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抿了抿干涩的唇,缓缓开口道:“陛下攻进京城前夕,敌军突袭,大军被逼到绝路,敌方攻势锐利,情况危急之下,陛下只得破釜沉舟,兵分两路,分散敌军的兵力。”
“当时为了以防万一,在一旦发生意外的情况下能够保留储君血脉,无奈之下,陛下将尚在襁褓中的太子交给了君鹤晏,锦帝和皇后一路向北,君鹤晏带着太子一路向南。”
祁潭湘心头颤了一下,从小到大,太子几乎是整个皇宫的禁忌,无人敢轻易提及,她偶然听到也觉得惊异,如今这些秘辛在她面前缓缓展开,她不由惊奇,既紧张又好奇万分。
“你不是一直好奇太子是如何薨的吗?”丽妃道:“太子就死在这场乱局之中。”
祁潭湘不由精神一震。
丽妃缓声道:“陛下和君鹤晏兵分两路之后,沈关山跟在陛下身边护送,吴赤东跟在君鹤晏身边。”
“当时入京在即,只要抵御过这批敌军,就能将敌军剿杀得一干二净,陛下入京之后,就可以彻底夺得所有领土,登上皇位,可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场战争,可是没想到,君鹤晏却突然兵变。”
“兵变?他背叛了父皇?投敌了?”
丽妃轻轻摇头,“所有人都没想到,他看似不在乎功名利禄,其实是狼子野心,竟想自己做皇帝。”
祁潭湘错愕,“他想以下犯上?”
丽妃颔首,“他挟太子以令诸侯,竟然准备在入京之前抢夺皇位,他不但借此机会劫持太子,还派暗卫刺杀陛下,妄图在杀死陛下后,让年幼的太子做皇帝,自己做摄政王,之后再想办法处置太子,自己登上皇位。”
“君鹤晏机关算尽,没想到吴赤东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有变,他连夜逃走,向陛下呈上证据,陛下痛心疾首。”
“沈关山请命亲自带兵处置君鹤晏,陛下当时已经被君鹤晏派过去的刺客所伤,伤心欲绝之下,仍顾念旧情,只命沈关山设法将君鹤晏带回来,当众对质。”
“后来呢?”祁潭湘忍不住追问。
丽妃叹息一声:“沈关山奉命前去捉拿君鹤晏,君鹤晏早已利欲熏心,在沈关山的劝说之下仍旧执迷不悟,竟以太子的性命相要挟,带着自己手底下的将士负隅抵抗,后来五万大军全部覆灭于城外的檀香山下,君鹤晏一身重伤被逼至绝境,他竟一不做二不休,竟然抱着太子一起跳下悬崖,同归于尽,尸骨无存。”
祁潭湘心底发寒,忍不住心惊,半天没说出话来。
那个充满打打杀杀的年月她没有经历过,只是听母妃这样平淡的说起,便觉得胆战心惊。
她搀扶着丽妃穿过长廊,平复了一会儿,才心有余悸地开口:“君鹤晏既然是上将军,能力应在沈关山和吴赤东之上,他麾下还有对他忠心耿耿的五万将士,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逼至悬崖?”
“听说是沈关山和吴赤东合力设局,将君鹤晏引到了他们布置的陷阱中,才成功将君鹤晏绞杀。”
“死有余辜。”祁潭湘没有再继续深究,颇为解气地评价道。
她只要想到锦帝差点错失皇位,被君鹤晏夺了江山,就忍不住后怕。
锦帝若不是皇帝,又何来公主?
所以君鹤晏该死。
她想了想问:“太子的尸首至今都没有找回吗?”
丽妃轻轻点头,“君鹤晏和太子落下悬崖后,陛下曾派人寻找,可那万丈悬崖下是深山老林,野兽时常出没,等官兵去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尸骨无存了。”
“官兵们只寻到了一片太子衣衫衣角,衣角上沾了鲜红血迹,皇后看到之后伤心欲绝,直接昏了过去,陛下亦是哀恸不已,病了数日。”
丽妃提及此事也忍不住有些唏嘘,“自那以后,陛下下令,不允许大家再提及此事,对君鹤晏和太子的事全都闭口不能提,所以现在知道这些事的人越来越少,君鹤晏和太子几乎都被大家淡忘了。”
她转头叮嘱道:“潭湘,我今天告诉你这些事,是为了让你以后说话小心些,你切莫不可再像今天这样胡言,你嫁到沈家之后也要谨小慎微,不要说起此事,小心传到陛下和皇后的耳朵里,吃不了兜着走。”
祁潭湘这次没有再辩驳,老老实实道:“女儿知道了。”
沈关山当年也是绞杀君鹤晏的一员,既然锦帝已经让大家封了口,那么她自然也不能再提起。
丽妃放心下来,看着苍茫夜色,忍不住感叹道:“君鹤晏当年若是安守本分,不要痴心妄想,现在应是朝廷中的肱骨之臣,以他的赫赫战功和民间的威望,就算封王也不为过。”
她当时虽然未出阁,但是也清晰地记得当初人人交口称赞君鹤晏的盛况,君鹤晏曾经是百姓心中救他们于水火的英雄,后来英雄不在,徒留一个乱臣贼子的骂名,不能不让人唏嘘。
祁潭湘却不像母妃一样悲秋伤怀,为君鹤晏感到可惜,她只觉得心中庆幸,如果君鹤晏仍在朝中为臣,沈关山恐怕不能有今日的名利地位,沈厚自然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受人追捧。
沈关山现在能全倾朝野,定然有当年剿灭叛军之功的原因,如果沈关山没有现如今的名利地位,沈厚也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祁潭湘眨了下眼睛,轻轻笑了笑,好奇道:“母妃,父皇当年既然有两位结拜义兄,另一位是谁?他还活着吗?”
这些年来,她从未听人提及过此事,不由有些好奇父皇的另一位结拜兄弟在哪里。
丽妃看着前路,幽声道:“是孟御史,孟怀古大人。”
……
祁丹朱踏出沉闷的宫殿,在门口站定,仰头看着茫茫星空,微微舒了一口气。
夜色茫茫,繁星点点,宴席的喧嚣过后,皇宫显得格外宁静。
沈厚从她旁边路过,目光在她身上留恋地转了片刻,可惜地叹了一声,大步离去。
孟九思扶着孟怀古从旁边漆红的大门走了出来,孟怀古轻声咳嗽着,声音有些微沙哑。
祁丹朱回头看去,转过身微微颔首,以小辈之礼行了一礼,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恭顺。
孟九思惊讶地抬头看了祁丹朱一眼,祁丹朱向来不束于礼法,连看到嫔妃都不用行礼,没想到她竟然会向一位臣子行礼,行的还是晚辈之礼。
孟怀古见祁丹朱如此,却一脸坦然的受了。
祁丹朱含笑道:“大人怎么咳嗽了?”
“受了点风寒,不碍事的。”孟怀古微微抬头,顺着她刚才的视线望过去,道:“殿下,今夜月色很美。”
孟九思心中疑惑,闻言也抬头望了过去,可他却没有看向月亮,而是不自觉看向了站在月光下的祁丹朱。
风拂起祁丹朱的衣摆,她站在月光下,整个人泛着柔柔的光,脸上挂着温婉的微笑。
月下美人,清冷如霜,温柔如华。
“是啊。”祁丹朱看着月亮,舒声浅笑,“今日月亮这样明亮,归家的人应该可以找到路了。”
孟怀古笑了笑,抬步走远,他的背影已经年迈,身姿却依旧挺拔。
……
祁潭湘转头看向母妃,忍不住吃惊,“怎么会是孟怀古?”
孟怀古这些年在朝廷中极为低调,就像普通臣子一样,一点也看不出来他跟锦帝竟然是结拜兄弟。
丽妃轻声道:“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很少了。”
祁承乾可以是君鹤晏和孟怀古的拜把兄弟,可是身为帝王的锦帝,却不可以。
祁潭湘回忆着孟怀古的模样,还是觉得诧异,“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嘛,父皇为什么要跟他结拜为兄弟。”
“你别看孟怀古现在不显山不露水的,他年轻的时候可是你父皇的军师,足智多谋,博学多才,给你父皇解决了不少难题。”
祁潭湘不以为意,“那为何他现在在朝中的权势,还没有沈关山和魏闵德厉害?”
丽妃眸中闪过疑惑,孟怀古这些年在朝廷中确实没有什么大作为。
祁潭湘忍不住翘起唇角,“要我说还是沈关山厉害,既能带兵打仗,还能收拢权势,人人都惧怕他。”
丽妃忍不住莞尔,“沈大人自然是厉害的,只是他在朝中的威望恐怕还是不如孟怀古,孟怀古这些年虽然没有什么太大做为,但朝中的老臣们不少都曾是他的手下,那些老臣还是最信服于他,否则刚才陛下让孟九思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做右翼将军,也不会没有一个人敢提出反对。”
祁潭湘轻轻点头,听母妃提起右翼将军的事,她忍不住替沈厚鸣不平,开口嘲讽道:“父皇这两位义兄,真是一个比一个无能,一个是乱臣贼子,一个是庸臣,我如果是父皇,一定很后悔跟他们结拜。”
丽妃微怔,她未出嫁的时候,听过许多君鹤晏和孟怀古的传闻,他们是那个乱世的英雄豪杰,绝不无能,他们为了百姓将生死置之度外,用兵如神,三兄弟齐心协力才有了今天的大祁。
可是在世道安稳下来后,他们好像也随着那个乱世消亡了,就好像昙花一现一样,他们逐渐消失在人们的口中,史册上只剩下锦帝这位开国之君青史留名,小辈们甚至不知道君鹤晏是谁。
君鹤晏已逝,暂且不提,孟怀古呢?他当年的惊世之才去了何处?
是因为大祁已经不需要他们了吗?
还是因为……锦帝已经不需要他们了?
丽妃忽然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在夜色中继续往前走。
第54章 柿子金灿灿
祁丹朱披着外衫, 推开轩窗,朝窗外看了过去,昨夜下了一夜大雪, 一眼望去, 白茫茫一片。
喜庆的宫灯挂在路旁,轩窗上贴着福字, 昨夜的热闹过后, 今日宫里已经显得分外安静,大家恢复了往日规矩的模样,除了穿的喜庆一些外,没有丝毫热闹可言。
热闹后的寂静,总能显出几分寂寞来。
大年初一, 新春明明还没有过去, 宫中就已经没有了热闹,今天是官员和女眷们进宫拜见的日子, 锦帝和后宫嫔妃们要忙着招待他们。
而这一天, 祁丹朱往往无所事事,别宫妃嫔的娘家人这一天会进宫看望她们,祁丹朱和祁明长则没有什么亲人要见。
祁丹朱想起祁明长, 不由有些担心, 祁明长昨日气了一夜,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消气。
她对着阳光伸了一个懒腰, 开门唤人进来伺候,她得快点去哄哄祁明长才行。
她用过早饭,穿着暖融融的棉裙出了掌珠宫,路过蓬莱宫的时候,她微微驻足, 抬眸看了一眼。
蓬莱宫里肃穆一片,不见丝毫热闹,跟往常并无二致,清晨便有香烟缕缕地传出来的,应是陈皇后昨夜难以入眠,今天一早上就起来祭奠太子。
祁丹朱微微低头,快步走了过去。
她来到若林宫的时候,祁明长的房门紧闭着,宫内上下都很安静。
喜子站在门口,一本正经地大声道:“公主殿下,四殿下还未睡醒,请您稍后再来。”
他说完之后,挤眉弄眼地看着祁丹朱,赶紧压低声音,凑到祁丹朱身前小声道:“殿下,四殿下其实早就醒了,是他不让我告诉您。”
他出卖主子出卖得没有丝毫犹豫。
反正这宫里只有九公主最疼爱四皇子,四皇子跟九公主闹脾气,还不是想让九公主哄他?不告诉九公主他已经醒了,九公主走了怎么办?
若真将九公主赶走了,四皇子最后还是要跟他们发脾气。
祁丹朱抬起袖子,掩唇而笑。
让青枚给了分了喜喜赏钱,又给若林宫里的大小宫婢和太监们都发了新年喜钱,然后才笑盈盈地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安静,光线昏暗,祁明长仰头朝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祁丹朱走过去,在床边的木踏上坐下,双手撑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盯着祁明长看。
祁明长睫毛不安地动了动,不过还在努力装睡,不肯睁开眼睛。
祁丹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手指在他鼻尖上轻轻滑过,低声开口道:“我弟弟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待及冠的时候,还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子。”
祁明长嘴角轻轻抽了一下,依旧闭着眼睛,努力装睡。
祁丹朱停顿了一下,幽幽道:“可惜我弟弟是个小没良心的,过年也不知道给阿姊道一声新年好,阿姊都快伤心了。”
祁明长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瞪着祁丹朱,不服气道:“还不是怪你气我。”
祁丹朱莞尔,轻声哄道:“小明长,是姐姐错了,别生气了。”
“每次认错倒是快。”祁明长双手抱胸,眼睛斜睨着她,气道:“可之后还是明知故犯。”
祁丹朱抿了抿唇,眨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他。
祁明长眼眶忽而红了,恼怒道:“你是不是又为了冰融丸 ?我早就说过,我不要什么冰融丸 ,我已经认命了,我这辈子就是一个瘸子!”
“不可胡说。”祁丹朱面色沉了下去,垂眸看着他的腿道:“姐姐一定会想办法医治好你。”
祁明长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泄气一样偏过头去,他声音嘶哑道:“你如果因为一颗破药丸受罪,我宁可一辈子做一个瘸子。”
祁丹朱神色缓了缓,将目光从他的腿上移开,柔声道:“明长,此事跟你无关,我打沈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不过是在佛堂里跪了一夜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不是我身体差,估计第二天就能跑能跳了。”
提起沈厚被打的事,祁明长忍不住笑了一声:“沈厚可是在床上足足躺了快一个月才下床,昨日宫宴,我见他坐下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应该是怕碰到伤口。”
祁丹朱不由笑了一声,“他活该。”
“他是活该。”祁明长本来看好他做自己姐夫,现在一夜之间就变了态度,没好气道:“他不但养外室,还没有娶到你,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
他话锋一转道:“阿姊,我看孟九思比他强多了,孟九思出身书香世家,如今做了右翼将军,前途一片大好,要不你考虑一下?”
祁丹朱一愣,见他这么快就把驸马的目标转移了,不禁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