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受伤?”
“是。”旁边的人答道,又问沈惟姝,“你还有哪里伤到了?”
沈惟姝没有回答,只定定望着前面那个身影。
看着男人步步靠近,她清晰地听到自己被放大的心跳声。眼前的景象也变成人像聚焦的慢动作。
他走到她面前,随身投下一片阴影,也带来源自高空大海的疏旷与辽阔。
“是皮肉伤。疼么?”他淡淡问她,飞行头盔下的侧脸硬朗,透出一种锋利的坚毅感。
声音比刚才还要好听,低醇,磁性。
沈惟姝张张口,嘴边的回答转了个弯,“疼。”
她扁起唇角,声线更软:“可疼了。”
沈惟姝边说边抬眼看他,视线略过他肩上彰显身份的四道杠,又落在左胸口的胸章上:
淮海救助飞行队
林尔峥
“要地面医疗做准备。”林尔峥又瞥了眼女孩的校服裙摆,“联系附中,让学校通知家长。”
沈惟姝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不行!”
对上男人询问的眼神,她咽了下嗓子,“我们不是附中的……”
林尔峥又看了眼她的校服,黑眸锐利发沉,明显不信。
沈惟姝硬着头皮狡辩:“这是从网上买的,不是校服,是……JK制服。”
“是么。”男人冷声反问,一侧的唇角很轻地扯了下。
“立刻通知附中,说有人冒充他们的学生。”
**
他们这件事学校还是知道了,但这是非在校时间的意外事故,责任主要在姜然的父亲和船长,几个胆肥的学生批评教育了一顿完事。
让沈惟姝意外的是,老爸并没有责怪她。在医生的照料下,她腿上的那点伤没几天就好全了。
见女儿重新开始活蹦乱跳,沈泽成笑眯眯地罚了她两个月的零花钱。
暑假本来就只有两周,又闹了这么一出,假期就跟不存在一样嚯地过去了。
高三正式开学。清晨,沈惟姝迷迷糊糊睁开眼,听到门外有人高声说话:
“……这样的事,你怎么能不早点告诉我呢?”
“你们不是在比赛么。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都说过她了。”
“不成,我一会儿还得再说说她。这丫头,我看她是想上天啊……”
沈惟姝起身,趿拉着拖鞋慢吞吞开门。
“妈妈。”她打了个哈欠,朝面前的高个子女人露出小梨涡,软声撒娇,“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啊,我好想你呀!”
叶敏神情松动一瞬,很快又虎起脸,“沈惟姝!你怎么敢——”
“哎呀妈妈。”沈惟姝一听这连名带姓的叫法就头皮发麻,她赶紧过去抱住老妈的胳膊,“你和爸爸派一个代表说我就行了啊,怎么还混合双批呢!”
“老爸都扣我零花钱了,这可是真金白银的处罚。而且——”她踢掉鞋,抬起一只白嫩嫩的脚丫,“我还受伤了呢。”
“扣你零花算轻的!”叶敏嘴上厉害,手上却赶紧拉着女儿坐下,仔细查看她的伤口,“可别留块疤,你看这口子……疼不疼啊当时?”
“可疼可疼了。”沈惟姝扁嘴扮可怜,“当时我害怕极了……”
“你可一点儿都不怕。”沈泽诚当场拆穿女儿,“你下了飞机,不还跟机长聊天呢么。”
沈惟姝表情一僵,“……啊?”
这几天,她总在重复同一个梦境。
梦境中,那架红白色的直升飞机凌越在风暴之上,从天而降到在她身边。跟实际不同的是,梦里的她没有惊惶,也没有惧怕。
她看到驾驶舱门打开,戴着头盔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他好高啊,一身深蓝色的制服压倒了风浪,仿佛从海面上向她信步而来。
他向她伸出手,说:“别怕,跟我走。”
沈惟姝拉上他的手,另一手碰到他胸口的徽章上,再往上,是四道杠肩章和红色的小国旗。
她抬眸,又撞进他黑沉沉的眼里。他的眼眸漆深似旋涡,一下子就把她吸进去了……
“是不是……那个机长跟你说什么了?”沈惟姝尽量用自然的语气问爸爸。
“也没说什么。”沈泽诚翻开饭桌上的报纸,漫不经心道,“就让我了解了下事故情况。说你的伤问题不大,情绪也很稳定,还和大家展示你从网上买的裙子。”
沈惟姝:“……”
展示网上买的裙子……
他是在讽刺她吧?
是吧是吧?
“你这孩子,胆子怎么这么大呢。”叶敏责备女儿,“那时候还想着买裙子?我看扣你两个月零花钱太轻了!”
沈惟姝委屈低声:“我没有……”
“你妈说的对。”沈泽诚边说,边盛了碗白粥放在妻子面前。
叶敏朝他弯了下嘴角,抬起长胳膊老练地摸了摸丈夫的脑袋。
看了这么多年,沈惟姝还是觉着这派祥和恩爱的画面诡异极了。
叶敏是省女子排球队的教练,退役前是队里响当当的二传手。大概是害怕未来子女窜破屋顶,这位一米八的女运动员拒绝了隔壁男篮队员的追求,转而选择了比她矮五厘米的,一身斯文学究气的沈医生。
也如她所愿,一家三口,沈惟姝最矮。
其实沈惟姝在女生之中算高挑。虽然她承认救死扶伤的沈医生精神伟岸,但她理想中的男朋友还是要高高大大,让她可以鸵鸟依人才行。
高大挺拔……
脑中又浮现出挺立在直升机前的那个身影。男人人高腿长,再一身飞行制服,简直气度爆棚。
脸上没由来微热。沈惟姝赶紧摇摇头,收回思绪。
吃完早餐,沈惟姝背上书包去学校,走到门口时沈泽诚叫住了她。
“带上这个。”他拿着一面卷起来的红色锦旗,“我听说今天飞行队要去你们学校,你替我把这个送给他们吧。”
沈惟姝心头猛跳。
“飞行队?!是救我们的那个飞行队吗?”
“是啊,不都你们闹的,学校还特意请人家来给你们做安全教育……”
“那,来的都有谁啊?”她小心探寻,十分悸动又怕被看出端倪,“那天救我们的人,都会来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沈泽诚把锦旗塞进女儿书包里,“哦对了,你妈说要扣你三个月零花,我帮你讲了讲价,我们最后决定罚你两个半月的。”
沈惟姝:“……”
“爸爸,沈主任,您怎么能出尔反尔呢!”沈惟姝斜眼看老爸,不满撇嘴,“对我好点儿吧,您就不怕你老的时候我收走你的氧气管吗!”
沈泽诚轻哂,“就你?”
“你天天吃甜食喝奶茶,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放假还跑海上去点火——就你这样的,咱俩谁能活过谁还不一定呢。你可不要太自信。”
沈惟姝:“……”
又是父慈女孝的一天呢!
**
下午三节课后,沈惟姝在所有人之前来到阶梯教室。她朝里面探了探头,又在门口张望了一圈。
并没有看到那个身影。
沈惟姝肩膀塌下来,噘嘴吹了下额前的碎发。
好像没来。
也是,机长应该挺忙的吧……
正要转身,耳边有交谈声由远及近:“……早就听说您是飞行队最年轻的机长。这次除了安全知识,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跟学生们讲讲飞行队的事?咱们淮城的人老能看见直升机,大家其实对飞行队都很好奇。你们总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还那么危险……”
沈惟姝循声望去。
男人正从走廊那端踱步而来。
即便和人交谈,他的脊背也是挺拔的,随意中透着疏离,再加上那身一丝不苟的飞行制服,他的气质与寻常人区别明显。
这个男人……
就好像一座神秘雄健的高峰,威严强势,又偏偏引人心生向往。
沈惟姝攥书包带的手心紧了紧,迈开步主动迎上去。
“林机长!”
林尔峥回头。
实实在在的视线相交,沈惟姝心跳加快。
她定了下心神,朝男人大方一笑,“你之前救过我的,就船坏掉着火那次——”
她眨眨眼,试探中带着期待,“你还记得我吗?”
离得近了,沈惟姝这才第一次看清他的脸。
大概是男人的气质和身形太过出众,她之前都没注意他居然还有一张这么引人注目的脸:
五官硬朗,鼻梁高挺,一头短发干净利落。沈惟姝还从没见过谁能把寸头留得这么好看,男人味十足。
他的肤色也要偏深一些,性感而原始。那是飞行赋予他的烙印。
林尔峥看着她,那双黑眸跟她记忆中一样,冷淡而幽深。
他神色不辨,目光下移至她校服的裙摆,眉梢轻挑起。
“学校里,也能穿JK制服么?”
沈惟姝:“…………”
很好,他还记得她。
就是没记她的好……
沈惟姝小脸垮下去。
林尔峥很淡地弯了下唇,作势迈步。
见人要走,沈惟姝又出声喊住男人。她把书包顺到胸前,拿出那面卷起来的锦旗。
“上次给你们添麻烦了,很抱歉。”她看了眼他的神色,献宝一样递出锦旗,“这个是送给飞行队的,感谢你们。”
林尔峥犹豫了下,接过锦旗。
他手腕轻轻抖落,红色的绒面展开来,两竖排对仗工整的金色大字映入眼帘:
致胸外科沈主任
医德高尚传佳音
爱心呵护似亲人
第3章 最勇敢的人
空气凝滞。
林尔峥敛睫盯着锦旗,表情微妙起伏一瞬。
他又抬眼看沈惟姝,语气平静:“谢谢你。”
沈惟姝也给老爸这通乌龙操作震懵了。反应过来,她轻轻抽了口气。
“不是……”急于解释,却更加语结,“这是我爸让我给你们的。”
林尔峥淡淡“嗯”了声,慢条斯理地把锦旗折起来,懒声:“也谢谢你爸。”
沈惟姝:“…………”
“不是,我是说——”
“林机长?”有人在不远处出声。
男人没有再理会她的辩白,快步走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沈惟姝有些懊恼地抿唇。
越来越多的学生聚集过来。她站在原地犹豫片刻,转身走向教室。
“哟嚯。”余跃一眼就看到林尔峥手里的东西,他笑开了花,“又有人表扬咱们了?”
说着他伸过手去。指尖刚碰到黄色的垂穗,林尔峥就翻转旗头,啪地打开了他的手背。
余跃“嘶”了一声,“怎么还不让看啊?难不成不是表扬,是给你的情书啊?”
“闭嘴。”林尔峥拧眉低叱,拿锦旗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后。
余跃轻笑,“你又不是没收过。”
他朝前面扬了扬下巴,“那不咱们救上来的小姑娘么?”
“我听说,就是她把渔网铺开的,那天那么大浪,也幸亏她们抓了张网。”余跃赞许啧了下,又道,“哎,你别说,这小姑娘还挺临危不惧的啊……”
林尔峥没说话,只侧眸向教室望去。
女孩已经进了教室,她脑后的高马尾像蹁跹的蝶,走动起来元气满满,连背影都是活泼的。
小姑娘坐到了靠窗的位置上。夕阳的光辉被百叶窗均匀分割,又细碎散落,她的头发,睫毛还有脸颊都被镀上了细腻的金粉,一身明亮。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她突然停下整理马尾的动作,抬眼向他看。
四目相接,女孩朝他展颜一笑,一对梨涡若隐若现。
逆光之下,她的脸目不甚清晰,笑容却明朗可见。眉眼弯弯间少女心态尽显,青春又纯粹。
林尔峥撇开视线,眼睫轻眨了两下。
学生到齐后,这堂有关水上安全知识的讲座便开始了。主讲人是自我介绍叫余跃,是飞行队的救生员。
救生员小哥很有幽默感,寓教于乐。没一会儿,教室里便笑声连连,气氛活跃。
沈惟姝很难集中注意力,她总往讲台偏侧看——林尔峥站在那里,半身隐在阴影中,存在感却极强。
“……剩下的时间都交给我们机长。大家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他。”余跃结束了他的演讲。
底下的学生拍起了巴掌,又齐刷刷看向讲台另一侧。
男人迈步走上来,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从阴影中逐渐显现,好像蒙面的雕塑被慢慢解开帷幕,视觉冲击力很强。
教室里屏息般默然片刻,随后“嗡”地躁动起来。
“自我介绍下,”林尔峥接过话筒,“我叫——”
“淮城吴彦祖!”后排有人高喊道。
教室里爆发出尖锐的笑声,其中夹杂着女生们的吃吃低笑和窃窃私语。
“我的天好帅好帅!可以原地出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