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嗣宜一个忍不住,几乎要吐出来。
他转过身,大声对慈安殿的人吼道“究竟怎么回事,官家不是不准任何人进来吗,为什么”
慈安殿的人全部跪在殿外的长阶前。看过尸体的人都目光呆滞,无论杨嗣宜说什么,都只知道磕头,不知道应话,唯一一两个上算清醒地回话道“我们也不知道啊我们今早伺候娘娘起身后,就都退下了,其间除了吴婕妤进来过,其他人都没有进过殿内,而且,吴婕妤在时,我们就在外面,什么声响都没有听见”
话还没有说完,郑婉人却已经走了进来,黄司官等人拦不住,也跟在她身后进来了。
郑婉人看着眼前的场景倒吸一口凉气,但她到也算是知道一些事情,忙命身后的人关上殿门。
殿内的血腥味被锁闭,散不出去,越发的令人作呕。
郑婉人看了一眼周太后的尸体,忙闭了眼。
“快快,快罩起来。杨嗣宜,官家呢。”
“官家今日下吏部衙门查事去了,这会让得了信,銮驾正敢回宫呢。”
郑婉人捏了捏自己的手掌,“无论如何,先要替太后更衣,黄司官,你安排几个可靠仔细的人来办。”
“是是是奴婢亲自来办。”
这话刚说完,郑婉人身边的宫女,突然附在她二旁说了几句话。郑婉人先是不可置信地看了那宫人一眼,那宫人又附上去说了些什么,郑婉人才稍稍点了点头。
“好,本宫知了。”
杨嗣宜与黄司官也不敢问,就听郑婉人道“黄司官,你带着你的人做你的,其余的人,给本宫搜查慈安宫,若有异常,速来回报。”
杨嗣宜似乎觉得此举不妥,忙道“等等”
郑婉人回头对杨嗣宜道“杨供奉是有什么要说的吗”
杨嗣宜并不完全明白郑婉人要做什么,只是此时搜查慈安殿他始终觉得非常不安。但站在他的立场上,实在又不能阻止郑婉人,只好道“如今出了这么大事,官家又暂时不在宫中,您看是不是去明仁殿请一请皇后娘娘主持”
郑婉人却笑出了声“杨供奉,我看你是昏头了吧,你是忘了吗圣人娘娘如今是戴罪之身,别说主持宫中事务了,就是她自己,都保全不了。杨供奉,你原本也是官家身边伺候的人,如今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去丽正门前候着官家吧。”
郑司官拉了杨嗣宜一把,示意他别在说了。
杨嗣宜心中也盘算,与其与她争执被赶走,不如留在这里看看她到底做什么,也好不至于之后被动。
于是借着郑司官拉他这个档口服软道“是是,奴婢还是听郑娘娘您的调遣。”
郑婉人听他这样说,满意点头,不说什么。
宫人散开前去宫中搜查,不多时,有人过来回报“娘娘,搜到了”
第80章 山欲摧
杨嗣宜听到这一句“搜到了”简直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忙拽住身侧一个宫人, 轻声道“去找魏夫人过来。”
郑婉人到是听到了这一句话, 冷声笑道“你找她过来有什么用,她一个奴婢, 还能做得了本宫的主不成。”
说着,示意那回禀的宫人上前。
那人手里托着一卷白绢一样的东西,隐隐透出些血色,杨嗣宜伸长了脖子要去看,却被郑婉人身后的人给挡了回去。郑婉人伸手取过那张白绢, 抖开了来, 只看了一眼就怔住了。
“在在哪里搜到的。”
宫人答道“在太后娘娘的妆奁底层搜到的。
郑婉人忍着心中的恐惧和浮动, 将那绢上的血字读完, 越读心跳越快, 她突然发现徐牧把她拖入了一个漩涡当中,这个漩涡虽然把她最厌恶的程灵卷了进去, 可是如今,她自己也无法抽身了。
别无选择。
她一把将那白绢帕揉入袖中。
“今日所见之事,没有本宫的话, 谁都不准提及,谁若走漏半个字, 本宫要他的命。”
说着, 他回过头来, 看向杨嗣宜, “杨供奉, 本宫要请你去一个地方喝口茶。”
杨嗣宜肩头一阵发寒, “娘娘,您您要做什么。官家,官家马上就要回来了”
郑婉人狠声道“本宫知道官家要回来,所以才更要请供奉去喝茶呀。来人,带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一不做二不休已然是人性的本能,杨嗣宜根本来不及反应这一切,已经备郑婉人手底下的人拖了出去。
外面还在下雨,天阴暗的厉害,杨嗣宜被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架着双臂往外面拖,嘴巴里也被堵上的绢怕。在宫道的拐角处,他看到了撑着油纸伞一路过来的殷绣,那抹青灰色的身影在拐角处停下脚步,虽然隔着有些距离,却也认出来了他。
“怎么回事,你们带他去哪里。”
殷绣跟了几步上来问道。
杨嗣宜拼了命的挣扎,好不容易将口中的绢帕咳了出来,他冲殷绣大声喊道“郑婉人从周太后殿中搜出来了一张血书的白绢,恐怕其中内容不妙夫人一定要留意啊提醒”
后话未说完,就被身旁的两个人强行摁住,重新堵上了嘴。
杨嗣宜的眼睛睁着,欲哭无泪的望向殷绣,此时心中也是绝望的,他根本连那绢上写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让殷绣留意了又如何。
然而殷绣却几乎猜到了那白绢上的内容,心头暗道不好。
刘宪和魏钊的关联,前朝与如今两代人的恩怨,恐怕再也瞒不住了。
她心急如焚,眼看着就要入夜里,如果自己放任不管强行出宫,带刘宪出城,魏钊可能要陷入前未有的被动,如果此时放弃出宫的计划,那么刘宪真的还有活下来的机会吗
她算不出来。
珠灵在她身后替她撑好伞,见她迟迟不动,轻声问道“如今怎么办。”
殷绣吸了一口气,“我不能再去慈安宫,去了会被动,这样,你替去慈安宫看看,有消息也不要动声色,等我回来。”
“您去什么地方”
“我要去明仁殿,见圣人娘娘。”
“夫人,明仁殿是封禁的,您进不去啊。”
“封禁今日就算是假传口谕,我也要去见她,你不用管我,先去慈安宫守着。”
与大陈宫的混乱相比,此时的刑部大牢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高墙厚壁,掩盖丧钟的哀声,刘宪与白庆年盘膝对坐,面前是一壶上了年份的黄酒。酒旁还摆着一盒豆黄儿,和一盘八珍鸭子,鸭腹被切开,里面包裹的山珍果脯流铺处来,一股一股地冒着热气。
“想不到,最后是你来送我。”
白庆年握着酒盏,朗声笑开“你这样说,到是像真的要送你上断头台了一般。你这是要江湖逍遥了,我等还要在这泥泞里挣扎,真是说不好,是我送你呢,还是你送我。”
刘宪亲手执壶,替他斟满酒。
“我到并不想走。”
白庆年看着酒入盏,盏中清透,似乎一个透明的眼眸,将人心一望到底。
“知都的话实在,我明白。”
“不用叫我刘知都了,这个称谓啊,我恶心了他很多年了。”
白庆年笑了“你比我年轻让我如何叫呢。你这么多年,比很多人都活得通透,比很多人都干净利落,以至于,我也好,胡相他们也好,除了一声刘知都,其他的称谓,好像都太轻了,配不得你。”
刘宪没有说话,只是笑笑,抬头饮了一口酒。
白庆年接着道“朝中很多人都想谢你,甚至还有人出了财资,要让我转交给你,怕你被朝廷收了财产,日后日子不好过呵呵”
说到这里,白庆年不由得笑出了声,“这些人啊有的时候想想,也是挺有良心的,不枉费你,当日在朝堂之上,把过去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啊。”
刘宪道“其实,也是为了让他们放我一马,揽不揽罪责,最后都会定个死罪,我何必呢,要把官家的朝堂给拆了,这些人,是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营生,但说到底,哪朝哪代不是这样的呢,人为食亡,只有,还能有手替朝廷办事就好了。”
“是啊”
白庆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要这双手还能给朝廷办事就好了。管他之前做过什么荒唐事呢。”
一壶酒喝尽。正有兴,但因为之后有大事,刘宪与白庆年也不敢再接着喝了。
但是酒在兴致上,人言也就说得开起来。白庆年身子往后一仰。
“从前吧,你在刘知都的位置上面,我一直有些话不知道怎么问你,今日,你既说你要丢了知都这个名号,那就容我问你一句。”
刘宪抱臂向他,“问吧。”
“殷绣这个女人你这辈子,是打算放下了吗”
刘宪怔了怔,过去白庆年其实也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提起过殷绣,但是,他从来有正面回应过他的问题。说来,除了在魏钊面前,他几乎没有跟任何人,认真地谈及殷绣,即便这是一个天下皆知的事情。
“放下,你说什么才叫放下呢白大人有一生所爱吗”
白庆年被他这么一反问,到还真沉默下来认真地去想了想,“早年间有吧,现在好像不敢有了。怎么说呢,眼前的事情,应接不暇,女人的事啊,太麻烦了。”
刘宪闭上眼睛。
“所以,我也很难跟你说清楚。殷绣也麻烦,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这一辈子,遇到的麻烦事,多是不愿意去做的,独她的事情,能尽十分的心,我绝不尽九分。你问我是不是放得下她”
说着,他垂下头,“放不下吧,从第一次在宴席上,她吟出但目送,芳尘去那一句话起,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再放下她了。”
说到底这里,他顿了顿,“只不过,她又她更好的归宿,与我无关罢了。但是,她与我无关,不大要紧,要紧的是,我这一生,几乎只与她有关。”
白庆年听完,喉咙却莫名地有些发哑,“还是替你觉得不值得。不值得啊。”
刘宪睁眼,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我们这样的人,说什么值得不值得呢,天下活着的道理多了去了,比如官家,他守他的王道,再比如你,或者胡相这些人吧,自诩有些为官之道,哪怕是站在是而非界限之间,也笑称自己的忠良之人,无论如何,其实都没有对错,大家无非是为了,在这个不那么好的世道上混下去而已。我不过是另外一类人,为了女人”
他说着笑开,“为了女人的那群鼠辈罢了。”
白庆年道“惭愧惭愧,被你一怔见血地说出来,滋味还真不好受,你若是鼠辈,我等便是蝼蚁,皆在偷生。”
刘宪就着握盏的手指向他。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有这样说过。”
白庆年点头道“好,你不借着刘知都的身份压着我,在你面前,我还是输一步。别不多说了,天恐怕要黑了,白庆年,这一生,恐怕就送知都到这里了。”
刘宪正要接话。
谁知,外面的狱卒突然走进来。
“刘知都,白大人,宫宫里来人了。”
白庆年道“这不是还没到时辰吗怎么”
刘宪道“不对,殷绣就算过来,也不会是用宫中人的身份来给狱卒传这个话。”
说完,他看向那个狱卒,“怎么回事。”
狱卒道“他说要见了刘知都,亲自跟您说。”
白庆年没有马上开口,在这种棘手事情的档口最怕的就是突然出变故,一旦中间有任何的环节改变了,整个大局就会出问题。想到这里,他忙对刘宪道“要我说,还是不要见了,你就安心等着绣姑娘的消息,我出去看看。”
刘宪挡住他“你别去,这个时候你卷进去,官家那里连个走转的余地都没有,你赶紧从后面出去。我来见这个人。”
“可是”
“不要可是,我还有仰仗你的地方,我现在还在刑部大牢里,该来的,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赶紧走。看看能不能赶得回大陈宫,见到殷绣或者官家,跟他们说,不要轻举妄动,大不了舍,狠一下心,就舍了明白吗”
白庆年听得心惊胆战,“不至于吧,你是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始终觉得这个事情没有完好了,赶紧走。”
白庆年无法,只得起身,“那你保重。”
说完,闪身往侧面去了。
刘宪这才对狱卒道“去带那人过来。”
不多时,一个清瘦的小内官从外面走过来,刘宪倒是认识这个人,郑婉人身边的内官,蒋寒。
但出乎刘宪意料的是,这人一来就在他脚边跪了下来。
而后便泪流满面地哭天抢地。
刘宪退了一步,“你这是做什么”
那人抬起头,一把抓住刘宪的衣袖“刘知都,宫里出大事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没了。”
刘宪一怔,脑中虽然还在判断他口中之言的真假,脚却有些站不住。
他看向一旁的狱卒,那狱卒低垂着头,“刘知都,他说的应该是真的,我今日不当值,今儿下午,的确听到了丧钟响了二十七下。白大人和刘知都在说话,我们就没提这个事。”
刘宪如五雷轰顶地愣住了。
周太后对于他来讲意味着什么他好像还不够时间来把这件事情想清楚。但是,那毕竟是母亲啊是除了魏钊之外,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个亲人了。他瞬间觉得自己五内如同被火焚烧一般,剧烈地疼痛起来。同时,也明白过来,眼前这个蒋寒,是徐牧的人。
“怎么死的。”
那内官磕了一个头,声音之响,几乎能听到骨头与地面接触的声音,他声泪具下,一时之间竟让人分不清楚是真的悲哀还是假的悲哀。
“刘知都,你明察秋毫,奴婢就不瞒您了。奴婢是徐大人的人,一直跟在郑娘娘身边伺候,徐大人一直觉得,您受当今皇帝蒙蔽太深,最后终会害人害己,所以,让奴婢来告诉您真相。太后娘娘,死得很惨。周身如凌迟一般,满是伤口,眼睛也被人挖去了。您知道的,之前,官家是命人封禁了慈安宫的,根本没有人能进得去慈安宫半步,可怜太后娘娘,就这么被官家给折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