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一定存在某种程度上的关注。
江柳夏倒不会自作多情地觉得他喜欢自己,但她也不认为这一切都只是单纯的偶然。一个偶然可以有,许多个偶然叠加起来就会让人觉得微妙的违和了。她认为最有可能的是……
“你认识我?”她直截了当地问。
江余眠原本还一脸倦怠地倚在沙发上,一只手撑着扶手的同时托腮看着她,听见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得他手都从扶手上滑了下来,整个人差点从沙发上栽下去。
江柳夏看到他的夸张反应,只觉得自己的猜测更正确了。
江余眠平时虽然像是没骨头一样到处歪,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能躺着就尽量不坐着,但从各方面的细节也能看出来他的家教其实很好。至少他站着的时候腰背永远挺得笔直,坐着或躺着的时候也不会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平日里无论是说话还是偶尔互动的小细节都是恰到好处能让对方感到舒适的地步。
礼貌的这一点在他们几个团建的时候没有留给人很深刻的印象,甚至很容易被忽视——因为它是润物细无声,体现在生活中的,况且……小队里的所有人出身都不错,只除了江柳夏来自贫民窟。
就算是江柳夏,也只是在星际时代流落贫民窟而已,她在现代的时候家世同样不差。
这样的江余眠,竟然能因为她刚才简单的一句话而做出这么失礼又夸张的反应,可想而知他内心的震荡。
正常人在被问到‘是不是认识’的时候,也只会觉得对方在搭讪或者认错人了,不会因此而感到震惊吧。
江余眠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他这一回没有再用倦怠的姿势靠在沙发上,而是坐直了身子,看上去还有点贵公子的感觉。
他的表情平静,不像是在撒谎:“不认识。”
江柳夏挑眉。
她不认为江余眠是那种快被拆穿了还死鸭子嘴硬的类型,况且他的表情也看不出来异色,所以假定江余眠说的的确是实话。
她对这个回答并不失望,因为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另一个信息。
“你不认识我,”江柳夏笃定地说,“但你知道我。”
江余眠不置可否地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
她刚想开口说什么,就看见附近有人从选手休息室里走出来。那人看到他们俩之间微妙却不可插入的氛围,尴尬地对着她点了点头,比了个‘打扰了’的口型,又十分自然地倒退一步回到了休息室并沿上了门。
江柳夏:“……”
她原本酝酿好的话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展开而被噎回了喉咙里,她抹了一把脸,问:“找个地方再说?”
江余眠摇了摇头:“没什么好说的。”
他站起身,一副不打算继续对话了的样子,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你应该回去。”
江柳夏:?!
等等,兄弟,你专门在这等我,就是为了卖个关子?还是为了说这么短短一句话?
她瞪大了双眼,想再追问什么的时候,却发现江余眠已经脱离了星网。
回去?
谁回去?
回到哪里去?
她满心都是疑问,却无法得到解答,只能暂时把疑问压在心里。
她很确定自己在来到星际时代后没有见过江余眠,一直在底层打工的她也不可能接触到江余眠那个阶层的人,所以这所谓的‘知道’如果不是认错人,那就极有可能发生在她来星际时代之前。
这具身体和曾经的她长得一模一样,就算是有些偏弱的身体素质也在她日复一日的锻炼中被提升到了几乎能与前世相比的地步,导致她差点忘了自己其实是魂穿。
她一睁眼就在被绑架的现场,周边也没有这具身体的亲朋好友,最终她救下了那些人,也救下了自己,被卡加雷斯带来了这里。
可如果……这具身体,在被她穿越之前,也是有家人的呢?
江余眠有的难道是她身体原主的线索吗?
江柳夏克制不住地想到这种可能性。
‘她’的家人为什么不来找她?是找不到她吗?
不对。江柳夏很快就否决了自己刚刚的猜测。她一直以来都有登陆星网,如果是她的家人,在她‘失踪’的情况下应该是可以借助官方机构的帮助来查看她的星网行踪的。
这也是她最初在对星际时代和星网都不甚了解的时候大意犯下的错误,只不过之后没出现什么严重的后果罢了。
卡加雷斯也许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才从来不使用星网接驳器——这就跟离家出走之后不使用各种证件卡一样,避免暴露自己的行踪。
她在登陆星网之后,身份信息就自动绑定了,真名的确是江柳夏没错,出生地却是首都星,她当时却没有细想,因为除此以外,星网内的所有信息都是空的,好友列表和使用记录也十分干净,就仿佛她从来没有使用过星网。
直到之后,她才知道星网账号一直都是一人一个的。
如果一切都如她所想,身体的原主和她有着同样的姓名,同样的长相,而如今她又成为了这个‘江柳夏’……这一切是否有什么联系呢?
江余眠对这些又知道多少?
他和她一样姓江,到底是巧合还是原本就有亲缘关系?
原主的亲人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联系过她?
心中的问题实在是太多太多,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漫出来。
江柳夏深吸了一口气,平缓了一下自己的心绪。
这都是星际时代了,就算见不到人,她也可以发消息去询问他们——在网络上可能说不清楚,但好歹可以问问他们什么时候有空,再约个时间之类的。
江余眠的消息回复的很快,也许是早知道她会追问。修泽斯倒是没有回复,估计是现在还在忙碌中。
「眠人勿扰:……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眠人勿扰:总之,不想回去的话,就去军校上学吧。」
这是他难得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是在网络上。江柳夏苦中作乐地想,该庆幸一下江余眠没有只发个句号或者几个极短的关键字来回复她吗?
她知道再问恐怕也没办法从他嘴里问出什么了,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不过,军校……又是军校。
之前卡加雷斯也想让她去军校,如今江余眠也提议让她去军校,军校到底有什么魔力?
江柳夏算是体会到,军校在星际时代到底有多受欢迎了。
恰好,江柳夏打开光脑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联盟第一军事大学——简称第一军校发给自己的特招录取通知书。
第一军事大学其实不仅仅是联盟有,帝国同样也有一个‘帝国第一军事大学’,这两所大学本来就是同一家,可以说是不同地区的分校,实际上也不存在差异,但无论是在联盟还是在帝国里,第一军校的地位都是毋庸置疑的最强,也因此成为了许多人向往的理想大学。
现在其实已经过了第一军校的正常途径招生通道的开放,军校生们都开学有快半年了,但江柳夏毕竟是全国联赛的总冠军,还正好适龄,除了第一军校以外还收到了不少其他军校的录取通知书。
她暂时都划过去了没打算认真看——毕竟,关于读书的事情卡加雷斯也跟她谈过,她短期内没打算去读书。
全国联赛已经打完了,她的存款目前也够用了,虽然搬去首都星可能会有点困难,但普通的在区内想要搬去更好的地段住是不成问题的。
关于之后的计划,江柳夏还需要一段时间用来思考。
江柳夏脱离了星网,一想到要把自己拿了总冠军的事情告诉卡加雷斯,嘴角就克制不住地升起一丝笑意,眼角也弯了起来。
她自己得知成为冠军的时候都还没有这么高兴,一想到要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卡加雷斯,却让她感到由衷的喜悦。
她脱离星网后,却听见了从大厅传来的男人的谈话声和走动的声音。
这声音显然不只是一个人发出来的,听起来也不像是卡加雷斯。江柳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隐约觉得其中一个声音听起来很像是……兰斯?
是她听错了吗?还是兰斯又有假期了,过来看看卡加雷斯?
江柳夏疑惑地打开门。
原本空旷的大厅里站了三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而卡加雷斯原本的房间却房门大敞着。
她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三两步走到了卡加雷斯的房间门口,往里一看,果不其然是空的。不仅仅是卡加雷斯人不在里面,就连房间里的物件都少了几件。
乍一看可能看不出来,因为大件家具都没有带走,敞开的衣柜里也挂着整齐的几件衣服,可江柳夏却发现她送给卡加雷斯的联科院的工具盒不见了。
卡加雷斯自从收到这个礼物,就十分喜爱,每次都会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联科院的工具盒价值一万星币,也许对于曾经的他来说同样算不上贵重,其中的心意却使人珍重。
如果连这个都带走了,就基本上可以肯定卡加雷斯不是短暂地离开了——之所以没有带走其他东西,恐怕也是因为其他东西本就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算离开了也可以重新买。
但卡加雷斯绝不可能是主动选择离开的,不然他不会连一个口信都没有给她留下。
他至少会告诉她的,因为他们……是家人。
“卡加雷斯呢?”江柳夏眯着眼睛快速分析出了一堆可能性后,终于转头看向正站在卡加雷斯门口的军官。
军官的态度十分冷淡,拧着眉瞥了她一眼,没有回复她,而是继续和另一名军官谈论着要不要把这里的东西都打包带走。
江柳夏心里不虞,加重了音调,问:“卡加雷斯呢?!”
军官总算是不能再忽视她了,他不屑地看着她,傲慢地说:“奥多里西亚上……先生的事情也是你能问的?”
奥多里西亚指的显然就是卡加雷斯了,所以卡加雷斯的全名其实是卡加雷斯·奥多里西亚?
江柳夏知道,就算是帝国人,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姓氏的,有姓氏的不一定是贵族,但贵族一定不可能没有姓氏。
关于卡加雷斯的身份也许不一般的事,她一直都有所猜测,眼下也不过是得到了证实——大概率还是和军方有关的。
他装作不经意地用手拂过腰际那把□□,威胁道:“我要怀疑你是想窃取军事机密了,小姐。”
江柳夏登时怒火中烧。
这些人,闯进她和卡加雷斯的家里,还想对她颐指气使?!疑似掳走了卡加雷斯就算了,还在这里威胁她?
心中越是愤怒,江柳夏的表情越是冷静,她冷下脸,按捺住自己想揍人的欲望,声音冷得几乎能掉下冰碴子:“非法入室的盗贼是可以被房主合法击毙的。”
她这同样是一句实打实的威胁。
如果不是因为看出来对方是有正规编制的帝国军人,江柳夏恐怕直接就上手了——她倒不是真的怕了这伙人,只是惹上了帝国军队会给她带来很大的麻烦,如果能和平解决当然还是尽量采用和平手段……当然,给对方的教训也不能免了。
眼看着他们这边互相看不顺眼到快要打起来了,刚刚一直站在靠近门外位置打电话的兰斯才回来。
兰斯三两步就走到了他们的面前,怀疑地看了看同时撇开头不看对方的两人,问:“怎么回事?”
“没什么,”军官的声音冷硬,但还是因为上下级的差异和对兰斯的敬仰而回复,“兰斯中将。”
江柳夏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她冷声讽刺道:“你该好好管教你的属下,让他不要再擅自闯进别人的屋子的同时,还出言不逊。”
军官被她当着兰斯的面嘲讽了一通,脸涨得通红,辩解道:“这是奥多里西亚先生的房子!”
江柳夏挑衅地昂起头:“而我是你的‘奥多里西亚先生’允许居住在这里的房客。”
“如果你觉得不服气,那么,‘奥多里西亚先生’在哪呢?让他出来评评理?”
她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她归根结底真正想做的并不是欺负一个显然是服从命令的军官,而是找到失踪的卡加雷斯。
军官张了张嘴,却在开口的前一秒恢复了理智,及时噤声,后退两步走到了兰斯的身后半步。
兰斯叹了口气,先是斥责了军官:“我不希望下次接到类似的投诉。”
军官羞愧地垂下头,中气十足地说:“是,长官!”
而后兰斯转头看向了江柳夏,冷静地说:“卡加雷斯……奥多里西亚先生被转移后的位置我不能告诉你。”
兰斯都不再称呼卡加雷斯的名字了,这也许是一种信号——卡加雷斯不再是原本的那个一天到晚捣鼓废品的颓废大叔,而是别的她不认识的什么人。
那是她所不知道的属于卡加雷斯的过去。
江柳夏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沙哑而飘忽地问:“那么我能知道什么呢?”
兰斯看到这样的江柳夏也觉得有些不忍——他毕竟是在卡加雷斯流浪的时期来看望过他的,他也亲眼见过这两个人的相处,即便他们之间没有血缘羁绊,却也跟真正的亲人没什么差异了。
卡加雷斯在流浪时期遇到了那么多困难,中途甚至还被绑架,他都从来没有想过联系自己的旧部或是过去的亲友,唯一一次联系兰斯还是为了给一个小女孩搞补习。
补习,哈!
兰斯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中将,却被卡加雷斯当成教官来用,甚至不是为了培训军校生或者新入伍的军人,而是一个少女的业余比赛——虽然他之后也发现江柳夏的体术的确很不错,但这也不能掩盖事情的本质就是卡加雷斯为了这种小事劳烦他。
想到这里,兰斯又叹了口气。
“他去治疗了。”
兰斯微微侧过了头,不去看江柳夏的表情。
他不应该感到心虚或是愧疚,这一切其实跟他的关系并不大,卡加雷斯的病是他自己放任不管导致恶化的,将江柳夏和卡加雷斯二人分开的也不是他,而是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