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丹朱神色冰冷,“皇兄,我不但一清二楚,还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祁明毓一愣。
祁丹朱走了两步,看着墙上贴的囍字道:“那夜陛下跟往常一样留宿在咏花宫,住在我娘隔壁,他深夜饮酒,醉酒后忽然闯至我娘屋内,欲行不轨之事,我娘当时不知为何全身无力,逃无可逃,幸而她身旁照顾多年的婢女萍菇将她推了出去,萍菇自己却没逃过魔爪。”
祁丹朱声音顿了顿,“那夜过后,萍菇怀了明长,后来萍菇生明长时大出血而死,我娘伤心欲绝,从那以后身子更加不好,对明长也是又爱又恨,她为了萍菇选择对外宣称明长是她的孩子,留明长在身边照顾,但她想起陛下所为和萍菇因此而死,又无法面对明长,所以明长觉得我娘对他态度冷淡……”
祁丹朱眼睫湿润,轻轻闭了下眼睛,回头看向祁明毓,冷声道:“这件事里,你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祁明毓全身一震,抿了抿唇道:“我那天夜里早早就睡了,什么也不知道。”
“你怕了。”祁丹朱轻笑了一声:“因为那夜你不但没睡,还做了许多事。”
祁明毓眉头深拧。
“我娘确实是一位好人。”祁丹朱淡淡笑了笑,“她当时自顾不暇,在你被送到咏花宫后,她虽然没有多余的时间照料你,却也没有怠慢过你,甚至明知道那天晚上是你在她和陛下的水里下了药后,也没有揭发你。”
祁明毓一愣,“柔妃娘娘知道?”
祁丹朱嗤笑,“你自作聪明,以为自己借着我娘的光如日中天,便跟太子之位只差一步之遥,所以决定放手一搏,你看陛下对我娘痴心一片却爱而不得,所以故意给他们下毒,想要促成好事,这样陛下一高兴,说不定就会将太子之位给你。”
“可惜你如意算盘打得响,却让我娘更厌恶陛下,也害得我娘身体变得更差,还多出了一个明长来。”
“你一定很后悔吧?明长的出生是你一手造成的,他却成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欲除之而后快。”
祁明毓喉咙滚动,他当然后悔,当初如果不是弄巧成拙,就不会有祁明长的存在,说不定他已经当上了太子。
祁丹朱沉声道:“如果不是你还不死心,接连要害明长,我娘也不会将你送出咏花宫。”
祁明毓错愕抬头,怔然问:“父皇当初忽然要将我送走,是柔妃娘娘的意思?”
“是。”祁丹朱答得毫不犹豫。
祁明毓不自觉后退一步,神色震惊又慌乱,“柔妃娘娘都知道……”
祁丹朱冷眼看他,掷地有声道:“萍菇的一条命、明长的一双腿,还有我娘变差的身体,祁明毓,你打算用什么还?”
祁明毓咬紧牙关,神色晦暗。
“你不还也没有关系,因为我自己会一样一样地向你讨回来。”祁丹朱红唇一弯,声音冰冷而淡漠,“我不管你对我抱着什么心思,你若再敢伤我夫君,我必十倍奉还!”
*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大祁最娇纵的小公主出阁了,下嫁给了一位只有驴车的穷书生。
大婚虽然准备得比较匆忙,但是婚宴极其奢靡,听说几乎将半个京城的好东西都搬了过去。
驸马爷这一边就比较寒酸了,只有抠了一辈子的姜太傅难得大方了一回,痛心疾首地给驸马爷买了匹马,还给九公主买了套金首饰。
百姓们对九公主选了位穷书生做驸马这件事,既惊讶又津津乐道,这一天茶楼和小巷里都在谈论九公主和驸马爷的婚事,极其热闹。
行宫里张灯结彩,祁丹朱蒙着红盖头坐在龙凤床上,祁明毓早已狼狈而去,屋里丫鬟们嬉笑声不断。
屋外锣鼓唢呐吹吹打打,处处喜气洋洋,待到了吉时,外面传来一阵热闹的欢呼声。
君行之在这些欢呼声里迈步走了进来,喜婆看到他,立刻眉眼喜笑地说着吉祥话。
祁丹朱蒙着红盖头,虽然看不到他,却莫名有些紧张,心跳如鼓,手指不自觉轻轻攥紧红色的裙摆。
她抬手摸了摸快速跳动的心脏,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她只有一日没有见到君行之而已,现在竟然生出一种热切的思念和紧张,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见这个人,却又因这个人的靠近而紧张难耐。
她侧耳聆听,听到君行之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她面前,在她面前站定。
她微微垂下眸子,看到了君行之脚上的靴子,靴子上绣着锦绣祥云,她视线微微上移,看到君行之佩戴在腰间的香囊,那只香囊正是她送他的第一件礼物。
她不由轻笑,君行之虽然没表现过对这香囊的喜欢,可自从她送给他后,他便一直依言戴在身上,从不曾离身。
她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不知想起什么,目光一直定定地落在香囊上,忘了移开。
周围吵吵闹闹,君行之却站在祁丹朱面前一动未动,他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直垂目看着祁丹朱,眉头轻拧,不知在思索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疑惑地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奇怪。
祁丹朱看不到君行之的表情,不由有些茫然,低声唤了一声:“……行之?”
君行之喉咙滚动,眼神晦暗地看着她,半晌,他弯下腰凑至她耳畔,隔着盖头问:“你嫁给我会幸福吗?”
他的声音跟往日不同,有些干涩喑哑,还有一丝冷意,像是昨天一夜难眠。
祁丹朱愣了一下,答:“会。”
君行之又沉声问:“你是真心愿意嫁给我吗?”
他先问她成婚会不会幸福,后问她愿不愿意。
祁丹朱不知他为何有此疑问,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柔声道:“是。”
她话音未落,君行之已经一把将她抱起来,大步朝门外走去。
大家心里的疑虑淡去,纷纷起哄轰笑,花瓣落在他们的头顶,祁丹朱靠在君行之怀里,嗅着他身上的冷香,轻轻弯了弯唇。
锣鼓喧嚣,鞭炮齐鸣,人群之中,祁明长坐在轮椅上,眼神阴沉地看着君行之,抿紧了薄唇。
君行之抱着祁丹朱从他身前走过,沉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脚步不停地走了过去。
祁明长看着他和祁丹朱纠缠在一起的衣摆,喉咙滚动,用力闭了闭眼睛。
君行之亲自将祁丹朱抱进花轿里,轻柔地放到座位上,然后自己翻身上马。
花轿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其实不用走多远,只是将花轿从行宫这一端的宫殿抬到行宫另一端的宫殿,不过也不算太近,毕竟行宫极大,走起来也需要耗费些时间。
君行之骑在姜仁扈送的高马上,马儿精神奕奕,身前挂着大红绸,欢快地甩着尾巴。
君行之身着锦绣喜服,头戴嵌玉金冠,腰系朱红玉带,足踩祥云锦靴,看起来面如冠玉,气宇轩昂,说不出的风流潇洒。
魏沁雪孤身一人站在路旁,咬紧下唇,红了眼眶,眼睁睁看着他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前走过。
她没想到君行之知道真相之后,竟然还这样毅然决然地迎娶祁丹朱。
她阻止不了他。
花轿踩着吉时抵达,拜天地的时候,君行之和祁丹朱手里各自扯着红绸的一端,跟着喜婆的口令跪拜。
祁丹朱虽然看不到君行之,但知道他在自己身侧就觉得异常安心,周围吵吵嚷嚷,可她的心中一片宁静。
第81章 自此是夫妻
“一拜天地!”
祁丹朱跟君行之一起跪拜天地, 起身之时她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君行之立即伸手扶住她。
跪拜高堂的时候,高堂上坐着锦帝和陈皇后, 旁边放着柔妃娘娘的牌位, 用红布蒙着。
这不合规矩,甚至有些扫陈皇后的颜面, 但朝臣们自从见过锦帝那日对柔妃情深一片的模样, 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君行之没有亲人到场,婚事匆忙,没来得及请他父亲过来,只派人写信通知了他。
“二拜高堂……”
祁丹朱听着喜婆的引导,倒不至于手忙脚乱, 只是觉得有些新奇。
“夫妻对拜……”
对拜的时候, 祁丹朱唇畔不自觉带着笑容,对着君行之的方向盈盈拜下。
从此以后, 他们便是夫妻了。
她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和快乐, 她忘了过去,也忘了以后,只想静静地享受这一刻的甜蜜, 好把今天记在心里。
只可惜太过匆忙, 她来不及体会这种心情,便被送入了洞房。
婚礼过后便是婚宴, 婚宴在行宫的大殿和草场上举行,宾客们可以自行选择待于何处。
殿内歌舞升平,酒香弥漫,众人说说笑笑,草场上热情如火, 四处挂着红灯笼,中间升着篝火,漂亮的舞姬们在草场上肆意舞动,众人欢腾一片,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祁潭湘从殿内走到殿外,一路看下来不由有些郁闷,她本来还庆幸祁丹朱婚宴办得如此匆忙,必然草率又乱七八糟,如今看到这盛况却忍不住生出一丝羡慕来,跟皇宫内按照规章制度举办的婚礼相比,草场上的婚宴确实与众不同,热情又热闹,很符合祁丹朱的性格,让人记忆犹新。
她不自觉抬头去寻沈厚,隐隐有些期待他们的成婚之日,她也想要这样盛大又热闹的婚礼。
可她找了一圈,却发现沈厚既不在殿中,也不在草场上,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不由有些失望,无聊地回到殿内,想去找祁芙薇玩,却发现祁芙薇也不见了踪影。
她忍不住撇嘴嘀咕道:“这个没用的病秧子,估计又是受不了风寒,躲屋里去了。”
今夜有人欢喜有人愁,思慕祁丹朱的公子哥们伤心欲绝,君行之敬酒的时候,他们抓住机会,一直灌君行之喝酒。
君行之今夜格外的沉默,几乎来者不拒地陪他们痛饮了几杯,他们见君行之如此爽利,心里终于好受了一些,酒意上头,还跟君行之称兄道弟起来。
姜仁扈见君行之喝多了酒,连忙不顾其他人的阻挠,去把君行之拉了出来。
他推着君行之往洞房的方向走,叮嘱道:“今夜是你与丹朱的新婚之夜,你要好好陪伴丹朱,别喝那么多酒,免得身上的酒气熏到丹朱,到时候如果丹朱赶出房去,你哭都来不及!”
君行之饮了酒,双颊微红,但神色依旧清明,他轻轻笑了笑,夜色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笑看起来很淡。
姜仁扈没有发现他眼中轻微的苦涩,催促道:“你快去看看丹朱,以丹朱的性子,她一个人呆在屋里,估计现在都快无聊到睡着了。”
君行之轻轻点了点头。
姜仁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丹朱是好姑娘,好好对她。”
“……是,多谢先生。”君行之微微颔首,抬头望向远处那晕染着温和烛光的屋子。
君行之站着半晌未动,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先生,您为何一生都未成婚?”
姜仁扈愣了一下,双手背在身后,沉默了一会儿,似叹似笑道:“因为先生是个懦夫,不懂得爱一个人就要亲自给她幸福,而不是将她的幸福交到其他人的手上。”
他看得出君行之有心事,沉声道:“行之,怜取眼前人,不要给对方自以为是的幸福,你要相信,你才是那个能给对方幸福的那个人,永远不要将自己最爱的人交给其他人,先生不想让你跟我一样追悔莫及。”
君行之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先生。”
他虽然有些事想不明白,但是从未想过要将祁丹朱交给别人守护。
姜仁扈笑了笑,“去吧。”
君行之颔首,抬脚走了过去。
姜仁扈看着他走远,目光落在不远处窗上的囍字上,微微出神须臾,笑了一声,嘴里哼着小曲走远。
祁丹朱斜靠在大红喜床上,青枚和习绿了解她的性子,担心她睡着了,所以一直在旁边陪她说话,逗她开心。
祁丹朱意兴阑珊地打了一个哈欠,倒没觉得困,就是有些无聊。
屋内暖融融的,君行之踏着夜风走进来,习绿和青枚忍不住一喜,刚想恭贺几句,便看到君行之脸上布着寒霜,不由声音一滞。
喜婆亦觉得君行之脸色有些怪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双手递过绑着秤砣的喜竿。
她对着君行之挤出一个笑脸道:“请驸马挑开公主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祁丹朱强作精神,坐直了身体,微微屏住呼吸,她感觉君行之走到了她面前,片刻后,她眼前一亮,喜帕被挑开。
她抬头望去,君行之长身玉立地站在她身前,眉目清冽,身着一袭红衣,腰间扎着金丝云纹腰带,墨发束起,以金冠固之,看起来丰神俊秀,端的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君行之一直看着祁丹朱,所以清晰地看到祁丹朱在见到他之后,清澈的眼里有笑意一点点漾开。
他明明心里还有诸多疑问,可看着祁丹朱的笑眼,忍不住跟着露出一抹微笑,柔了目光。
其他的事好像都不重要了。
周围的人不自觉松了一口气,露出喜色来,喜婆连忙递上酒盏。
祁丹朱看着君行之,明明还未饮酒,便微微红了脸。
她对众人摆了摆手,大家含笑退了出去,青枚机灵地将房门紧紧关上。
祁丹朱拿手背贴了一下发烫的脸颊,心里不由感叹,原来她也有羞赧的时候,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君行之将酒盏递给她,祁丹朱将酒盏接在手里,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杯壁,却没有抬起手臂喝合卺酒。
她抬眸看着君行之,问:“喝醉了吗?”
君行之眼眸黝黑,比平日深沉了几分,轻轻摇了摇头。
祁丹朱看着他,几乎是肯定道:“行之,你心里有事。”
君行之抿唇,躲开她的视线,走到桌前将另一杯酒端起来,头也不回道:“该喝合卺酒。”
祁丹朱将酒盏放下,柔声道:“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要这样稀里糊涂地将合卺酒喝下吗?”
君行之背影微微僵住。
祁丹朱看着他,声音微微酸涩道:“今天是你我的大婚之喜,你揭开红盖头后,有好好看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