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敏点点头,一脸伤神。
沈泽诚也皱眉唉声叹气。
这些天,无论他们怎么哄怎么做,沈惟姝都还是提不起精神来。
夫妻俩苦闷地沉默一会儿,叶敏突然“啊”了一声,拿起手机,“快快!我来给姜然她妈打个电话。”
“要是姜然没事儿,看能不能来跟小姝呆两天。有些话,她不想跟咱们说,估计愿意跟好朋友说……”
“对对对!快打!”沈泽诚忙不迭附和道。
等妻子电话打完,沈泽诚又重重叹了口气。
“你说……”他转向妻子,镜片后的眼神矛盾又懊恼,“这件事,我是不是做错了?”
叶敏一时无言。过了片刻,她才轻声开口:“其实,林机长应该人不错的……”
沈泽诚“嗯”了下,“一个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救别人的人,能坏到哪里去?”
他顿了下,“而且那天我去找他,他的态度……也挺让我意外的。”
直接,强硬,但足够真诚。
不卑不亢。
君子坦荡荡,该是如此。
跟他设想的“只是跟小姑娘玩玩儿”的轻浮态度完全不是一回事……
“只是,人不错,也不能代表他适合小姝啊。”沈泽诚摇摇头,“退一步说,小姝要是现在二十多岁,或许还有可能……可她现在才多大?”
“他们俩差那么些岁,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干等一小姑娘好几年。我也是怕小姝以后会吃苦头啊。再说,十七八岁时候的感情,有几个能有结果的?等她再大点,或许会好些……”
叶敏听完,皱了皱眉,“等她再大点,未必还会有一份这样的感情……其实我反而觉得——”
“一个人在十七岁时所具备的爱的能力,或许要比他成熟后多得多。”
年少时的感情,稚嫩,糊涂,冲动,毫无道理。
除了一颗真心和一腔孤勇,什么都没有。
可这样的感情也足够真挚,热烈,一尘不染……
沈泽诚听了这话,愣了好一会儿。过了很久,他才慢慢低下头,悠长叹出一声。
叶敏走过去摸了摸丈夫的脑袋,“没事的。”
“我们也是第一次当父母啊,怎么可能事事不出错呢。”
她若有所思:“再说了,感情这事儿,谁能说得准呢……”
窗外传来一阵不很清晰的轰隆声,是一架飞机正掠过他们上空。
叶敏走到窗边,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开口:“要是两个人注定走到一起,即便一时不在一条航线上,也会在约定好的时间,同时到达目的港。”
**
卧室门第二次被笃笃敲响。
“姝姝,是我啊!”姜然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沈惟姝愣了下,从床上起来去开门。
“你看我带什么来了!”姜然一进来就举起手里的两大包,“都是你喜欢的!”
她边说边往外拿,“奶茶,全家桶,辣条,气泡水,冰淇淋……哦还有棒棒糖!”
她把那一串糖在沈惟姝面前抖落开,“我给你买了一排!”
沈惟姝:“……”
沈惟姝盯着那排棒棒糖看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捂住了脸。
她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你是魔鬼么……”
姜然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她赶紧扔开那排棒棒糖,“好了好了,别哭嘛好不好……”
像以往一样,两个女孩坐到飘窗边。飘窗铺了软垫,像一张宽大的榻榻米,她们尽情把零食铺得到处都是。
看沈惟姝一杯奶茶下肚,情绪渐渐好点了,姜然才试探着开口:“你,你们……这几天都没有联系过吗?”
沈惟姝摇摇头,“我把微信卸了。”
姜然:“…………”
姐妹大可不必。
“他都那样说了……我看你不如直接删了他。”
沈惟姝扁扁嘴,“我本来是想删来着,可我还有话想问他……”
她拿勺子搅动着杯里的冰淇淋,“但我还不知道怎么问,我又不想自己忍不住去……找他说话,就把微信给卸掉了。”
姜然:“你想问他什么?”
“我想问,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沈惟姝长睫微动,她抬起头来,浅色的眼眸像一面湿润的湖泊。
“如果他不喜欢我的话,为什么之前要对我那样?”
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么?
“没什么可问的。这有什么为什么啊。”姜然哼了一声,替好朋友忿忿不平,“男人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对你好的时候是真好,但要翻脸可比翻书还快,都不需要什么原因的!”
“可能就是突然烦了,对你没兴趣了,或者喜欢上别人了……总之男人就是大猪蹄子,都是狗男人!”
她又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沈惟姝的肩膀。
“所以,你也别纠结这些了,没什么用,反而惹自己难过……”
“我知道。”沈惟姝扁扁嘴,很小声的,“我也知道不该想了。”
她鼻尖又是一阵泛酸,开口都带上哭腔:“可我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不去想他的好。
就算她努力克制不去想,有的事情,那些画面也会自己从记忆的缝隙中溜出来。
她听到生蚝会想起他,看见棒棒糖也会想起他,听到飞机的声音,看到疾驰而过的摩托车,她还是会想起他……
姜然从飘窗边下来,走到沈惟姝身边,伸出胳膊环住她的肩膀。
“会过去的。”姜然柔声安慰,“往好里想呀,你马上要去上大学了,大学里什么样的男生没有。我们姝姝长这么漂亮,还是女飞诶,追你的男生不得排到法国——”
“你一定能再找个比他更好的!”
沈惟姝轻轻摇头,转脸靠在姜然身前。她闭上眼,眼尾沁出水迹,睫毛上莹亮一片。
“不会了……”
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了。
很奇怪,认识他,其实还不到一年。
可沈惟姝总觉得,他走过了她一整个青春。
姜然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好朋友。
“怎么不会?我们才十八,以后有的是机会!”
沈惟姝没说话,把纸巾盖到脸上,任眼泪汹涌。
是啊,她才十八岁。
她的十八岁,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情,比前十七年加起来都要多。
这一年,她成为了大人。
她第一次拼尽全力想做好一件事。
她努力学习英语,考出了意外优异的成绩,还成为第一个考上中飞院的女生——所有人都说,这简直是奇迹。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遇见他,才是更不思议的奇迹。
她在直升机上见过最汹涌的海浪,也和他身边看过最美的海岸夕阳。
她在夜晚的海面上为他唱过歌,他也在寒风中为她奏出温暖的旋律。
她冲他肆意地笑过,哭过,撒娇取闹过;他亦护过她,哄过她,陪她许愿,为她撑腰。
她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脸红心跳,也曾因为他的一句话半夜还在笑……
这一年,她毫无保留地,拼尽全力地喜欢过一个男人。
这才是她的十八岁。
她炙热的,鲜活的,爱过痛过的十八岁。
**
表盘的时针指向十二。
沈惟姝将床头的灯光调到最暗,掀开薄被从床上坐起来。
她看了眼睡着的姜然,低头抱上双膝。思忖片刻,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拿起手机。
重新安装好微信,沈惟姝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把手机扔开了。
她找出一个纸箱搁在飘窗边,又在房里搜寻一圈,往里面放了不少东西。
视线停在床头。沈惟姝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紧紧抿着唇,把那只穿制服的熊玩偶也放进了箱子。
像是不忍心看到二毛的无辜脸一样,她又赶紧把熊翻了个面,让它脑袋朝下。
最后,沈惟姝敛睫看向自己的手腕,深深吸了口气。
串满星星的手链依然闪熠明亮,和他那晚送给她时并无分别。
沈惟姝闭了闭眼,抬起另一手解手链。不知道是她动作急还是手在抖,搭扣解了半天就是打不开。
拉托扯拽间,她的唇瓣拉成一条线,白皙的手腕上也被星星的尖角划出一道长长的红痕。
手链脱开后被抛进箱子里,只发出一瞬细小的滑落声。
纸箱那么大,那么细一条链子滑进去,就跟彻底消失了一般。
沈惟姝盯着箱子愣了一会儿,慢慢合上了箱盖。
东西被封存完毕的那一刻,她突然掉下眼泪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雨点一样砸在硬纸壳上,团团晕开。
沈惟姝闭着眼,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只有纤薄的肩头抖动不停。
她抬手抹上面颊,可眼泪怎么都擦不干净。
不能再这样了。真的不可以再这样了。
她对自己说。
可是,还是好难过啊……
沈惟姝坐到飘窗边,扭头望向窗外。
月亮高高挂起,黑夜浓稠。
几小时后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白日依然如期到来。
她也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像之前所盼望的一样,飞上云霄。
只不过,天空对她最初始的那份吸引力,已经消失了。
此后,唯有碧海青天夜夜心。
**
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楼里出来时,林尔峥抬手的动作猛地滞住。
指间那截青白色的烟灰一抖,簌簌而落。
男人眯了下眼,下颌松动吁出一口气。
透过夜色和团团烟雾,他的目光定定锁定远处的身影,黑眸中隐隐有光。
这是这几天以来,他第一次见到她出来。
沈惟姝抱着一个箱子,走到了垃圾桶旁。
她站在原地立了好一会儿,就在林尔峥怀疑她是不是在梦游时,女孩刷地踩开垃圾桶的盖子,一下子把箱子扔了进去。
随后她又跟被定住了一样,一直盯着敞开盖子的垃圾桶看。
她不动,她身后十几米的车内,男人也定定望着她的背影,指间的猩红闪闪灭灭。
他目不转睛地,发泄似地盯着她看。像是要把这段时间没有看见的,都找补回来。
喉尖滚动间,林尔峥又突然扬手狠狠吸了一口烟,像在竭力克制什么。
等到他手上的烟灰又多了小半截,女孩才转身回去了。
一直看到视野中的人影消失不见,林尔峥才掐掉了烟,推开车门下车。
他慢慢踱步到她刚才的位置,仰头向楼上看。
前几天,她房间里的灯时常亮到半夜。他车里的灯也是。
现在,她的窗口已经一片黑暗。
林尔峥回过头来,走到垃圾桶边。踩开桶盖,他一眼就看到那个毛绒绒的熊脑袋。
男人一手卡住箱子边,一下子就把纸箱拿了出来。
小熊玩偶重心不稳,直接从箱子里翻到了地上。
路灯照亮了熊身上的深蓝色小制服,迷你肩章上的金色四道杠格外显眼。
林尔峥睨着地面,眸光微动,喉结很重地沉了一下。
他弯腰把玩偶捡起来,轻轻掸去尘土,又给它正了正肩章。
“二毛。”男人挑眉,磁音低低的。
“她怎么不要你了。”
他又倏地扯开唇角,自嘲般呵出一声:“活该。”
它一定是自作自受。
就像他一样。
林尔峥一手提着二毛的脑袋,另一手翻开纸箱。
里面还有一摞试卷。纸面上有她整体娟秀的小字,也有他流畅连续的手写英文。
他随手翻了翻,发现这些试卷是按日期排列的,最上面一张的红色笔迹最多,当中还夹杂着一片粉色的荧光笔迹:
【爱是会消失的,但沈惟姝的喜欢不会,我昨天喜欢你,今天也喜欢你,明天依旧喜欢你~】
林尔峥盯着那张试卷好几秒。
记忆闪回,他跟被刺痛了眼睛一般,目光动荡。
他把所有的东西整理码好,重新放回纸箱里。正要合上箱子,男人又突然看到什么,视线僵住。
纸箱的一个边角里,细链闪烁幽幽光芒。
林尔峥伸手拿起那条手链,慢慢把链条攥进手中。他手上用力,手背上掌骨分明,筋脉毕现。
手链上尖锐的边角也全部扎进手心里。
过了很久,直到手机发出一声轻响,男人回过神来,下颌一松。
他摸出手机,划开微信看消息。
路尧:【放心。等她来学校我会很留意的[OK]】
路尧:【我可是头一回见你对女孩子这么伤心啊,怎么滴,不给我交个底么?】
林尔峥选择性忽视掉第二条消息,只回道:
【谢了,兄弟。】
即便以后他们不在一条航线上,但她依然会在他的视野中。
他会继续为她的梦想护航。
发送完毕,林尔峥退后,点开了一个对话框。
她的微信昵称又改回了“是姝姝不是珠珠”,头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了。
原先的头像,是那张他送给她的粉色的飞机蛋糕,现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