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沾了个贫寒,巴巴跑来人家家里打秋风,偏偏眼皮子还浅,林氏叶大根深,便是他们这一支再不肯沾手,这些年来求上门来的族人也有不少,林泉林溪自己也分外看不上这样人,姊妹两也曾拿这些事情说笑,可是一朝易地而处,可她如今竟就是这样人了。
大堂妹忽而面色讪讪,小堂妹干脆不再瞧人,林斓诧异之余,渐渐也品出了一二分。说是堂姊妹,其实这些年来许多事裹挟在一处,两边长辈有几年险成死仇,她今日也才第一次见着林溪林泉二人,说心中有多亲近自然不可能。
可只一想她们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便被打发到了离家千里之处,为的还是婚嫁这样的大事,一路过来又没有贴心亲近的长辈在旁宽慰开导,林斓心中也不禁对她们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
林斓稍一想,便对跟在轿旁的阿玉使了个眼色,阿玉会意,便含笑指了一事,借口先去灶上看看几样家乡的小吃备得如何了,身姿灵巧的退了下去,转过回廊才折身去了为两位姑娘备下的青松阁。
先前家里一收到老太爷的书信,道是要给大老太爷那边的一对女孩儿说亲事,林斓就陪着罗夫人布置好了院子,样样色色都是同林斓一样的用度,有几样少见的摆件还是从倚岚院里搬出来的。
阿玉到时,分到青松阁里的两个管事嬷嬷正带着一众丫头细细洒扫,二层的绣楼内窗明几净,门前两溜十八盆牡丹争相吐艳。
见是林斓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亲至,嬷嬷们忙迎了上来与阿玉互相见礼,垂眉顺目恭敬请示可是姑娘有吩咐。
阿玉仔细打量了这一会儿,心内已是暗暗点头,赞叹这二人果然得力,又含笑将林斓的打算细细说与她们知晓。
一是房内摆得玩得,除京中时兴样式之外,再添些林氏族里每年送来的精巧玩意,乡土志也摆上几本,衣裳首饰也照此处理,二是屋子里伺候的再添两个,人手大致与倚岚院那边相当。
其实林斓之前也有意这般安排,不过是罗夫人觉着两个侄女年岁尚小,老太爷信中也说是娇憨天真的性子,她便想着小孩子都爱个新鲜,只拿些祖地有的东西不够郑重,遂只让人在老太爷与林相父子从家乡采买回来的稀奇物件里取了几个林斓兄妹也都十分喜爱的石雕摆件放在林溪林泉的院子里。
不过既然两位姑娘似乎并不似信中所写那般单纯不知俗务,她们姑娘一片好意准备了许多日子,总不好再叫人误会了去,吃力不讨好。
阿玉亲盯着两个嬷嬷一人领着丫头们更换部分摆设,一人拿着阿玉送来的对牌去管事那里领了两个在别处当差的小丫头过来,又勉力了众人几句,方随着来寻她的阿月一块儿回了倚岚院。
她走了没多久,林斓便替罗夫人送了林溪林泉过来。即便林老太爷毫不掩饰对这两个侄孙的怜爱,林斓也尽力处处体贴周到,可惜林溪林泉两个却总不见开颜,甚至离青松院越近,林泉面上便越见忐忑。
直到由林斓拉着手领到青松院正房分左右坐下,不经意间瞧见几处家乡独有的山石摆设,与自小玩到大的绸布滚球等物,林泉面上才蓦地一松,而林溪眼中已然浅浅露出一点笑影。
等院内供她姊妹使唤的一众丫头嬷嬷上前拜见,听到为首的两个嬷嬷禀告说众人还未分等,林斓也说由她二人做主,林泉才真正露出了几分少女的娇娇之意,矜持的说了句按原来的规矩便可,林溪则开口让伺候了她一路的丫头翠翠做了贴身的一等,得了妹妹一记眼刀。
林斓只当没瞧见二人的眉眼官司,又含笑陪着说了会儿话,见她们确实还算满意,才告辞回了自己院子。
林溪林泉两个性子虽大不同,却都觉着初入府时的举止太过丢人,有意找补一二,是以即使林斓已经带着人走了,她们一时之间也有些放不开,只贞静娴雅地携手倚坐在东厢的炕上听两个嬷嬷说些京中的趣闻,并府里各个主子的喜好。
一面听一面记,不知不觉就耗费了一个多时辰,林泉正想吩咐人去倚岚院找林斓问一声何时过去林老太爷养身的志亦阁,便听着院外似乎远远有些喧哗声。
她心中一动,林溪已口快的问了出来,屋子里便有人躬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问明了情形进来回话。
“端王殿下听说大公子接了老太爷并两位姑娘回来,特意送了些表礼,王氏这样的姻亲也送了礼来,”回话的丫头长着一张团团脸分外讨喜,说话的声音也透着欢快:“且王氏也有喜事,道是咱们大姑奶奶的小叔刚刚定了亲事,说得还是家里的故旧,前些日子救了佑宁公主驸马的杨大姑娘呢。”
第78章 有利可图 傻女婿的伎俩,老岳母一眼就……
端王贺芝是堂姐林斓的夫婿, 王氏那边则是取了二房二伯的长女,这两家林溪林泉倒是记得熟,可救了佑宁公主驸马的杨大姑娘又是何许人也, 与这府上是个什么交情, 二人却着实是一头雾水。
林溪本就因路上疲乏短了精神,就算有表礼可收,也叫这些弯弯绕的关系闹了个头晕眼花,随口应了一声便歪在了引枕上,垂着脸遮掩着打了个呵欠。
林泉将姐姐的惫懒模样瞧在眼里,恼怒地盯了她一眼,却又不禁有些疑惑。杨这个姓氏, 她在祖父与叔伯们说起京中林氏时听过两家,一个是镇守不破关的将军,隐隐似是二房半个家仆, 可那位阖家都在北边, 与王氏在京一脉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 而另一位, 她却记着跟这府上该是有仇才对。
毕竟那边险些毁了斓堂姐的亲事, 而这府上,差点打残了人家两个儿子不说, 还害得人家父子一个降职一个再做不得官。闹成这样, 难不成还能化干戈为玉帛, 再让心堂姐的婆家欢欢喜喜来说道一二?
林泉虽不想让这些伺候的嬷嬷丫头察觉,可她心中委实太过疑惑, 面上自然也难免带出一二分。一旁的马赵二位嬷嬷对视一眼,马嬷嬷微微一颔首,赵嬷嬷便对着进来学话的小丫头百灵点了点头。
得了两位嬷嬷的示意, 百灵便笑嘻嘻说了下去,恰到好处的为林泉解了惑:“说起来这事也是再巧不过,当年杨大姑娘及笄,还是咱们夫人给她插得簪呢,与大姑娘也颇熟悉,如今又同心姑娘做了妯娌,可见是自有缘法了。”
听到及笄里插簪,林泉便有些恍然,心道还真是那个庆国公府杨家,不由纳罕王家是吃了什么药迷了心窍。
不待她咬着唇寻个由头多问几句,百灵便已开口为纷纷露出吃惊神色的诸人细说其中经过:“那府上虽然不太讲究,杨大姑娘倒是个有情义有主张的,前些日子救了大公主殿下的驸马,很是得了大公主的青眼,昨儿个公主殿下入宫谢恩,今儿一早娘娘请杨大姑娘过去说话赏赐,恰逢王妃娘娘也召了家人说话,王家老封君一眼相中了杨大姑娘,便为他们家的八公子求娶,还是王妃娘娘保的媒呢。都是亲戚,她们家二夫人便也让人过来说一声,亲戚们一同沾沾喜气。”
四皇子贺榆生母王氏,显德帝登基之时封妃,封号为淑,只是众人多以王妃称之,林泉林溪初到京城,倒是怔了片刻才想起王妃娘娘是哪一个。林泉垂眸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
佑宁公主深得帝心,那个杨大姑娘既然于她的驸马有恩,陈皇后身居凤位传人入宫加以厚乃是应有之意,重要的是王家,特别是王家老太太与王淑妃的意思。
王家当年求娶林氏女,虽然口上说得是亲上做亲,看重林心的品行,可便是林泉也听伯母婶娘们私下议论,说王氏真是顺杆儿爬的溜,在京中打不开局面就惦记上了相爷的侄女。
那只是一两句闲言,最爱说笑的五伯母甚至还为此吃了好大一顿排头,连累着五伯父在书房跪了半个时辰,林泉惧怕祖父,这些年连在嫡亲的母亲姐姐跟前都没学过这话,可今儿一想,林泉却觉得五伯母怕是当真误打误撞说中了王家人的品性。
她是在祖父的书房里看过邸报,也读过京中寄回的信件的,自然晓得娶了心堂姐的王家二房这些年在官场上处境比承爵的王家大房还要好些,子女嫁娶上也更为得意,最近唯一的嫡女王莲华更是不日便要嫁入宫中成为四殿下庆王之正妃。
林泉原来一直当王氏也算是同自己二房的叔伯互为姻亲、守望相助,却没想到她们姊妹入京第一天,王老夫人不过进宫一次,就为二房的次子、心堂姐嫡亲的小叔子求娶了这么一户与林氏结过仇怨的人家的女儿,王淑妃还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
王氏究竟作何打算,林泉已是有些看不分明,至于林家上下又为何能笑对此事,甚至无一人露出异色,她就更是有些想不透。毕竟王氏如此,置林氏脸面于何地?
林泉面上带着一分迷惘,百灵这次却没有再做一只学话的百灵鸟,而是安安静静退到门边叉手而立,静待吩咐。
她们能将这些事都说与两位姑娘听,是因为罗夫人与林斓都已有过吩咐,道是家里有些什么事,只要林溪林泉问起,便让她们据实以告,免得原本光明正大的事情,倒要本家好好的姑娘拐弯抹角四处打探,白坏了情分,也乱了规矩。
至于姑娘们听了心里如何想,却不是她们这些奴婢该多嘴的。是以即使百灵一听说这事儿就在外头跟要好的姐妹一同啐过了王家为人,正院的嬷嬷这一回也没给王家来的两个嬷嬷好脸色,百灵也没在青松阁里表露半分。
林泉觉着心中有那么一点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整个人都有些焦躁起来,旁边懒洋洋一脸无趣的林溪瞧了妹妹一眼,忙嚷着身上乏,拉着林泉说要沐浴更衣,歇上片刻。
她们是远道而来的娇客,马嬷嬷虽觉着时辰上不太合适,也还是含笑亲自带着丫头们去准备,出门后又指了个小丫头去倚岚院回话。
等到一屋子丫头嬷嬷都被调到各处去做事,只有路上买的两个小丫头不远不近守在博古架那边煮茶,林溪才捂着嘴呵欠连连的凑到林泉耳边,冷冷哼了一声:“阿泉你就是个急脾气,我看这伯父府上尊贵的很,皇孙公子登门送礼,那王氏同为世家,娶个妇都要上赶着登门来说,你又是上得哪门子火?祖父竟还夸你比我有成算。”
林溪直撇嘴,显然是有些不服气,林泉一愣,罕见的没有与林溪争辩,只默默随她一同去了院内特意辟出的一处汤池沐浴。
等姊妹二人换了新衣裳出来,灶上已经按着罗夫人的份例送来了一整桌易克化的平朔郡家乡菜式,其中用心可见一斑,莫说林溪,连进府以来一直有些愁闷的林泉也终于露出了几分真切的欢喜。
听说两位堂侄很是喜欢家乡菜色,罗夫人点了点头,亲自叫了灶上管事的嬷嬷过来嘉奖了几句,又赏了厨娘们双份的月例。等人都退下了,罗夫人才对着林斓叹了口气。
“原以为鸿鹭殿是个省心的,没想到偏又有这样的事,”罗夫人方才待王家仆妇还算客气,这会儿只有母女二人对坐,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这耐性也太差了些。”
“要么从一开始便不要装个淡泊不求名利,超脱世外的款儿,要么便忍着气一直装到尾,也能得一个美名,如今这样有始无终,庆王殿下身上连个差事都没有过,又是唱得哪一出?”
从侧夫人王氏,到鸿鹭殿王淑妃,这么些年不论是谁,提起王妃都要赞一声不争不妒,行事有理有度,罗夫人虽与王家不甚亲近,却也觉得与谢贵妃那边相比,王妃实在称得上贤妃二字。
可诸王将将分封完毕,一向骄奢跋扈的谢贵妃还亲自压着平王贺清屏闭府读书,王妃忽而神来一笔为娘家侄儿说了这么一门亲,罗夫人是不信王妃当真是取中了杨静姝所谓的品行柔嘉纯善。
别说庆国公那一窝子到底有没有品行这么个东西,杨静姝本人是否惊艳到让人一眼便能取中,就凭杨家当初那般坑害林家的女孩儿,两边的仇怨便是那不入流的小官之家心里都门儿清,送礼递拜帖都分外讲究生怕好心办了错事,王妃与王家那老婆子竟然能让杨静姝做林心的妯娌,这心思能正到哪里去?
林心的婆母,王二夫人身边的嬷嬷来了倒是百般解释描补,罗夫人也听出了王二夫人唯恐坏了两家关系的担忧,可这事儿既然王二夫人做不得主,那便无甚好说。
林斓对此事倒是更淡定些,她闻言便倚到罗夫人怀里搂着她的手臂撒了会儿娇,等罗夫人面色稍缓才轻声劝道:“阿娘何必为不相干的人烦恼?他们姓王。”
既姓王,便是过去那些年因为林心的缘故一直与林家走动得极亲密,那也终究是两家人,自然都要为自家打算。唯一可忧的便是堂姐林心,只是不知她心中所想,倒是不必再提出来惹罗夫人伤神。
林斓赐婚六皇子端王贺芝,王家莲华赐婚四皇子庆王贺榆,说起来王莲华以后还是林斓的嫂嫂,王家又为何还要事事看林家的脸色行事?不过是做的明显了些罢了。
“杨家与我林氏有怨,也仅止与我林氏有怨,又不曾开罪了王家,庆国公近来虽不讨喜,手上却还握着兵马大权,十年内绝无告老之意,杨静姝身上带着的伤药更有止血之奇效,让潘驸马等到了太医诊治。家世人品甚至佑宁公主那边的情分,杨静姝确是当得庆王妃的嫂嫂。”
私心里,林斓倒觉着王妃若真有意让庆王争上一争,让王家公子娶杨静姝未尝不是个妙招。杨家已失圣意却尤有实权,杨静姝本人如今又有善举美名,显德帝与陈皇后都将将赞过其品性,促成这门亲事不仅不会让人觉着拉拢重臣,反倒有些慧眼识珠,不拘泥门第出身的意味,里外都颇为实惠。
至于林家,既然她许给了端王,林相又一向不喜掺和皇子之间的事,肯为庆王殿下奔走的可能比谢家诸人也高不了几分,那王家小心维系两家关系又有何用,倒不如出个子弟试上一回。便是实在不成,庆王殿下嫡亲的表兄弟有十数个,还有一个娶了林家的女儿,赔上一个又有什么要紧?
“再者,阿娘您也说过,忍字乃心口磨利刃,非常人可为,”林斓身子稍稍坐正了些,为罗夫人奉上清茶:“鸿鹭殿忍了二十年,事事不肯出头眼见谢氏失势,心中活泛岂非人之常情?”
林斓眨了眨眼,从袖中拿出个半个巴掌大小的精巧机关匣子,狡黠一笑:“这可是您的半子专程向陛下讨来的贡品,说是上头的花纹式样皆有寓意,特奉来给您解闷呢。”
罗夫人待嫁闺中时便爱解这些机关锁,贺芝这份大礼当真是送到了她的心坎里,果然令她笑得眉目舒展。
从林斓手中接过木匣,罗夫人爱不释手的摩挲了下,果然对王杨联姻之事释然许多,甚至还开起了女儿的顽笑:“罢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活了半辈子,又有什么看不开?别说别人,如意这小子天天送我重礼,还不是为了我这儿有利可图?”
第79章 就藩 从今而后,我这性命便是你的
贺芝费了好大心思巴巴送了这等样式极精巧, 用料又十分贵重的物件儿来,所图自然不小,随着礼匣一道过来的, 还有一张邀林斓去皇庄赏花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