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当然是可以。”日暮结月思考片刻, 诚实向银说道,“不过银, 有一件事我必须要提前告诉你:这口井名为食骨之井,是一口具有神力的井,可以打破时间与空间的界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十分危险,而我们日暮神社的存在, 就是为了看守和封印它。芥川他落入井底后消失不见,代表他无意间使用了井,穿越了时间或是空间,去往了另一个世界。所以,虽然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去找他,但我却没办法向你保证我一定能够找到他,更没办法向你保证会在什么时间内找到他……”
这样的话听起来似乎很不负责任,但日暮结月却觉得,告知对方最坏结果,正是决意去做某件事的必要前提,也是她的诚意所在。
银脸『色』苍白起来,但这时的她却显『露』出了出乎意料的韧『性』,不仅没有被这样的坏消息打倒,反而思绪清晰地思考着:“但是,如果我们也走过哥哥走过的路,那么就一定能够去往他到达的世界,对不对?”
日暮结月叹息摇头:“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银,这个井联通的‘道路’,不仅仅只有一条。芥川他可能通过这口井到达任何一个平行世界、任何一个时间点,这是非常庞大而可怕的数字。”绝望点说,这个数字是无限。
“难道哥哥就回不来了吗?!”银哽咽着。
“不,也不是。”日暮结月沉『吟』,“事实上,这口井虽然可以通向异世界,但通常来说只有身具灵力的人才可以通过,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穿越,但这或许会是一个突破口……总之,无论如何,我可以向银你保证,我会对这件事负责到底。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会一直去寻找芥川,直到找到他、或者直到我再也无法去找他为止。”
银咬唇,沉默下来。
日暮结月顿了顿,叹了口气:“我很抱歉。”
银微微摇头,用力擦掉眼泪:“不……不用这样,镜小姐,这不是你的错。”
这不是这位镜小姐的错。在刚刚那短短的回放中,银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被好心的神社主人收留的哥哥,找到新的目标与友人的哥哥,从过去的愤怒与憎恨中逐渐挣脱的哥哥,虽然依然没有学会笑、但已经先学会了善的哥哥……对于这样的哥哥,以及对于让哥哥变成这样的镜小姐,银心中只有感激,从没有怨恨。
哪怕是跌落食骨之井这样的事,也怪不到她身上,因为这并不是她的意愿……
所以……
“所以……镜小姐,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找哥哥吗?”银哀求看她。
这是银唯一想到的办法。
日暮结月对这个决定稍稍有些惊讶,但很快肯定。
“当然可以。”她说,“既然这样,那么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回黑楼准备一下,跟太宰先生告别,我就带你去找芥川,怎么样?”
日暮结月并没想过会在这个问题上得到反对的回答,毕竟客人离去时跟主人打个招呼是再正常不过的礼节。
可这一刻,银却脸『色』大变,失声道:“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去找首领!!”
日暮结月诧异看她:“为什么?”
银咬紧下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可不可以向面前的这位镜小姐……恳求帮助。
银是芥川龙之介的妹妹。而直到半年多前,她还在与自己唯一的哥哥一起在贫民窟里相依为命。
但当哥哥的同伴被人杀害,哥哥被愤怒与仇恨支配,甩下她独自去复仇后不久,那位港黑的首领,如同恶的化身的太宰治,就找到了她,将她带走。
银清楚地知道,无论是自己还是哥哥,力量都绝无法抗衡港黑这样的庞然大物,而首领也明确地告诉过她,只要她留在港黑,那么港黑就绝不会主动针对哥哥。所以,为了不让哥哥知道她的所在从而惹上港黑,为了哥哥今后的安全,她必须离开哥哥,甚至在今后的人生中永远避开哥哥……银不知道自己或哥哥身上有什么能让首领太宰另眼相看的地方,她只知道,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哥哥,她必须留在港黑。
这不是她的选择,这是首领的选择,而她只能遵从。
所以,没关系的,只要哥哥还能好好活着,那么就算一辈子都不见哥哥,也没有关系的。
哪怕再难过……也没关系的。
可是,如果有一天她有了选择呢?
银凝望着日暮结月,竭力想要忍住悲伤,但泪珠依然不断从她眼中滚落。
她可以相信这位镜小姐吗?
这位镜小姐,真的可以给她选择吗?
片刻后,银闭了闭眼,终于开口。
“……镜小姐。”
这一刻,银对自己的过往与想法分毫不提,只是恳切地望着日暮结月,哀求道:“求您……救救哥哥吧……”
银什么都没说,因为她什么都不能说。
她还无法将自己所有的信任和『性』命交给这位镜小姐。
镜小姐是哥哥亲近的人,但也是首领亲近的人;她信任着哥哥,却也信任着首领;她站在黑白的边界,但黑与白都无法为她染上『色』彩。
这样的人……银从未见过。
所以既信任着日暮结月、但又无法彻底信任日暮结月的银,只能哀求对方,希望她能够明白。
而事实上,日暮结月的确明白了。
——不要去找太宰治。
——不要回港黑。
——不要对太宰治提起有关芥川的任何事。
这就是银不敢说出口的话。
日暮结月对此有些苦恼叹气。
“银,你是不是对太宰先生他……”有点误解?
日暮结月承认,太宰治这家伙的确是个矫情的作精、满肚子坏水的心机狗,出尔反尔、承诺从不作数的烂人……糟了,好像越说越不可靠了……不过就算是这样,这位『性』格超烂的太宰治先生,他最终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毁掉什么东西,而是为了挽救什么东西。
虽然在达成这个目的的途中,他的手段可能非常凶残,过程可能非常冷酷,很多时候会显得非常可怕,可是,这样会为了“保护”而不择手段的人,应该还是可以让人稍稍相信的吧。
所以,不要太过惧怕和忌惮他。
不然的话,他大概会很寂寞的吧?
大概?
日暮结月不是很确定。
“总之,一直留在井底也不是办法。”日暮结月不再去想,微笑起来,向银伸出手,“我们先上去,再想想办法吧。”停顿一下,日暮结月又补充道,“放心,不回港黑。”
银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
她满怀感激地看着日暮结月,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大声应下,然后就被日暮结月拉着手,轻飘飘地一跳,便来到了井外。
“欸?!”
在跳出井底的瞬间,日暮结月目光落在神祠之外,突然发出了一声尴尬的声音。
银如同惊弓之鸟,慌张道:“怎么了?!”
日暮结月看了看银,『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指着神祠门外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哪里有了变化的神社。
“抱歉啊,银。”日暮结月有些难以启齿。
“怎么了?”
“我们刚刚好像……不小心……”
“嗯?”
“不小心穿越了……”
穿越?
什么?!
就这样吗?
这样就穿越了吗?
银惊愕看了日暮结月一眼,冲出神祠,来到神社门口,向外张望,动作一气呵成。
然后,在看到神社外景象的瞬间,她倒抽一口凉气。
“这……这是……”
只见此刻,原本在神社参道下等待着的专车消失不见了,远处的大海也被幽绿的丛林所取代,那作为地标『性』建筑的黑楼,更是从她眼中彻底消失。
“这是……什么地方?”
银茫然看着四周,心中有对新世界下意识的恐惧。
但银很快想到了什么,回过神来,激动跑回神祠,捉住日暮结月的手,期盼看她:“镜小姐,我们是来到哥哥的世界了吗?哥哥他是不是就在这个世界?!!”
银的神『色』激动极了。
日暮结月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不要着急,银,你冷静一点,让我先看一下。”
银用力点头,屏住呼吸,让开道路。
日暮结月回头看向食骨之井,开启了异能力“头号玩家”的全视面板。
于是这一瞬间,那些曾被日暮结月隐藏起来模块,再度加载,海量的信息化作瀑布,从日暮结月的视界中滚落,每分每秒都在不断刷新。
这些恐怖的信息量,对常人来说别说处理了,恐怕连看清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可日暮结月只是眨了眨眼,就很快适应了。
她先是来到井口,用手在微朽的木护栏上一擦,观察了一下指腹与井口上的灰尘痕迹后,若有所思,接着很快走出神祠,锐利的目光在四处搜寻了一遍。
此刻出现在日暮结月面前的神社,既不是横滨海滨的那座日暮神社,也不是东京静冈县的神社本体,而是一座不知多少年没有被修缮过的荒废破败的神社。
在这个神社里,除了御神木、神祠、以及一座窄小的拜殿外,其它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鸟居和参道都被淹没在丛生的杂草、瓦砾与泥土中。荒废的神社与荒废的荒山融为一体,蛛网重重叠叠,昆虫密密层层。
——显而易见,这是一座坐落在荒山上的、废弃已久的神社。
然而在不久前,却有人来过这里: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五成群的人;不是成年人,而是满心惊惶的少年人。
他们结伴来到这里,似乎是为了躲避什么,这才闯入神社,想要寻求帮助。但这座荒废的神社已经没有了多少神力,除了最基本的神域结界外,根本无法给予他们护佑,因此,第二天天亮后,当这些少年们试探着离开神社时,那些追踪他们而来的东西,很快将他们掳走了。
日暮结月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看向紧张又期待的银。
“银……虽然不想这样说,但现在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银毫不犹豫:“好消息!”
日暮结月挠了挠脸:“还是先说坏消息吧。”
银:“……”
日暮结月说:“坏消息是,芥川到达的并不是这个世界。而且,由于穿越会耗费神力,而现在食骨之井神力不足,所以我们现在也没办法立即原路返回,要在这个世界稍稍停留一段时间才行。”
银脸上『露』出了失落。
日暮结月赶紧补充道:“不过好消息是,这个世界有很多妖魔,芥川避开了这个世界,就等于他避开了这些妖魔,这应该也能让人稍稍放心了吧?!”
银:“……”
不,并没有。
银有些忧郁:“如果哥哥他也不在这里的话,那他会在哪里呢?”
“对啊……”日暮结月也对此『露』出苦恼神『色』,“他到底会在哪里呢?”
·
大正年间,山顶的日暮神社内,祢豆子穿着日暮结月留给她的巫女服,背着日暮结月特意为她做的小弓,望着神社内破败的建筑,暗红的血迹,呆呆发愣。
离不知名的红衣男人将结月带走那一天起,已经过去三天了。
这三天里,出于对灶门一家的保护,以及防止恶鬼再度找上门,富冈义勇为灶门一家迅速安排了搬家的事宜。而他们要去的新家,是靠着拥有紫藤花纹商会的地方,院子里也种着紫藤花,非常漂亮。
但祢豆子却迟迟不愿意离开日暮神社,好像只要她等在这里,那么总有一天,她就能等到这座神社的主人回来,等到那个人用一如既往的平静声线,向她温柔地说:
早上好,祢豆子。
多想再次听到这句话啊。
可是她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大量的血『液』和强大的力量会吸引恶鬼,让游『荡』的它们聚集在此地。
祢豆子不能拿家人的『性』命开玩笑,所以哪怕她再不愿意,她也必须跟着家人们离开这里了。
而今天,就是她留在日暮神社的最后一天。
祢豆子沉默地站在御神木下,就像是曾经的日暮结月那样,仰望着这株苍天大树。
“结月……我跟大家……要走了。”
“很抱歉不能留在这里等你回来,但我想,只要我还活着,那么总有一天,我们会有相见的时候吧?”
“我不会辜负结月的期盼的。哪怕离开了神社,我也会一直努力的,直到成为非常非常优秀的巫女,到时候……我或许就可以真正帮上结月了吧?”
“嗯!一定会的!所以我一定会努力的!”
“还有哥哥。在听说了那一天的事后,他好像是被刺激到了,非常努力想要学习灵力,不过他没什么天赋,怎么都学不会灵力的使用,非常沮丧,最后还是富冈先生推荐他加入鬼杀队,才让他重新振奋起来。不过听说成为鬼杀队的队员是非常困难的,不但要通过培育师的训练,还要通过鬼杀队的考核才行,也不知道这些考核和训练难不难……真让人『操』心啊……”
“……抱歉,结月,我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你大概会不耐烦吧……我只是……我其实……”
祢豆子用力咬唇,雾气又一次盈满眼眶。
但这一次,在她摇摇欲坠的泪珠落下之前,一道怪异的声音从倾倒的神祠内传出。
祢豆子惊愕望去,只见毁坏的神祠内,一道白『色』的影子如同飞鸟跃出,砸开了坍塌的建筑,『露』出了幽森的食骨之井。而后,一个穿着从未见过的白『色』风衣的少年,一边咳嗽着一边从神祠内的井底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