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行之垂目看着祁丹朱跟自己握在一起的手,眼中冰雪消融,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道:“松开,起来。”
祁丹朱还牵着他不放,声音放柔了一些,“那你别下去,马上就到太子府了,你跟我一起回府吧。”
君行之一把将她拽了起来,冷着脸坐回去,神色余怒未消,不过没有再提要离开。
祁丹朱无声笑了笑,微微松了一口气,她低头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回到位置坐下,靠在车壁上,安静地听着车轮滚滚向前的声音。
两人相安无事的回了府,君行之直接去了书房,祁丹朱去后院找朝朝。
春末夏初正是气候宜人的时候,群花争芳,彩蝶飞舞,整个太子府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让人心情不自觉愉悦了几分。
祁丹朱来到后院,看到朝朝蹲在地上,一群人围在他身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祁丹朱疑惑地走过去,走近了才看到,原来朝朝在看一只小土狗,小狗脏兮兮的,全身黑毛沾了不少泥浆,眼睛圆圆的,又黑又亮,它看起来还很小,应该只有几个月大。
“怎么回事?”祁丹朱问。
青枚走过来,连忙解释道:“后院的墙壁昨天塌了一块,今天本来正想找人来修,结果这只小土狗不知道怎么从墙缝跑了进来,我们本来想把它赶出去的,可小殿下来后院玩正好看到了,小殿下不舍得将它敢走,也不敢碰它,就一直蹲在这里看着小土狗,无论我们怎么劝他也不肯离去。”
青枚的语气不自觉有些犯愁,六神无主地急道:“主子,小殿下已经在这里看两刻钟了,如果再待下去,小殿下的腿就该麻了,怎么办啊?”
祁丹朱想了想道:“先把小狗送去洗洗,检查一下它身上有没有伤,如果朝朝实在喜欢,问问太子能不能将它留下。”
“是。”
太监走过去将小狗抱了起来,小狗瑟瑟发抖,被太监抱在怀里不敢反抗。
朝朝看太监要把小狗抱走,急得站了起来,他既舍不得小狗,又不敢碰它,怯怯地围着太监转,太监站在原地,抱着小狗不知该如何是好,求助地看向祁丹朱。
祁丹朱走过去,对朝朝伸出手臂,柔声道:“朝朝,我抱你过去看小狗洗澡,好不好?”
朝朝听到给小狗洗澡,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睁着圆圆的眼睛,犹豫地看着祁丹朱的手臂,终于伸出了自己的小胳膊。
祁丹朱含泪将朝朝抱进了怀里,轻轻闭了闭眼,感受着朝朝身体的温度,眼眶有些发热,朝朝懵懂不知地待在她的怀里,不明白她的身体为什么微微颤抖着。
祁丹朱缓和了一下心中汹涌的情绪,用力将朝朝抱了起来,朝朝抱着她的脖子,轻轻晃了晃两只小腿,看起来一副开心的模样。
大家看到祁丹朱抱着朝朝,心中不由惊讶,青枚却在他们身后感动的红了眼睛,替祁丹朱松了一口气。
太监将小狗抱去水房洗澡,祁丹朱抱着朝朝在一旁看,朝朝看着小狗,祁丹朱舍不得眨眼的看着朝朝,朝朝眼里都是新奇的快乐,单纯而美好,祁丹朱忍不住也被他感染了快乐,心情逐渐好了起来。
小黑狗看起来有些胆小,一开始在太监手底下一直瑟瑟发抖,等太监将他全身的毛都弄湿之后,它更是全身警惕,吓得发出呜呜的低叫声,听起来可怜巴巴的。
朝朝忍不住焦急起来,挥舞着小手,朝着小狗的方向道:“不怕,不怕。”
他一边说,还一边往小狗那边吹着气,仿佛这样就能隔空能将小狗的黑毛吹干,小狗就不会怕了一样。
祁丹朱忍不住被他滑稽的模样逗笑了,微微将他抱紧,看来傻儿子虽然长大了两岁,但还是那个可爱的小傻瓜,是她最爱的小宝贝。
朝朝一直试图安抚小黑狗,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安抚真的起了作用,小狗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害怕,可能是明白了大家不会伤害它,太监给它洗过澡之后,它还主动甩了甩身上的水,整只狗都安静了起来。
祁丹朱命人去取了一碗牛奶过来,将奶倒在碗里,放到了小黑狗面前,小黑狗闻到奶味后,主动低头喝了起来,祁丹朱在确定小黑狗不会伤人之后,才将朝朝放到了地上。
朝朝蹲在小黑狗旁边,好奇地看着小黑狗,却依旧缩着小手不敢碰它,祁丹朱笑了笑,主动伸手摸了摸小黑狗的耳朵,小黑狗抬头舔了舔祁丹朱的手指,又接着低头喝奶,朝朝眼睛微微亮了亮,犹豫了一下,也学着祁丹朱的动作轻轻摸了摸小狗的耳朵,但他不敢多摸,只摸了一下就飞快地收回了手。
朝朝摸完之后,转头看向祁丹朱,眼睛里像盛满了星星一样,看起来亮晶晶的。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夸奖道:“朝朝好勇敢。”
朝朝得了夸奖,忍不住骄傲地翘了翘小嘴角,又鼓起勇气伸手摸了摸小黑狗,他这次胆子大了一些,多摸了几下,小黑狗全身的黑毛都极为顺滑,摸起来很舒服。
祁丹朱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朝朝,像看到了一次他的成长一样,这种感觉新奇又让她感到激动,她错过了朝朝那么多次的成长,终于见到了小小的一次,是那么珍贵,她想永远记在心里。
小黑狗吃饱喝足,轻轻晃了晃尾巴,主动过去蹭了蹭朝朝的腿,毛茸茸的触感让朝朝觉得有些痒,朝朝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对小黑狗极为喜欢,不一会就跟小狗熟悉了。
一人一狗在院子里玩闹起来,丫鬟们一直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不会让小黑狗伤到朝朝。
朝朝跟小黑狗玩了许久,跑得全身都是汗,洗过澡后还抱着小黑狗不肯撒手。
他对小黑狗爱不释手,直到吃饭的时候还抱在怀里不舍得放开,君行之过来看到朝朝怀里小黑狗后,打量了两眼小黑狗,见小黑狗性子温和,没有什么攻击性,便没说什么,只淡淡道:“将狗放下,把手洗干净再来吃饭。”
朝朝有些紧张问:“爹爹,我可以养它么?”
君行之未置可否,“先去洗手。”
朝朝很听他的话,虽然不舍,但还是乖乖将小黑狗交给太监,自己跟着青枚去洗手,大家明白太子这是同意让小殿下养这条小黑狗了,赶紧去给小黑狗搭窝,安置小黑狗。
屋里只剩下祁丹朱和君行之,祁丹朱莫名觉得空气变得有些稀薄。
君行之坐在桌前,目不斜视地看着桌面,今天晚上他们准备吃火锅,桌上摆满了各种菜,铜炉锅里的汤咕噜咕噜的沸腾着,祁丹朱看着满桌子的菜,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将筷子递给君行之。
君行之神色一沉,不知祁丹朱的动作又怎么激怒了他,他接过筷子‘啪’的一声放到桌子上,“我让你来太子府是做奶娘,谁让你来做丫鬟的么!”
祁丹朱抿了抿唇,踌躇地看着他,有些茫然问:“那……奶娘平日都要做些什么?”
君行之抬头看她。
“……”祁丹朱脸颊一红,垂下眸子低声道:“我会照顾好朝朝的。”
君行之没再说什么,火锅依旧咕噜咕噜地响着,像响在了祁丹朱的心上一样,祁丹朱觉得屋里变得有些热。
朝朝很快被丫鬟们带了回来,他乖乖走到君行之旁边的位置,君行之将他抱起来放到椅子上坐好,朝朝伸出奶白的小手给君行之看了看,“爹爹,洗干净了。”
君行之低头看了看,轻轻点了点头。
祁丹朱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她能看得出他们关系很亲昵,不由浅浅笑了笑,君行之虽然公务繁忙,但是看起来有经常陪伴朝朝。
宫人们站在旁边给他们布菜,朝朝眨着眼睛看了看站在旁边祁丹朱,奶声奶气道:“娘娘也过来陪小殿下一起吃吧。”
大家听到他的称呼,忍不住憋笑,见君行之没有反对,便在桌旁放了张椅子,祁丹朱犹豫了一下,到底舍不得放弃跟他们一起吃饭的机会,在朝朝旁边坐了下来。
朝朝看君行之和祁丹朱一左一右站在他旁边,忍不住有些开心,又把洗得干干净净的小手展示给祁丹朱看,祁丹朱凑过去像模像样的看了看,点头道:“很干净。”
朝朝又开心地笑了起来,配着火锅沸腾的声音,显得屋内气氛热闹了几分,君行之注意到他们的动作,没有说话,只是将唇抿得更紧。
宫人们将菜烫好,放进他们面前的碗碟中,祁丹朱拿起筷子,低头吃了一口青菜,心中微微有些酸涩,她当时离开的时候朝朝还小,这是他们三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朝朝坐在君行之和祁丹朱中间,用勺子盛着一块豆腐,呼哧呼哧地吹着气儿,热得半天吃不进嘴里。
祁丹朱听到声音,忍不住被他逗笑了,有朝朝在这里,祁丹朱发现自己想难过都难过不起来。
君行之瞥了一眼祁丹朱唇角的笑意,看向朝朝道:“食不言。”
朝朝转头乖巧道:“爹爹,我没说话。”
他说完之后又呼哧呼哧地吹了起来,然后啊呜一口将豆腐吃进了嘴里,开心地嚼了嚼,小嘴吃得通红,满足地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君行之轻轻蹙眉,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宫人,“将食物放凉了再给小殿下。”
“是。”宫人老实应声,之前太子说要让小殿下练习自己吃饭,所以他们才直接将菜夹到碗里让小殿下自己吃,他们不知道太子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也不敢多问。
祁丹朱看朝朝吃豆腐吃得来劲,也忍不住夹了一块豆腐放进碗里,豆腐细嫩光滑,味道确实不错。
宫人看她一直在吃素菜,便烫了一块羊肉放进她面前的餐盘里。
祁丹朱愣了一下,看着盘子里的羊肉轻轻皱了皱眉,伸筷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君行之的手忽然伸过来,将她的餐盘端到自己面前,神色从容地让宫人给她换了一个餐盘,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祁丹朱微微愣了一下,她不吃羊肉,盘子底粘了羊膻味她也受不了。
宫人慢半拍的反应过来祁丹朱是不吃羊肉,赶紧换了一个餐盘过来,不敢再烫羊肉给她。
祁丹朱看着君行之,低声道:“谢谢。”
君行之不咸不淡道:“塞外多食牛羊,没想到你在那里待了两年,还改不掉这娇气的毛病。”
祁丹朱垂目低声道:“有些事很难改变的。”
例如口味,例如她喜欢他。
君行之未置可否,吃了一口羊肉,声音莫测道:“乌亥里没有给你烤过羊腿吃吗?听说他手艺不错,平日最喜欢带着兄弟们在草原上大口吃肉。”
祁丹朱摇了摇头,“我平日在衾雅夫人那里吃饭,除了他偶尔会去衾雅夫人那里用饭之外,我很少跟他一起用饭,更何况,胡沃做王的那段日子乌亥里并不好过,他也没什么心思像以前那样在草原上逍遥快乐。”
“你心疼?”
君行之声音沉了沉,宫人们吓得不敢抬头。
祁丹朱愣了一下。
君行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宫人们都退了出去,宫人赶紧鱼贯而出。
祁丹朱沉默片刻,转头看他道:“乌亥里是我的朋友,我会为他难过,但是我们再无其他。”
她顿了顿,解释道:“你之前说他为我冲冠一怒,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当时的确是他与胡沃起争执的一个触发点,但我们都清楚,乌亥里和胡沃早晚会有这一仗,以乌亥里的性子,他根本不可能忍胡沃一辈子,更不会允许胡沃爬到他头顶上一直作威作福,他一直没有动作,只是因为胡沃是他的兄长,他顾念兄弟之情,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走这一步,但这一天早晚都会来,就算他不先动手,胡沃也会找机会除掉他,他与胡沃的下场只会是你死我活。”
君行之没有否认她的话,她说的是事实,他冷静下来后也明白这个道理。
君行之淡淡问:“ 你在塞外平日都做些什么?”
“我上午会去给衾雅夫人讲些中原发生的故事,陪她解解闷,中午的时候会小憩一会儿,下午去草原上给小孩子们讲课,回来的路上偶尔采些蘑菇或野花。”
“讲课?”君行之看了她一眼。
祁丹朱看他感兴趣,便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那里的小孩子们平时不读书,也不识字,我闲着无事便教教他们,希望能让他们都认识些字。”
君行之沉思一会儿,拧眉问:“所以你当初装作一副不学无术的模样,也是骗我的?”
祁丹朱愣了一下,心虚地握了握筷子,她垂了垂眸,低声道:“我当初不是为了骗你才装作不学无术的模样,而且为了骗皇宫里的那些人,其实我娘活着的时候精神虽然不济,但是她每天晚上都会亲自教我读书识字,我也不讨厌读书,只是在人前的时候,我只能装作一个什么也不会的绣花枕头,让他们觉得我什么也不懂,只是一个能够任他们摆布的傻瓜,这样他们才能安心。”
君行之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平静下来,声音有些干涩问:“你都教那些小孩什么?”
祁丹朱想起那些孩子,忍不住莞尔一笑,“我教他们你曾经教过我的那些诗,我每次念诗给他们听的时候都会想起你念书的模样,偶尔也会幻想一下朝朝读书的样子,只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朝朝长大后是什么样,所以即使想象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祁丹朱看着旁边的朝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朝朝吃的正香,抬起小花猫似的脸笑了笑,祁丹朱赶紧给他擦了擦嘴,他眨了眨眼睛,害羞地把小脸仰得更高。
君行之忽然问:“你会想起我?”
祁丹朱眼睫颤了一下,“当然会。”
屋内安静下来,只有朝朝吃饭香喷喷的声音。
翌日清晨,锦帝传旨过来,让祁丹朱进宫一趟,祁丹朱知道自己回京的消息瞒不住他,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想到要见锦帝,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烦闷,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锦帝了。
她虽然不能杀了他,但她对他的恨没有一天减少过。
君行之看了她一眼,将她手里的圣旨抢了过去,声音冰冷道:“我进宫去见他就行了,你不用去。”
他提起锦帝的时候,声音格外的冷,比面对祁丹朱的时候还要冷,本来祁丹朱以为他对自己就已经够冷了,没想到他对锦帝更甚。
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父子之情,只有浓浓的厌恶,扔下这句话,拿着圣旨就大步往前走。
祁丹朱反应过来,赶紧拦住他,声音急道:“行之,我反正闲着没事,进宫一趟也没什么,如今事过境迁,陛下现在总不会杀了我,我自己去见他一面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