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笑了起来:“看吧,就是这样。”他双手『插』兜,用平静而冷淡的语调说着,“当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的时候,只有镜小姐你看到了、猜到了……你能够看穿人心。这样的你,难道还不够聪明吗?镜小姐,盲目的自大固然不好,但妄自菲薄也并不是个好习惯。”
日暮结月还是摇头:“看穿人心什么的,太宰先生你太高估我了,我只是——”
突然的,日暮结月卡壳了。
她想到了什么,但这样的话却让她难以说出口。
“只是什么?”太宰治侧头看她,含笑的鸢『色』眼中像是有着诱人坠入深渊的漩涡。
日暮结月被这样的漩涡蛊『惑』了,口中却讷讷难言。
只是——什么?
她只是……什么?
“我只是……”
她只是……
只是太过了解太宰治这个男人了。
她了解太宰治,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曾靠近过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张冷酷的面具下有怎样的心。她见过他最好的一面,也见过他最坏的一面,还曾直面过他的死亡,了解过他的重担和秘密。
她是世上与他最接近的人,是最了解他的人。
所以哪怕日暮结月完全无法看穿人心,她也能看穿太宰治的心;所以当所有人都为太宰治的诡计而恼怒时,她去能看到这冷酷下的真心。
日暮结月。
太宰治。
月野镜。
太宰治。
他们之间的缘分,跨越了世界的屏障。哪怕他们在虚假中相遇,但展『露』给对方的,却依然是真实,所以这段结下的缘分,也超乎想象地牢固,以致于日暮结月在穿梭过那么多世界、见过那么多“前男友”后,也从未想过要斩断她与太宰治的缘分……
多么神奇啊。
这段于虚假中结下的真实的缘分,就像是奇迹一样!
而日暮结月却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发现了这个奇迹,终于将这个奇迹映入了眼中。
她侧过头,呆呆凝望着太宰治的眼睛,有些出神了,脸上突然涌上热流,令她忍不住想要回避太宰治的目光。
可就在这一刻,中原中也的声音传来。
“喂!!混蛋首领,我找到鬼了!”
日暮结月瞬间走神,精神一振,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到被中原中也掀起一层地皮的天坑前,探头向下看:“这就找到了吗?中原先生真厉害啊!!”
在她身后,太宰治的笑容有些扭曲,抬头对上了中原中也的视线。
中原中也:→_→
太宰治:^_^
太宰治:你等着!
中原中也:呵。
第138章
中原中也这位重力使的手笔很大。他不动手则矣, 一动手就是惊天动地的大动静。
当他站在被他暴力掀起的地皮从上往下看时, 那睥睨的目光就如同真正不可一世的神灵……但一旁的日暮结月心思飘了飘,觉得这一幕就像是西瓜(山)被掀起了自己的头皮盖(山顶地皮)。
所以站在西瓜盖上的中原先生该叫什么?西瓜太郎?
咳咳……
默默掐灭了自己过分飘忽的念头,日暮结月探头向天坑下望去。
而在这天坑下方,果然群居着一群身着白衣,脸上虽然有类似蜘蛛的纹路, 但容貌却出乎意料地俊秀的鬼。
他们躲在天坑下的阴影中, 努力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明明他们每个鬼身上的血腥气息都浓郁得惊人, 手上杀死的人类不计其数,但在这一刻, 他们却都像是被天敌『逼』到角落的小动物一样, 在阳光的威胁下瑟瑟发抖。
日暮结月好奇地看着这群非常有“家族感”的鬼, 目光游移一圈, 最后定格在“一家数口”里力量最强大的“小儿子”身上,神『色』好奇。
与此同时, 一股异样的干渴也从她喉间涌出,令她感到了渴望, 还有饥饿。
——这是什么?
“小儿子”并没有注意到日暮结月的注视。
他虽然同样蜷缩在阴影中,但比起“家人”们的惊慌失措, 他的神『色』分外镇定,也分外阴郁可怕。他的目光死死瞪视着太宰治,咬牙道:“早知道你有这样的能力……我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该杀了你!”
太宰治远远站着,隔着一个巨大天坑与他遥遥对视。
他们一个站在阳光下, 一个蜷缩在阴影中,可当太宰治侧头笑起来时,从他笑意中涌出的恶意,却比黑暗更阴冷刺骨。
“果然还只是小孩子啊,累。”太宰治含笑说着,“虽然你已经成为鬼这么多年,可是你的心智却定格在了你死去的那一年……幼稚,无知,自大,傲慢,这就是你。对我来说,你可真是个令人忍不住发笑的悲情角『色』,可是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某些我想知道的情报的话,那么我或许可以告诉你一个非常重要的事,令你身为人和身为鬼的一生中,都能留下最后的慰藉,怎么样?”
太宰治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天坑中的累。
“我很少这样仁慈,你最好早点做下决定。”他说着,指了指天上漂浮的巨石,以及站在巨石上的中原中也,“如果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可不能保证这位暴躁的小矮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忍了。
天坑下,累的脸『色』阴晴不定,但在他身旁,原本就是为了生存而聚集在累手下苟且求全的鬼们,在真切地感受到太宰治的威胁后,顿时痛哭起来,其中一个女鬼更是匍匐着来到阴影的最后一寸,哀求着太宰治。
“大人,求求您,请放过我吧,我们……不,我是被他『逼』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请放过我吧,不要杀我,求求您,不要杀我……”
这一刻,无论是阴影中蜷缩的鬼,还是阴影外的人类,都向她投来了目光。
女鬼没有理会累那如芒在背的森然注视。本就是为了活命才聚集在此地的她,已经完全不想要再跟累继续那个“家人”的游戏了。此时此刻,她只想要向太宰治痛哭流涕,伏低祈求那微薄的生存机会。
太宰治没有回答。他静静凝视她,鸢『色』的眼瞳冷静冷酷得可怕,如同一面镜子,清晰地映出了她所有丑态。
女鬼有瞬间的瑟缩,可强烈的求生的欲望让她又振作起来,厚着脸皮着向太宰治再度哀求:“大人,求求你!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没有做,这些天里我也一直对你——”
“不对哦。”
冷不丁的,在这样催人泪下的哀求中,一个声音却不疾不徐地打断了女鬼的哭求。
女鬼望了过去,只见天坑旁原本探头下望的那个气息平凡、就像是普通的路过的人类女『性』向她看了过来,脸上有些细微的红晕与微笑,眼中泛着奇异的光。
“你在说谎。”
日暮结月的声音有些轻,还带着些甜,原本应该是钢灰『色』的眼瞳深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漏出了一抹猩红。
“‘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被『逼』迫的’什么的……这些,统统都是说谎。”日暮结月皱了皱鼻子,样子可爱极了。
但这一幕落在女鬼眼中,却只有不耐。
“你懂什么?!你有变成过鬼吗?你有为了活命而艰难求生委屈求全吗?我只是想要活着而已,而你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这样居高临下地评判我?!”女鬼原本是打算这样呵斥这个人类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那慢慢弥漫猩红的眼瞳凝视着她时,女鬼感到了莫大的恐惧。
像是食物链底层的虫豸对食物链顶层的掠食者的恐惧!
这样的恐惧,像是铭刻在了骨血中,让她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感受不到的时候,就被身体的恐惧支配,继而臣服。
女鬼脑中一片空白,唯有细细的声音在她耳畔回想,而当她终于回过神后,她才发现这是她牙关战战的声音。
恐惧!
难以言喻的恐惧!
随着她被猩红眼瞳凝视的时间越久,原本充斥她心间的不甘和愤怒也越发单薄,最后只剩下恐惧让她蜷缩,双手抱紧自己,卑微地垂下头,在那猩红的注视下,被最原始的恐惧所支配。
“你在说谎。”日暮结月轻声说。
“我……我在说谎。”女鬼颤抖应声。
“你在对我说谎。”
“我……在对您……说谎。”女鬼越发卑微颤抖。
“你有罪。”
“我……我……呜……”
看着女鬼恐惧到了极点的模样,日暮结月粲然一笑。
日暮结月感到自己的血『液』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共鸣,越来越强,越来越响。
她感到自己的灵魂似乎都在这样的共鸣中飘了起来,而后,一股莫名的联系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以同源的血『液』为媒介,试图与她化作一体,试图传递着它压抑千年的愤怒、恐惧、傲慢、蔑视、冷酷……有那么一瞬间,日暮结月感到自己真的与“他”合为了一体,与“他”成为了同样的生物,又或是被分割为两半的灵魂终于合二为一。
日暮结月笑着,毫无拒绝地接受了这份融合。
“他”欣喜若狂,来得更近了,用甜蜜的外衣藏住自己险恶的心思,想要将日暮结月取而代之,然而就在“他”进一步想要污染她时,日暮结月却骤然反水,到头来将“他”吞噬大半。
庞大的力量涌入体内,日暮结月感到越发头晕,越发开心,就像是醉酒的人,那混『乱』又古怪的开怀,令她不由得『露』出笑容。
[你!你竟然——]
[怎么了?你想要吃掉我,难道我就不想要吃掉你吗?]
[……]
[不过说来也真有趣啊,明明我亲眼看到你被奈落吞噬,但你竟然也没有死?]
[……]
[也好,也好。那就等着我吧,鬼舞辻无惨。等我将你送入终结。]
天坑之上,日暮结月笑容越发开怀,眼中猩红的颜『色』越亮。
她沐浴在灿烂的金光下,竟说不清是太阳照亮了她还是她照亮了太阳。
而在天坑之下,苍白的女鬼缩成卑微的白,匍匐在阴影中,向金光中的神灵表示臣服。
这一刻,这一幕,就像是启示录,像是劈开野蛮的天启,混杂着诡谲的血腥和浓郁的宗教气息。
而在这样令人颤栗又令人神往的气息达到顶端时,日暮结月向天坑里的女鬼轻轻一指。
噗——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过后,女鬼化作一地碎肉,再没有了气息。
原本应该具备的强悍生命力,在这女鬼身上竟然一分都没有显『露』,就好像她体内的鬼血彻底消失不见了!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
鬼王!
累惊惧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日暮结月。
而直到这一刻,毫不逊于鬼舞辻无惨的气息终于从她身上升腾。
“您……难道您是——”
累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日暮结月。
而日暮结月只是笑着,原本白净的脸颊上泛着可爱的晕红,像是喝醉了一般醺醺然,飘飘然,向天坑下的鬼轻轻挥手。
轰——轰——轰——
恶鬼接二连三地炸成碎末,失去了声息,只有实力最高的累在最后关头回神,扛过了第一轮爆炸。但即便这样,累的模样也依然凄惨极了,半边身体都在腐化衰败,奄奄一息,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日暮结月做了什么?
其实她并没有多做什么,她只是收回了这些恶鬼身上的鬼血而已。
然而鬼就是这样悲哀又卑微的生物——当它们拥有鬼血时,它们再也做不了人,而当它们失去鬼血后,它们既做不了人,也当不了鬼。
可中原中也并不知道内情。
所以他愕然看着这只能用惨烈来形容的一幕,喉咙干涩,最后慢慢将视线移到日暮结月身上,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着日暮结月,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太宰治轻飘飘地看了中原中也一眼,扯了扯嘴角,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嘲笑。
——看吧,镜小姐……
他唇边含着笑,藏在口袋的手紧握着一枚半日半月的硬币。
——你看,人们的信任就是这样脆弱而不堪的东西。这世上会全心全意信任我的只有你,就像会全心全意信任你的只有我……而也只有这样的缘分,才能走到终点,对吗?
只有这样的缘分,才是最真实、最深刻、最无法斩断的羁绊,对吗?
对的,一定是这样。
太宰治坚信着。
他有些走神了。
他看着着面前恐怖的血腥场面,但那猩红的颜『色』无法比他的瞳『色』更深。
他神『色』冷淡极了,像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但在日暮结月第二次挥手,像是想要将累身上的最后一份鬼血也收回时,太宰治才终于回神,按住了日暮结月。
“镜小姐,醒一醒。”
太宰治温柔呼唤。
“如果你杀了他,我们的情报获得会很麻烦的……就先忍耐一下吧。”
日暮结月侧头看他,那带着醉酒般茫然困『惑』的神『色』,显得越发可爱起来。
“杀?”她困『惑』说着,“我只是——”她明明只是收回不该存在的东西而已。
但太宰治并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打断了她的话,含笑道:“不用解释,镜小姐,我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