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步步向前,最终在陆生一米外的距离站定。
“看着我,告诉我——我是月野镜吗?”
奴良陆生抬头,定定看着她。
良久,他涩声道:“你不是。”
哪怕是一模一样的面容,哪怕是一模一样的身形……但面前这个连微笑都带着清冷悲悯的红发妖魔,绝不是他记忆中会向他开心撒娇的月野镜。
他喜欢的那个月野镜,真的已经死了——在失去月野镜的三年后,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眼中盛满悲伤。
但日暮结月却于这一刻再度向他展『露』温柔笑意。
她再次向前一步,伸出手时,一条银『色』的手链从她指间落下,轻轻垂落在奴良陆生的掌心。
奴良陆生捉住这条手链。
这是……
“你曾经送给她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日暮结月再度撑起了伞,温柔微笑着,“而你与她的缘分,也以此终结。”
“就像花瓣终将落入泥土,而来年花株又会绽放新的花一样。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事,并不值得令人悲伤,所以也请不要『露』出悲伤的表情。”她的声音温柔,极具安抚。与其说她是于污秽中诞生的妖魔,不如说她是抚慰亡魂的神女。
“那么,我们就此分别吧。如果日后再见,也请不要再叫错我的名字。”
奴良陆生握紧了手链,没有看她。
日暮结月笑道:“就这样吧,后会有期。”
话音刚落,那浓重就妖气就散去了。
奴良陆生骤然抬头。
但那个红发的少女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剑道场的另一头。
当肆无忌惮的日光点亮日暮结月略显苍白的面容时,她身上素『色』的和服已不知什么时候变作了剑道服,而那些浓郁的妖气也已经彻底收敛在了她的体内。
从外表上来说,除了脸『色』稍稍苍白之外,她看起来与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类都没有半点区别。
所以她以人类日暮结月的身份走向剑道场,准备去赴约。
可当她走过道场外的最后一条长廊时,她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死去的人无法回来,断掉的缘分无法再续’……镜小姐,如果是我的话,你也会用这样的话来打发我吗?”
这一刻,站在日暮结月面前的,竟然是疑似已经回到意大利的白兰!
这位阴魂不散的黏着系男子,竟然又这样不知不觉地溜到了她的身边,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日暮结月表情呆滞,无言以对。
白兰就喜欢日暮结月对他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向她嘻嘻笑着,眨了眨眼,恶意卖萌:“啊呀,看来是不会了。毕竟镜小姐很明白我这种家伙的本『性』呢~断掉的缘分如果无法再续,那就再建立新的缘分,死去的人如果无法回来,那就与她同赴黄泉。只要具备足够的决心和手段,无论生死都无法阻拦我……所以这样简单的问题,是绝对无法难倒我,更无法打发我的哦!”
某位黏着系男子毫不惭愧地说出死了都要爱,不,是说出死了都不放过别人的震惊发言。
日暮结月忍耐叹气。
白兰更开心了。
他凑上前来,还要再说些什么来撩拨日暮结月。但某位冷酷无情的妖魔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将他漂亮的脸蛋推开。
“闭嘴!”
日暮结月毫不客气地说。
“挑衅的话等我回来再说。”她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什么。
但最终,她还是说道:“刚好,我也有一些话要对你说。”
丢下这句话,日暮结月毫不留恋地离开,走进剑道场。
在她身后,白兰站在长廊上回身看她,脑中不断浮想她刚刚的神『色』,表情逐渐空白。
他将手掌按在自己的心脏处,脸上浮出了困『惑』。
第101章
剑道场内, 在响起短暂的杂『乱』声与致歉声响后, 一切很快平息下来,这场切磋终于步入正轨。
当剑道场内裁判的声音响起时,数十米外走廊上的白兰,在明媚的阳光下拿出了一枚造型奇特澄亮的硬币。
叮——
随着硬币被抛上天空,剑道场内重而锐的击剑声也响了起来, 而后, 当硬币落入白兰掌心时, 场内再度恢复肃穆的寂静。
白兰将澄亮的硬币捏在指间,举至面前, 注视着硬币内的自己的目光, 就像是注视着一抹幽魂。
……
[这个世界啊, 真让人难以感到真实感。所谓的人类, 跟死板无趣的npc没什么区别,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只是在既定程序内运行, 而这个世界也一样无趣,同样的事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小镜, 这个世界真的是太无趣了。太无趣了!果然我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玩家吧?或许小镜算是半个?]
[哦。]
[真冷淡呢,我可是很认真地在跟小镜说话哦!在这个世界上, 只有小镜才勉强算是一个有意思的人,所以如果有一天,带我回到真实世界的人终于来到了我面前,那我就带小镜一起走,怎么样?快来感谢我吧!]
[如果那个人没有来呢?]
[没有来?]
[是的。如果你始终等不到那个人, 或者那个人根本就不存在……首领,到时候你会想要怎么样?]
[那就……毁掉这个世界吧^_^]
[……]
[为什么不再说话了呢?小镜,你是觉得这样的想法很可笑吗?还是说……你感到害怕了吗?]
[不,我只是在想,会因为“感到寂寞”这个理由就想要毁掉世界的首领,可真是太任『性』了啊。]
[……什么?]
[世界上的一切,对首领来说都轻而易举,因此对首领来说,普通人的行为和想法是过分容易看穿以至于全然无法理解、过分简单直白以至于过分无趣的吧?所以无法理解普通人的自己,当然也无法融入普通人,无法融入这个世界。理所当然。]
[……]
[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在这个世界上,明明大家都能与他人一同欢笑,但却只有自己像是异类一样存在、像是谁都看不见的幽魂一样游『荡』……没有能够理解自己的人,没有能够停留的地方,没有容身之处……“所以,果然是自己不对吗?”首领应该这样想过吧?可是这样的想法太痛苦了,也没有人会喜欢苛责自己,所以责难别人就是转移痛苦的好办法,于是首领干脆将世界视作游戏、将人们视作npc,这样一来,哪怕再没有人理解自己,自己也不会再因此感到痛苦和寂寞了吧?毕竟“npc”不理解“玩家”,这是多么正常的行为啊。]
[……]
[可是事实上,这只是在欺骗自己而已,不被理解的痛苦和寂寞,其实一直是存在的……首领你啊,只不过是在跟某种不存在的东西赌气而已——想要证明自己不孤单,证明自己不寂寞,证明自己哪怕不被任何人理解也会被任何人仰望,为此毁灭世界也是可以的。]
[……]
[真是个任『性』又幼稚的想法啊。明明长这么大的个子,结果心里还只是个小孩子吗?]
[……难得见到这样长篇大论的小镜呢。你是想要说服我还是想要说服你自己?还是你以为你明白了我的想法?]
[不是“以为”。]
[……]
[寂寞这种事……像是全世界只有自己才是存在着的孤独,我明白呢。]
……
“大言不惭!”
突然的,白兰哼了一声。
“对着自己的首领也敢随口说这样的话……其实根本就是仗着自己不会被怪罪才肆无忌惮吧?”
“狡猾的家伙!”
从白兰喉咙里发出的嘟嘟哝哝的抱怨声,就像是大型猫科动物的呼噜声。
但这到底代表着高兴还是不高兴,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在他不远的地方,变回人类模样的奴良陆生,像是依然沉浸在什么思绪里,有些恍惚地走了出来。
在变身妖魔后,奴良陆生高大帅气,酷炫条拉满,但在仅作为人类时,他却看起来格外乖巧弱气,像是个书呆子,因此在与白兰狭路相逢时,他的气势瞬间就被白兰比了下去。
就像是披着羊皮的狼与另一只狼的狭路相逢。
奴良陆生脚步一顿,下意识感到白兰的不对劲,停下脚步向他看去。
可白兰只是浅笑着凝望硬币里的幽影。
奴良陆生目光在这个道场内扫过,见四下无人,顿时『露』出文秀的笑意,主动开口道:“你好,我好像看你停留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是『迷』路了吗?”
白兰终于侧头瞥他一眼,目光中的无聊感和漠视感令他显得格外傲慢,让奴良陆生心中瞬间恼火。
“是你啊……”白兰懒洋洋地说着,但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却在阳光下流转着锋锐的光。他完全不搭理奴良陆生的警惕与试探,反而开口就扔下惊雷,“刚刚那个纠缠结月的妖怪,就是你吧。”
“……什么?”身份被这家伙一口道破并不至于令奴良陆生惊讶到这种地步。
令他震惊的,是从白兰口中说出的那个名字。
“你说她叫什么?!”
“结月,日暮结月,我超可爱的女友哦!当然,你好像是叫她月野镜。”白兰骤然收起硬币,仗着自己的高个子,在奴良陆生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看他,那幸灾乐祸的表情直令他欠揍指数再攀新高,“我的女友她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了,一看到别人可怜的样子就会忍不住去安慰他……不过不要误会哦,你个子矮腿还短长相路人走过就忘,她是绝对不会喜欢你的,毕竟像结月这样好看的女孩子,喜欢的人就应该长得像我这样好看才行!”
奴良陆生:“……”
真是超火大啊!
这个家伙见面就开嘲讽怎么回事?!说谁个子矮腿短长得丑呢?!!
奴良陆生感到作为人的自己品行太过高尚也不是好事,比如说如果他现在还是妖魔的状态,那么他早就上手把眼前这烦人讨厌鬼暴揍一顿了!
他忍了这口气,沉声发问:“你刚刚说她叫什么?”
白兰微笑着,眼中有着奇异的闪光:“日暮结月。”
“这不可能!”奴良陆生一口否认。
奴良陆生从没想过“月野镜=日暮结月”这个等式,因为哪怕出现在他面前的“月野镜”不再是月野镜,但她又怎么可能是日暮结月?!
一个妖魔,怎么可能是神赐巫女?!
白兰微微侧头,『露』出神秘而极具压迫感的笑容。
如果日暮结月还在这里,那么她一定能够认出,这绝不是属于十六岁的少年白兰的笑,而是属于未来那个曾任『性』地摧毁过无数平行世界的密鲁菲奥雷首领的笑。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不可能’这个说法,有的只有‘意想不到’而已。”白兰依然微笑着,危险得令人『毛』骨悚然,又欠揍得无话可说,“不过普通人的思维能力与想象力都是有限的,你不能理解也是很正常的,但以此否定这个可能,那就是你的狭隘了。”
奴良陆生没有在意白兰的刻意挑衅,皱眉道:“不,有些事你并不明白……”
“不明白的人是你啊。”白兰懒洋洋的,又拿出了硬币,在手中又一下每一下地抛着,“擅自做出判断,又擅自被动摇判断……虽然我是很高兴你因为错误的认知而走进了错误的路线,大概一辈子都没办法走回正确的攻略线上,可是只要我一想到自己竟然跟你是同样的人,我就会感到很不高兴呢!”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奴良陆生越听越糊涂。
如果说所谓的“擅自做出判断,又擅自被动摇判断”是指他错认了“月野镜”,那么错误的路线和攻略线又是什么东西?什么叫做“同样的人”?这家伙满嘴都在胡说些什么?!
白兰并不回答。
他只是向道场内一指,说:“你自己看吧。”
白兰让开了道路。
奴良陆生瞥了他一眼,狐疑走到门前。
然后他看到了——场中那个手持竹剑,身姿凛然的少女。
那是红发的妖魔,或许是叫月野镜,又或许是叫别的什么名字;而她也是日暮结月,是神赐的巫女。
她的身姿美丽而凛然,哪怕被妖魔所污染也没有改变她的高洁。
奴良陆生不知道这位红发的少女究竟是谁,也不知道“神赐巫女”是不是她、又怎么变成了她,他只知道,面前的这个人真的不是他所爱的人。
这个红发的少女或许是任何人,但她都不会是月野镜。
炽热的日光下,奴良陆生将自己的衬衣扣得更紧了,像是要隔绝周身无处不在的冷风。
在他身旁,白兰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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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日暮结月结束了这次的切磋并理所当然地获胜后,她与场中的真田老爷子友好告别,然后趁着日暮族长与真田老爷子寒暄客套相互谦虚的间隙,悄悄溜出了剑道场。
但就在此时,人类形态的奴良陆生却迎面走来。
日暮结月眉头微皱,早在剑道场内见过奴良滑瓢的她对此早有预料,也已经准备好了说辞。然而当奴良陆生走到她的面前时,他竟没有对她提出任何疑问,只是就这样平淡地与她擦肩而过。
日暮结月一怔,侧头看了一眼奴良陆生的背影,而后转头望向剑道场外更远一些的地方:在她视线的尽头,某位知名不具的熊孩子白兰正向她『露』出得意洋洋的笑。
“你啊……”到底跟别人说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