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斐越一顿。
千清是最不爱展西菜的。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临时改了主意,“也行,微臣留下来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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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临到了尾声,天也越来越热,御花园里的奴才们怕王后觉着热,提前准备了华盖以备不时之需。
因着上午千清大概率都是不在的,白泽鹿一般也只在上午会询问行文一些事。
但今日,白泽鹿却迟迟没有提起。
亭子里仍然只留了行文。
她摸不准主子的意思,最近也的确没有重要的事要汇报,便也只是安静地候在一旁。
然而等着等着,行文察觉出了一点不对来。
主子在画画。
白泽鹿身为公主,琴棋书画全都知晓一二也很正常,然而不对之处在于,画上画的是人。
是北元陛下的身影。
最后题的字也是——清。
行文抿唇,指尖收紧。
画完画,白泽鹿才搁下笔。
“今日,他留了将军?”
行文顿了顿,上前收拾了一下砚台和笔,没动画,“回王后,王今日留了沈斐越将军用午膳,御膳房依旧做的展西菜。”
白泽鹿望着画,眉眼带笑,似是刚陷入爱情里的小姑娘。
行文沉默了一会儿,道:“殿下,沈斐越将军乃沈老将军之子,十六岁上战场,至今日,未曾与展西有过任何交集。”
说完,行文垂下眼,不再做声。
气氛却忽然冷了下来。
白泽鹿抬起眼,看向行文。
她没敢抬头。
亭外的花香隐约地飘了进来,外面的阳光正盛。
池塘里的鱼儿在水里游动,不时地响起水声。
片刻,白泽鹿忽地笑了一声。
她起了身,走到行文身前,冰凉的手贴在她的脸颊上,温声说,“行文,从你跟着我,到现在,快十年了吧。”
脸上传来的冰凉触感慢慢滑下,皮肤轻微地战栗。
行文闭上了眼,没吭声。
那股冰凉一点点往下走,最后,停在了她的脖颈处。
然而只是停在那儿,毫无力道,似是抚摸般温柔。
行文却仍旧感觉到,自脊背起,一寸一寸浮上来的寒意。
“行文,做奴才,要听话。”
白泽鹿声音与往常一般温软,唇边还带着些许笑意,专注地看着她,说的话明明是警告,表现出来的模样却又像是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她天生就有一股纯良的气质,轻易就能让人放下戒备。
行文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似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一般,她抬起头,对上了白泽鹿温柔的目光。
“殿下,顾公子永和六年将奴婢送到您身边,为您规避危险,给予您帮助,就连……您要来北元,也答应。”
白泽鹿轻轻笑了,道,“这么说,顾让是个好人,是我不懂知恩图报了?”
“殿下,顾公子很重视您,连朝将军……”
脖颈处的冰凉骤然收紧,行文剩下的话也戛然而止。
她开口前便知晓这个结果,目光并不退缩。
白泽鹿唇边的笑意敛去。
她身体慢慢前倾,贴在行文耳侧,声音压低了,似是妖邪般带着引诱的意味,“行文,你不是说……想一直陪在我身边?”
行文一僵。
“别提这些不该提的事,好吗?”
白泽鹿缓缓松开手里的力道,从她身前退开,重新扬起唇角的弧度,“如果你再让我不开心了……”
她顿了顿,笑着说,“我可能就不想要你了,行文。”
闻言,行文瞳孔微微收缩,眸底的坚定泄了干净。
那双冰冷的手极轻抚弄着脖颈处留下的红痕,带起了一片颤栗。
白泽鹿收回手,视线在行文脸上停了一会儿,忽地莞尔道,“怎么这般不经吓,去上药吧,小姑娘留下伤疤可就不好看了。”
行文唇动了动,却没再开口,沉默地行了礼退了出去。
行文走后没多久,就有一个奴才进来告诉白泽鹿今日将军留下来用午膳的事。
如果只有千清和白泽鹿,便是在王自己的宫殿内用膳,但若是有外人在,则是在另一处宫殿用。
白泽鹿看向进来的小奴才,约莫双十的年岁,生了一双杏眼,容貌秀气,看着可爱得紧,人看上去也是活泼的那类。
“你叫什么名字?”
她放软了声音问道。
那奴才先是一愣,而后有些受宠若惊地道,“回王后,奴婢云起。”
白泽鹿低声喃喃:“云起……倒是个好名字。”
听到王后的夸赞,云起耳尖发红,搅着衣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往后到我身边来服侍,你可愿意?”
白泽鹿抬眸,眼一弯,那股令人招架不住的温柔就漫了出来。
云起呆住了似的看着她,片刻后,像是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开了口,“……愿、愿意,云起谢过王后。”
云起没来得及多回味一下这种被高兴砸昏头脑的感觉,便又有人来通传,提醒白泽鹿午膳时辰到了。
千清与沈斐越已经在宫殿内等了一会儿了。
往日因为千清处理完政务的时辰不固定,一向都是王后迁就他,这会儿等了片刻,体会到这种等待的滋味儿,他有些心疼起来,暗暗想着以后再不让自己的王后这样等他了。
此刻王后还未来,菜自然也不能上。
横竖也无事可做,沈斐越随口谈起了边境的情况。
千清起初还听了会儿,但没过多久,视线就时不时地飘向了别的地方。
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沈斐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殿门的位置。
他收回视线,挪揄道:“你这眼珠子都快飞出去了。”
被戳破,千清也懒得装了,索性光明正大地盯着门外看,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你懂什么。”
“没成婚的呢,就别去好奇成婚了的乐趣。”
“……”
似是想起什么,千清再度提醒:“别老嫉妒别人,做人要坦荡。”
沈斐越轻哂:“我嫉妒?”
千清施舍他一个眼神,意思是别装了。
“……”
两人一来一回地说着,恰在这时,外面的奴才高声通报。
沈斐越看了眼千清,见他视线胶在殿门,心下觉得好笑,半撑着下巴,也漫不经心地扫了过去。
殿门外阳光明媚,两侧的奴才侍卫守着。
来人身量娇小,仪态端庄,远远一看,便能感觉到是权贵才能养出来的气质。
与王后这个身份倒是相称。
沈斐越随意地打量了一眼,正要收回,余光滑过那人的脸时,视线顿了顿,又滑了回去。
看清来人的容貌,沈斐越也怔了一下。
难怪,千清甘愿抛下三千后宫,毫无怨言。
也难怪,这般不爱吃展西菜,也能忍下来。
他慢慢收回视线,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王后方才也在看他。
兴许是见了生人,有些好奇。
沈斐越没多想。
千清一见到人,就从座上起身,还隔着一段距离,便过去迎她,刚一牵起她的手,便道,“怎么这么热的天,你手还这么凉?”
说着,温暖的大掌已经揉着她的手,将热度传递过去。
大约因为有外人在,白泽鹿有些不好意思,嗔道,“夫君……”
这一声软得一塌糊涂,和撒娇一般。
千清的心也跟着软下来。
而后,他的目光刺向沈斐越。
“……”
沈斐越从他的眼神里只看出了两个字——速滚。
然而千清再后悔,到了这个时候,赶人也是不成的。
待白泽鹿落座,奴才们才开始布菜。
安置好后,千清边上的奴才跪坐下来,为他斟酒。
因为今日做的展西菜,酒也呈的是展西的酒。
想起这个,千清侧过身,“要不要喝一点?是展西的酒,不醉人。”
这话一落,连给他斟酒的奴才都顿了顿。
众人不由默了默。
没听说过劝自己妻子喝酒的。
更何况,这酒是展西的酒不错,不醉人这三个字,只怕是于千清而言的不醉人。
沈斐越也觉得荒唐。
谁知白泽鹿却应了下来,“那便听夫君的。”
“……”
沈斐越沉默片刻,忽然觉得千清在‘暴殄天物’。
白泽鹿只抿了一小口酒,就不再动杯子。
似乎是觉得话头一直在她这儿,怕怠慢了沈斐越,她主动问道,“这位便是沈将军?”
闻言,沈斐越抬手,行了小礼,“微臣沈斐越。”
“沈将军镇守边境,想来辛苦……”
白泽鹿侧眸看一眼千清,才莞尔道:“不知夫君是否已经赏赐?”
千清正在为她夹菜,听了这话,嗤了一声,“他有什么好赏的?那边有钱也没地儿花,美人他也拒了。”
然而想到这话是白泽鹿说的,千清顿了顿,又转向沈斐越,“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算王后赏你的。”
沈斐越见识了一番千清的变脸术,挑眉笑了,“微臣暂且还未想到,不如先留着?”
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白泽鹿。
千清并没注意,低着头又给白泽鹿夹了一块鱼肉。
“既然沈将军还没有想好,那便等将军想好了,再赏。”
白泽鹿眉眼轻轻一弯,温柔的笑意顷刻便递了过来。
沈斐越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顿住,“好。”
第7章 别的我都依你,行吗
用完午膳没多久,沈斐越便离宫了。
千清牵着自己的小王后在御花园消食。
七月的下旬,到了这个时辰,积攒了一上午的热意来到了顶峰,是最热的时候。
没走多久,千清便觉得热。
热得都快出汗了,牵着的那只手却还是冰冰凉凉。
千清揉着她的手心,说:“一会儿回去喝药?”
白泽鹿稍愣了一下,她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只是千清表达对她关心的象征,是一种属于权贵的虚与委蛇。
但很快,她弯着唇,‘嗯’了一声,“泽鹿都听夫君的。”
“哎,”千清发觉自己的王后有点听话过头了,“小泽鹿,你想喝就喝,不想喝……”
白泽鹿抬起眸,有些意外,以为他要说‘不想喝就算了’。
千清接道:“不想喝,我再哄你喝。”
“……”
白泽鹿还是配合道:“泽鹿想喝的。”
千清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向她,“泽鹿,你不想喝药,你可以告诉我,没关系,但你不用勉强自己说想喝。”
“我不会强迫你,所以你也不用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
白泽鹿笑:“夫君,喝药而已,我不怕苦,也没有勉强自己。”
“不光是这个。”
白泽鹿唇边的笑意定住。
千清却跳过了这个话题,牵着她往宫殿走了,“我让人给你备好了蜜饯,一会儿喝了药可以吃。”
“你身体不好,就算不想喝,也得喝,别的我都依你,行吗?”
千清侧过头看她,语气带了点儿商量的意味。
他神色认真,眸底坦荡,毫无遮掩。
白泽鹿对上他的目光,不知为何,原本想说的话忽然梗在喉中。
她唇边讨巧的笑意敛了几分,顿了顿,说:“好。”
回到殿内,外面的热意被隔开,凉快了不少。
千清松了松衣领,白泽鹿抬眼看去,那一块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她想了想,道:“夫君,外面天热,你不必陪泽鹿……”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千清就照着她的手背来了一下,几乎没什么力道,“小没良心,我陪你你还不乐意。”
白泽鹿看了一眼他鬓角的汗,摇头,“泽鹿心疼你。”
闻言,千清轻咳一声,视线偏了偏,“你要真心疼就快点好起来。”
白泽鹿还想说些什么。
而这时,外面有奴才进来,手里端着药。
她一眼便看出来是上次看完御医时喝过的。
千清从奴才手里接过碗,低头看一眼,乌漆麻黑,还是和上回一个样。
他眉头皱了皱,搅着药,抿了口,还有些烫。
吹了一会儿,他又抿了口,觉得不烫了,才喂到她嘴边。
药有些苦,但白泽鹿依旧很顺从地喝下。
只是喂到一半,千清盯着她的唇,眸色渐暗,莫名口干舌燥起来。
禽·兽。
他暗骂自己。
最后一点,白泽鹿喝完,舌尖无意识地舔了一下瓷勺。
千清目不转睛。
似乎是注意到这近乎着火般的视线,白泽鹿看了过来,正对上他的眼睛,不解地眨了下眼,“夫君?”
温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
千清放下碗,心道,对,他就是个禽·兽。
白泽鹿注意到千清屏退了下人:“你们都先出去,在外面候着。”
她不明所以地看过来,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