极得圣宠。佑宁养成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出嫁多年不见消停,安华纵使有陈皇后和安国夫人等日日教导规劝,言行之间却依旧颇得显德帝“真传”,常把陈皇后气得瞪眼,如此小女儿态着实罕见。
忍不住摩挲了下安华的脖颈,陈皇后手上微微用力示意她起来。等安华乖巧的端坐在了床边,陈皇后才语重心长地劝道:“我只是一时不察吃了风在肚里,哪里值得劳师动众?你是我和你父皇的掌上明珠,以后无论何事都切记不可拿自己起誓,知不知道?”
安华奶猫一般缩着身子轻轻依偎在陈皇后怀中,瞧着乖顺无比,闻言却悄悄翻了个白眼。她要是不拿自己说话,今日指定也跟贺朱那个大木头一样进不来门。不过哄过一时是一时,安华还是点点头应下了。
觉着女儿总还算贴心,陈皇后叹了口气,不自觉便说起了自己惦记的那些人:“你三哥与你毓表姐的事儿不能再拖了,我明儿好些了就请了李妃过来给你大哥择妻。等他一定,我就去请陛下为你哥哥他们请旨。”
“阿毓从小就聪慧机敏,又通人情世故,有她在身边盯着,我才能放心些,不至于半夜惊醒都想着是不是你三哥又叫人诓骗着犯了蠢事。”
安华从小便与舅家的表姊妹们亲近,陈毓性子稳重端方又爱重姊妹,安华一直十分喜爱她,听说她终于要做自己的嫂嫂不由笑弯了眉眼。
见她开怀,陈皇后也不由跟着微微一笑,又抬手戳了下她的额角:“我估摸着宫中这一回能连着定下好几桩亲事,从老大到老四都是这一回的事儿。等你三哥的事儿定下,我也就只剩下你这一个磨人精要操心。”
安华吐了吐舌扮了个鬼脸,正想说自己还没及笈早得很,陈皇后便笑着看了慧明一眼,轻轻问道:“方才五郎也跟在老三旁边吧?是不是又遇着咱们安华了?”
陈家五公子心仪表妹安华公主一事陈皇后与陈家诸位长辈俱都心知肚明,先前从未挑明一是觉得陈五郎发乎情止乎礼,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二则是陈皇后早早便取中侄女陈毓为媳,不想再把女儿也嫁回陈家。
可是这一两日里为着姻缘闹出了如此荒唐之事,陈皇后卧床时便不免生出许多忧虑,深恐安华那不可与外人说的心事也生出祸患来。
慧明含笑点头,安华的面色却变得极为难看,陈皇后见状干脆挥退了一众宫人,只留慧明守在了寝殿门内。
“你年纪尚幼,一时错了念头也是有的,母后不怪你,”陈皇后心中默默念了几声佛,总算如愿和缓了自己的语气,搂着咬唇倔强不语的安华轻轻说道:“可是那林大郎的未婚妻今年就要出孝,林相为人重诺,自然会立刻为林大郎操办亲事。”
“况且除了父母之命,我看那林大郎也对那颜氏颇为用心,你虽贵为公主,却也要明白,这女人一生能否顺心遂意,是要看夫婿心中是否有她。他心中无你,你便是有千般好,也都不是好。”
“算了吧,”陈皇后轻叹一声,也不知叹得是自己还是安华:“你若是不喜你五表哥,只管挑个你中意他他也愿意的,母后总能为你做主。何必自苦。”
自以为藏得极好的心事就这么让陈皇后一语道破,安华不由红了眼圈,整个人埋在锦褥里不肯起身,半晌才呜咽着闷哼了一声。其实她从来也没觉着自己能得偿所愿,可林文就那么扎在她心里,任是谁也比不上。
不想叫母后病中还为自己担忧,安华用力忍下了泪,毫不犹豫的又把贺朱扯了出来:“不是说三哥坏了谢家那个吉光姑娘的清誉要纳了她?母后您当真要让那么个人去给毓姐姐添堵吗?”
陈皇后觉出了女儿的小心思,可她也怕女孩儿家脸皮薄受不住再生了别的心思,便顺着接了话:“毕竟是谢氏的女孩儿,谢家若是肯送她出门,我总不能当真明着说什么。可谢家的门风你也略知一二,你觉得那谢吉光真出得了门?拖上一年半载,多半只是个虚名。”
想到曾经听说过的那些往事,安华稍愣了一瞬便摇了摇头。
谢家上一代最受宠爱的大姑娘嫁了正如日中天的牧野君,可一朝山河势变,那位倾国佳人便一病去了,而这一代也有一位青歌许配了寒门学子后夭亡。谢吉光在谢家长辈心里怕是还不如这两位。
陈皇后母女都觉着谢吉光怕是很快便要在谢家的安排下一病不起,却没料到谢家确实有一人舍不得谢吉光性命。
安华正捧了盏温养脾胃的汤水小心喂陈皇后服用,外头便传谢贵妃求见。陈皇后皱了皱眉本想说不见,看着尚显稚嫩懵懂的安华忽而改了主意,让人请了谢贵妃进来。
若说之前谢贵妃还由凤冠朝服强撑了点声势出来,这一回她素衣木簪低眉敛目的过来,气势上便先低了不少,等于一来就服了软。
陈皇后顿了顿,看了眼难掩疲惫忧愁之色的谢贵妃到底还是让人给她看了座奉了茶,自己则闭目静静养神。
许久,陈皇后才听到些许谢贵妃起身时衣裙摩挲之声,谢贵妃似是终于拿定了主意,不再顾忌坐在一旁的安华,对着深深一拜。
“我太过骄纵,这些年委实让娘娘为难了,实不该再扰了娘娘清净,可有一事却只得娘娘做主。我那不争气的侄女吉光左了心思,铸下大错,我恐她在家中羞愧难抑,想接她到清欢殿待嫁,恳求娘娘恩准。”
说到此处,谢贵妃也明白谢吉光已将陈皇后得罪得彻底,不由将姿态放得更谦卑了些,低声道:“娘娘这几年总为大殿下终身烦忧,我娘家有一女名辛夷,秀外慧中、知书达理,想来可为娘娘分忧,还请娘娘怜惜这些小辈。”
李妃所出的大皇子贺康虽占了长子的身份,却是出生就带着病,这么多年都不见好,行走都要人搀扶,多少圣手看过都没用。众人私底下都传这位寿数不长,够格与天家结亲的人家少有人肯把女儿许配与他,这才耽搁至今。
记得谢辛夷也是谢贵妃的嫡亲侄女,陈皇后伸手按住蠢蠢欲动的安华,才淡淡说了一声“知道了”,并没给谢贵妃准话。
等到傍晚显德帝过来小坐时,陈皇后也没提谢贵妃所求之事,倒是显德帝问过她的病情后吃着茶提了一嘴。
“老大的亲事还要劳烦皇后和李氏斟酌着定下,毕竟老六都眼瞅着要说亲,再让老大孤零零没个知冷热的人也不像话。”
第52章 世上本无坦途 得一心人便不辜负……
陈皇后刚就着显德帝的手吃了药, 药性上来整个人都有些昏沉。她慵懒地斜倚在床头,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有一下没一下随意划着茶盏盖。
听显德帝提起诸位皇子的终身,她也不过掀了掀眼皮, 略带疑惑的问道:“林家应了?我还当他们会把姑娘留在家里护着, 免得再白白招惹上这世间多少不如意事。”
贺芝对林相爱女的心意这会儿前朝后宫可谓无人不知,陈皇后总领后宫自然也听说了此事。只是她却不像旁人觉得林斓是撞了大运,反倒觉得林家那样爱女,既不图谋联姻助益,该是不会再舍得送女儿出嫁。
毕竟那贺芝虽小名如意,却也是个皇子,皇家妇难为, 林斓嫁进来岂能当真事事如意。到时候空有虚名与他人说,内中滋味却只有自己知晓。
不过她转念一想,留在家中待林相夫妇百年之后也不知如何, 倒是不如风光大嫁。只要丈夫明些事理, 至少还有地位身份可以安稳度日。
陈皇后的视线轻轻瞥过显德帝, 面上似有黯然之色一闪而过, 显德帝心中一突, 再想仔细端详她的神色时却没发觉何处不对,便只当她是病中疲累, 先帮她掖了掖被角才长话短说。
“听说罗夫人已经点了头, 我觉得十之八九能成。至于老大那边, 老大是那个样子,他娘李氏心事又重, 说亲这事我这里有几户人家,你让他们挑一个来便是,直说是我的意思, 我也会让张明明同李氏去说,你莫要耗费心神太过。”
至于觉得她方才说得那句不成体统的话,显德帝望着陈皇后难掩病弱的面庞便把反驳直言俱都咽了回去。反正老六待斓丫头是真心真意,斓丫头也是个好孩子,他二人志趣相投,如此天赐良缘当然比斓丫头在家做个老姑娘好,又怎会有许多不如意事。到时候他们夫妻和美,皇后自然就会明白过来。
当年显德帝虽有大志向却家底微薄,林家与陈家相继合家来投对他裨益极大。可以说若无林相、陈大老爷等扶助,他多半胜不过天下英雄,更无法御极天下。是以虽然与陈皇后不甚投缘,年少时每每话不投机,他也一直对她颇为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