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司马珩是个挺不近人情的掌权者,他的狠辣和绝情是他帝王路上很重要的助力,可在他身边的人就没那么好受了。
所以如今他过来让她拜送子观音,便让沈荞觉得挺魔幻的,不知剧本里的“沈荞”此时是如何想的,大约是诚惶诚恐,以为自己真能为司马珩诞下一儿半女,封建时代,女子哪里有什么地位,嫁了人,脸面都是丈夫给的,待生下子嗣,脸面是儿子给的。
沈荞觉得“沈荞”最后潦草的结局,大约就是她还是不能认清楚,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司马珩给的,她后来一步一步攀上高位,误以为自己是真的高高在上了,其实她一无所有,司马珩若想让她当弃子,她顷刻就能从云端摔下去。
沈荞想,她以后可不能重蹈覆辙,能脱身的时候要及早脱身。
身后近侍跟了一群,王生此时笑意吟吟的,提醒道:“娘娘可说些祷词。”
沈荞思绪被拉回来。
暗骂:就你屁话多。
沈荞双手合十,嘴唇微动,默念:封建礼教害死人,女人当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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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求了什么?”回去的时候,司马珩和沈荞共乘一辆马车。
沈荞坐不惯这个,即便司马珩用的马车已经是规格极高的了,但她毕竟是被现代文明惯出了一身娇气的毛病。
她脸色煞白,有些难受得慌。
撑着精神,故作娇羞地回答:“殿下想让妾求的什么,妾就求的什么。”
沈荞垂着头,似乎是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司马珩哼笑了声,“你倒是会打太极。”
沈荞抿唇笑:“妾求什么不重要,殿下给什么,妾就要什么。”
司马珩瞧了她一眼,发觉她两只眼睛笑起来格外明亮干净,仿佛盛了湖水。
到了行宫,容湛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司马珩扶着沈荞下马车的时候,容湛抱拳,面无表情禀道:“回殿下,安定王畏罪自尽了。李临由孟义将军继续押送回敬都。”
司马珩“嗯”了声,不咸不淡回了句,“那真是可惜了。”
沈荞觉得那风冷飕飕地吹在身上,后脊都是凉的。
畏罪自尽?
他那句可惜,可真的一点都没有可惜的意思。
沈荞觉得不大可能,卢以鲲那性格,把他押送回敬都他别提会多高兴了,敬都那边,姐姐和父亲都在,拼死也会保他一命,他是脑子抽了才会畏罪自尽。
沈荞想起自己提醒司马珩放虎归山时候,他略带着几分笑意说:“好,那就不留活口。”
说完沈荞还有些迟疑地表示:“……妾不敢。”
她怎么可能觉得自己的话那么有分量,以为他就是拿话噎她。
这会儿想来,怕是他一早就为卢以鲲安排好“畏罪自尽”的结局了。恰好她说了那句话而已。
沈荞:我真傻,真的。
司马珩揽了下她的腰,“想什么呢?”
沈荞勉强笑了笑,“在想,世……世事无常。”
司马珩觑了她一眼,微微挑眉,俯身在她耳边耳语,“孤答应你的,做到了。”
沈荞腿一软,使不得,跟我没关系太子兄,我可不想被皇后和太尉针对,以后要真跟你回了敬都,我出门得带十几个打手,不然哪天走在街头可能就被暗杀了。
司马珩看她略带惊恐的眼神,扯着唇角笑了,“过几日这里便不太平了,孤让容湛送你先回敬都。”
沈荞三魂六魄齐齐离体,而后摇晃了一下,倏忽抓住了他的胳膊,“殿下,妾舍不得离开你。”她情真意切看着他,眼泪堪堪凝结在眼睫,仿佛眨一下就要掉下来了。
司马珩抬手,轻拭掉她的眼泪,低头凑近她,轻吻她的唇瓣,与她互相演戏,“孤也舍不得你,但你不能待在这里,很危险,听话。”
沈荞不敢再争辩,眼泪扑簌扑簌地掉,垂着头,一副离开你我可怎么活的脆弱感。
但无济于事了,沈荞想,他铁定是故意的,他这两日都在表演恩宠,仿佛身边这个小侍女极得他宠爱似的,给足了她荣光。
就是为了给她拉仇恨吧!
过分!太过分!狗逼太子!
沈荞一副小白花受委屈可怜巴巴的样子,内心却在捶胸顿足,指天骂地。
她想谋朝篡位,然后把司马珩养在后宫做面首,每日宠着他惯着他,好吃好喝地都给他,然后再给他找几个面首竞争者,看他们拈酸吃醋尔虞我诈……
沈荞惯是个会幻想的人,现实不如意,只好靠白日梦来让自己爽快一下。
她这样想了会儿,终于才压下来对司马珩的气愤,这个狗东西放她回敬都去扛炮火,太过分了。
这一晚,沈荞依旧睡在司马珩床上,内官照旧来听墙角,沈荞这次无论如何都演不出来了,司马珩仿佛也无所谓,内官听了会儿没听到什么,自行离开了。
沈荞睡不好,悄悄翻了好几个身,然后猝不及防对上司马珩的眸子,他的眼神向来凛冽,仿佛利刃平直切过来,森森寒意,此时正盯着她,仿佛雄狮在看自己的猎物。
沈荞想装睡已经晚了,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硬着头皮说了句,“殿下眼睛甚是好看。”
第十四章 轻浮
司马珩一早便又不见了,听说是消停了几日的蔡参有了异动。
沈荞大约是精神紧张过度,又或者夜里没有睡好,微感风寒,她醒过来头痛得厉害。
叶小植进来伺候她,她腿好了一些,兴许是没那么疼了,脸上表情也和暖了许多,见了她,福了福身,怯怯地叫了声,“娘娘。”
沈荞抬了抬手,“以后见着我不用拜,你腿好些了?”
叶小植目露感激,微笑着点头,“劳娘娘记挂,昨日里崔嬷嬷请了大夫来,替我看过了,说是没甚大碍,伤着筋肉了,又加上染了些寒气。吃了帖药,今日已经好多了。”
沈荞点点头,问道:“不日我要动身去敬都,想着带你一道走,但我又想问问你愿不愿意。你若想留在这里,我也可以帮你知会一声。”
演惯了宫斗剧,沈荞深知身边留几个体己人是很重要的,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若没几个亲信,做什么都不方便。
她对叶小植也算知根知底,来日若真做了太子侧妃,她着人去她老家将她母亲安置了,也算是彻底将人收归己用了。且她也真切觉得她可怜,若是留在自己身边,还能照拂些。
叶小植不大敢信,好一会儿才慌忙跪下去,磕了个头,“娘娘大恩大德,小植没齿难忘。奴婢愿意跟着您,你去哪儿,小植就去哪儿。”
世间这么大,却似乎无她容身之地,叶小植不愿意留在行宫,行宫日子清闲,若殿下走了,这里就是一座空殿,不用做什么事,即便是沈荞为她知会安排了,一两日下人们瞧着沈荞的面子不会怎么样她,可日子久了,难保还是同从前一样,稍稍有些不顺心,就拿她开刀。
沈荞皱了皱眉,“不瞒你说,我去敬都,自己都没甚把握,殿下不同我一块儿回去,安定王昨日押送敬都路上刚刚畏罪自尽,我此时回敬都,就是一个鲜明的靶子,就算皇后娘娘不会真拿我怎么样,可该吃的苦头,怕是不会少吃,你跟我一道,我也怕牵连你。”
这是她犹豫的原因,她知晓剧本,原本还以为自个儿会照着剧本走,可卢以鲲的死,让她心生动摇了,她陡然有些迷茫起来,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一步。
她看着叶小植,不确定她是否听懂了这其中的艰险。
叶小植微微张着嘴巴,好一会儿却问:“殿下是……故意的?”她有些着急,“那娘娘怎么办。”
沈荞听出她在关心她,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身无长物,亦没有母族依靠,自然也无法忤逆殿下。”
司马珩要她去扛炮火,她就只能去当炮灰,能不能活下来全靠命。她陡然觉得剧本里的“沈荞”了不起了。
沈荞温和地看着她,意思是,你自己选择,“你若要留在这里,我可以着人替你安排个闲散避人的差事。”
不定还能安稳过后半生。
乱世当头,沈荞也不能说保她无虞。
叶小植没有思考什么,只是再次叩头,“奴婢愿意跟着娘娘。”
沈荞笑了笑,“那往后去,我们互相照拂,你快起来,以后不要动不动拜我。私下里,你把我当姊妹就好。”
叶小植惶恐说不敢,心里却生出无限暖意来。
沈荞处理好这桩事,大夫来了,把脉的间隙,沈荞又想起来梅园,问了句,“梅园那里如何了?”
皇帝这几日都不往梅园送人了,司马珩也没再让那些人过来跪,早上沈荞旁敲侧击问了王生一句,“殿下宠幸过的人,可也送往敬都了?”
王生是个老油条,微微一笑,回道:“都是些没福分伺候殿下的,已经打发了。”
那到底是伺候了没留人,还是压根儿就没伺候,是打发出行宫了,还是打发入坟墓了?
沈荞觉得这年头,当个太监都要精通话术了。
“那到底是伺候了,还是没伺候啊?”沈荞一脸无辜地问道,一副拈酸吃醋的做派,作为如今唯一得殿下青睐的,她多问这一句也不算太过分。
王生躬身颔首,“回娘娘,没伺候过。”
沈荞点点头,心想司马珩大约是真不行。
……
叶小植恰好留意了梅园,便回答:“昨夜里听说便没有怪声了,不过那些人仍旧紧张得很,一大早又起了冲突,嬷嬷们头疼得很。”
沈荞再次问了句,“那天夜里,婴儿的事确切与你无关?”
叶小植摇头,“奴婢没必要骗您,确切跟我没有关系。”
沈荞差人把崔嬷嬷叫来了,吩咐了句,“把梅园那些人散出去吧!派人去跟一跟,有可疑的立刻捉下来,送给容将军处置。”
崔嬷嬷迟疑地看了她会儿,沈荞知道自己也不是名副其实的侧妃,出身又低,这些人平日里毕恭毕敬,但不见得会愿意听她的。
沈荞突然厉目起来,“怎么,我说话不中用?你且去做吧!有任何事我担着。”
沈荞这通身气势,倒真有些主子威严,崔嬷嬷也不敢忽视,她将来是要回东宫继续伺候的,难保来日沈荞不会更受宠,做下人的,没必要断自己的后路,于是她福了福身,“老奴不敢,这就照娘娘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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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珩在军中连待了三日,第三日的时候,容湛过来报,“殿下,沈氏已经启程了。”
“嗯。”司马珩正在推演沙盘,“护送去了多少人?”
“不足百人,照殿下的吩咐,低调行事,但都是精锐。”
司马珩再次“嗯”了声,“知道了。”
容湛再禀,“另外有一事,梅园那些侍女都被沈氏遣散了,她派了人去跟,捉到一个可疑之人,是沈无庸。”
司马珩身子微微一顿,“哦?”
“是蔡参背后那门客,易容术出神入化。”容湛皱眉,“没想到他竟藏在殿下后院里。”
易容成女子,且毫无破绽,简直不可思议。
司马珩笑了声,“有点意思。沈荞知道?”
容湛点头,“临行前同沈无庸见了一面,而后就交由卑职处置了。”
司马珩觉得甚是有趣,“她可说了什么?”
“说她一介愚妇,不敢妄言,全凭殿下处置。但希望殿下看在她功劳的份儿上,给沈无庸一个机会。”
司马珩哼笑了声,已经想象出来她那副迂回又百转的语气了,“还有呢?”
容湛一向是个冷面阎罗,此时也不免有些面色古怪,似是极难说出口一样,“还有……她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殿下,会一直牢牢把殿下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敢忘,时时想念。”
司马珩:“……”
戏挺足。
他便又想那夜来,她似是被吓到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眼见着一副愁得不行的样子,倏忽对上他的目光,整个人都呆滞了,极惊恐的样子,他以为她会求饶,亦或者再装模作样演出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来试图打动他,她盯了他半晌,却只是说了句,“殿下眼睛甚是好看。”
他微微眯眼,她似乎觉得他不满意,继而又夸道:“鼻子也好看,嘴巴也好看……殿下英姿勃发,俊美无俦,世间无出其右。”
不堪入耳,他翻了个身,背对她,“闭嘴!”
轻浮!
第十五章 干呕
沈荞在路上耽搁了足足两个月之久。
一路艰辛,见到饿殍满地,纷争骚乱,官道被切断,劫匪横行,流民大批迁移……
沿孟中一带,两河上下,各有其主,边地常有纷争,沈荞路过之时,恰是一场战争爆发,护送沈荞的中郎将不敢冒险,绕道河北,又走水路,几经周折。
从深秋到冬日,这一日,沈荞远远望见敬都城门的时候,仿佛才终于活过来,她松了一口气,眉眼里俱是疲惫,什么皇帝什么皇后太子,她已经全不在意了。
整个人都散发着去他么爱谁谁四大皆空的气质,模样比慈恩寺的方丈大师还超然。
这样的日子,活着不比死了好受,可沿路看到的,都是挣扎求生之人,这世道这样艰难,谁又真的愿意去死?
相比之下,沈荞觉得自己处境真是好得多了。
此时此刻,她比哲学家还哲学家。
沈荞手里拿着司马珩的印信,又有自小照顾司马珩的太监王生陪同,一路顺顺当当进了城门,她没进东宫去,王生安排她进了司马珩的枫桥别院。
别院常年有人打扫,倒也不用另外安置,只是别院从未进过女主人,各样东西都是缺的。
沈荞马车换轿子进了别院,正堂里待了片刻,阖院的下人们都来拜她,她一个现代人,瞧见别人动不动就跪实在不适应,可这世界里,规矩大过天,她若免了让人的跪拜,少不了让别人觉得她没规矩,也没气派,轻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