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宠——白鹿谓霜
时间:2021-03-31 10:31:05

  她是侯府血脉,李玄若是要带她走,阿梨没法子同他争。
  此时听李玄话里的意思, 他似乎是没想到岁岁是他的孩子。
  阿梨心里蓦地一松,又有些酸涩。
  李玄说罢, 停了下来, 冗长的沉默后, 他犹如自虐一般开口, 问阿梨, “他……待你好么?你说, 你想要一个家, 我给不了,他给你了,是吗?”
  阿梨轻垂眉眼, 温柔而娴静,然后轻轻颔首,道,“他待我很好,待岁岁也很好。”
  阿梨的回答,李玄并不觉得意外,他只是有点难过,细细密密的疼,又从胸膛深处缓缓涌上来了。因着那疼,李玄甚至感觉,浑身都失了力气。
  他不大想去看摇床里的岁岁,目光便轻轻转开,然后落到炉子上烘着的梅花上,忽的想起从前。
  阿梨搬去别庄之前,烘了些梅花茶,后来阿梨“走”了,他便极为珍惜地收起来了,不舍得喝,唯独想得厉害的时候,才取三四朵出来,用热茶泡了,在屋里安安静静喝了。淡淡的梅花香里,他闭着眼,感觉阿梨好像就在身边一样。
  他那时候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再也喝不到阿梨亲手给他煮的梅花茶了。
  现在才明白,不是梅花茶没有了,只是,那精心烘烤、细心煮开的花茶,再也不是为他准备的了。
  李玄开口道,“替我煮一碗梅花茶吧,我喝了,便走了。”
  阿梨听得一愣,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了那炉子上烘着的梅花,轻声应了。
  屋里没热水,阿梨也不想去前面书肆里取,便提了水壶,去庭院里,想取些雪水,去厨房煮。
  阿梨出去后,屋里便越发安静了,李玄的目光,再一次失了可停留的地方,来来回/回的,最后还是落到了摇床里的岁岁身上。
  小婴孩养得很好,皮肤细腻娇嫩,眉眼肖似母亲,李玄只消看一眼,便晓得,这孩子日后定然会生得如阿梨一样美。只是她比阿梨命好,有父母,不必卖身为奴为婢,等到了说亲的年纪,怕是连门槛都要被踩碎了。
  李玄理智上很厌恶这个孩子,从进来起,便一直想刻意忽视这个孩子,此时却不知为何,忍不住迈开步子,走到了那小小的摇床边。
  看得出,摇床是新的,大概是怕小婴孩磕着碰着,边边角角都用柔软的棉布包着。但无论做工还是材质,都入了不李玄的眼。
  李玄忍不住想到自己的侄儿,妹妹李元娘生的小郎君,那孩子的摇床是用上好的红木做的,纹理清晰,雕刻着云纹、如意纹,边角被金银玉石包裹着,无一处不精致贵气。
  就那般,母亲回来后,仍是止不住的抱怨,说邵家待元娘不上心,对孩子不上心。
  李玄轻轻垂下眼,任由自己胡思乱想着。
  这孩子若是他和阿梨的,那该多好。
  她会甜甜喊他爹爹,会伸出小手要他抱抱,会软软抱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告状”,说娘亲要她练字,练字好难,岁岁学不会。
  他呢,是必定当不了严父的,只能想法子替女儿开脱。
  他只是这么一想,心里便止不住地发软,就好似,面前这个孩子,真的是他同阿梨的孩子。
  李玄静静站在摇床边,摇床里的岁岁扑腾着手脚,同样大大睁着眼,圆溜溜、黑黝黝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地盯着面前人。
  似乎是觉得好玩,小家伙伸出小手,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朝李玄的方向靠近了一下。
  白嫩短胖的手指,软得像白豆腐一样,仿佛一戳,便会滋滋冒出点水,再用力点,便要破了一样。
  李玄只看着,并不想去碰这孩子,直到看见岁岁将柔软的襁褓踢开了些,怕她着凉,才微微弯下腰,想替她整理一下。
  他一低头,刚伸出手,小家伙便牢牢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软乎乎地、像刚出锅的白豆腐,嫩得晃晃悠悠的。
  李玄微微闭了闭眼,心里蓦地软了,没有用力抽出,只纵容着岁岁,让他握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去替她整理襁褓。
  小家伙喜新厌旧,很快便觉得没意思了,松开了小拳头。
  李玄顺势,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指,指尖还有些发麻,方才那种柔软的感觉,还没有完全褪去。
  等他回过神时,摇床里的岁岁已经睡过去了,小手握成拳头,靠在白嫩的脸颊两侧,小嘴微微张开,一副睡得香甜的模样。
  过了会儿,阿梨便推门进来了。
  她手里提着水壶,从桌上取了个茶盏,壶身缓缓倾倒,颜色清亮的茶水,便缓缓落到了茶盏中。
  只几秒,茶盏便满了。
  阿梨端起来,双手捧着,递到李玄跟前,如从前在府里那样温声道,“世子,喝茶。”
  李玄愣了一下,才接过去。
  杯盏粗糙,不如府里的瓷器那样平滑,薄薄的热穿过杯盏,余温暖着李玄的指尖。
  他下意识将茶盏捉得很紧,指尖用力地发了白,良久,直到茶盏里的茶都冷了,他才蓦地端起来,一口饮尽。
  微凉的茶水,冷得他五脏六腑有些疼。
  李玄喝吧,放下茶盏,最后看了一眼阿梨,那一眼沉沉的,看得阿梨心里跟着有些难受。
  李玄轻声,“我走了。”
  说罢,他抬步朝外走,步子迈得很急。
  他怕自己一回头,便走不了了。
  他不是无能为力,这书肆、秦家、甚至是那个孩子……一切于他而言,都只是动动手指,便能摧毁的。
  只是,阿梨在他面前,那样安静温柔地,说自己过得很好,他便狠不下心,做不出那些事了。
  阿梨起初只望着李玄的背影,直到见他迈进了庭院里,雪落在他的肩上,才回过神,迟疑着,极其小声地喊了他一句。
  “世子。”
  那声音很轻,轻得仿佛不仔细听,都会被落雪声盖住,李玄却听见了,他身子顿住,却没回头,只长身而立,一动不动,站在雪里。
  片刻,身后传来一阵有些着急的脚步声。
  阿梨走到他身边,轻轻递过来一把伞,温然道,“外面雪大,您撑着吧。”
  李玄“嗯”了一声,接过来,慢慢撑开了。
  阿梨见状,便回到了屋檐下,这一次,直至李玄走出后院,她都没再唤他一声。
  雪下得越来越大,寒风吹得人骨子里生出寒意,阿梨拢起双手,朝掌心呼了口热气,转身回到屋里。
  岁岁还安安静静睡着,小脸上满是无忧无虑,似乎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梨走过去,轻轻取了她下巴处垫着的棉布,稍稍有些湿了,她便放到炉子边烘着。
  炉子里的炭火烧着,偶尔发出一声细微的噼里啪啦的声响,阿梨望着那橘红的火焰,觉得冻得发冷的身子,渐渐温暖起来了。
  棉帕子很快干了,阿梨将帕子挂到一边,慢慢回到岁岁的摇床边。
  小家伙睡得很香,发出很轻很轻的鼾声,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毛时而皱起,时而舒展松开,一副很纠结的样子。
  阿梨看得好笑,抿唇露出个温软的笑,片刻,那笑便渐渐没了,她轻轻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贴着岁岁的,很小声、很温柔地道。
  “岁岁,方才那个,就是你的爹爹……对不起啊,这大概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他了。”
  “他很好,只是娘亲同他没缘分……”
  “你不要埋怨他,他是个很好的人。”
  阿梨轻声说着,温热的泪,便从眼里一点点涌了出来,落在岁岁的襁褓上。
  晕开一个个小圆点。
  .
  书肆外,马车里,车轮碾过地面的雪,发出规律的细微咯吱声响。
  李琰时不时朝对面看一眼,心里有些讪讪地。
  自己在李玄这个堂哥面前,总是有些没底气的。也不仅仅是他,李家任何一个子弟,无论长幼,在李玄面前,都有种莫名的抬不起头的气虚。
  盖因自己这位堂兄,在李家,是极为厉害的人物,再往上数三代,才数得出比他更厉害的人。那还是占了年纪大的优势。
  李琰时常感觉,自家这位堂兄,规矩板正得叫人害怕,明明只比他大了半岁,两人却犹如差辈一样。
  他有时候都想,一心扑在仕途上的堂兄,任何时候都冷静自持的堂兄,究竟会不会有普通人的情绪。
  然后,他刚刚便看见了。
  方才堂兄见到那位秦家娘子时,态度真的令他吃惊到了极点。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堂兄失去理智。
  李琰心里痒痒地,再抬头打量了一下面前面色清冷的堂兄,绞尽脑汁好一会儿,才找到自以为合适的开场白。
  他讪讪开口,“堂兄,真是巧啊,这么大的苏州,都能叫你遇见故人。哈、哈……”
  李玄听了这话,只轻轻瞥了他一眼,什么多余的反应都没有,连一句敷衍的“嗯”都没有。
  李琰不泄气,继续鼓起勇气开口,“说起秦家,那秦家娘子却也是个不走运的,先前被此处一个主簿给瞧上了,那主簿不是个东西,看秦家娘子孤身一人,便连人带铺子,都给盯上了。幸而秦二郎是个有勇有谋的,把那主簿的恶行整理成册,想法子递到了我面前,我及时罢了那主簿的官,抄了他的家,才没叫秦娘子落到那主簿手里。不过啊,要是没这事儿,秦二郎估计也不能那样顺利抱得美人归……”
  他正摇头晃脑说着,便看见不知何时,李玄死死盯着他。李琰一慌,讪讪地道,“怎……怎么了?”
  李玄不理他,只死死盯着他,沉声问,“你是说,他们是在那主簿一事后,才成的婚?你确定?”
  李琰一慌,忙仔细回想了一下,道,“没……没错啊,我那时候听人说了,还、还送礼了的。”
  李玄深吸一口气,良久,才开口,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出其中极其细微的一丝颤抖,“你替我查……”
  说到一半,他顿了顿,自言自语道,“不用了,我自己查。”
 
 
第38章 
  李玄走后, 秦怀心里到底觉得不大对劲,便推门来了后院。
  他进门的时候,阿梨正在叠岁岁的尿布, 见他进来了, 便眨眨眼,轻声喊他, “二哥?”
  秦二哥这人是个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那种, 两人既说了是做假夫妻, 那他便从不同阿梨亲近, 连这后院, 也都很少踏足,除非是抱着岁岁的时候。
  秦怀见阿梨神色如常, 只眼尾有一点点红晕,大抵是哭过了,原想问的话, 顿时便咽了回去。
  世间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便是他自己, 不也有么?阿梨若是要他出面帮忙, 自然会提, 无需他多问什么。
  秦怀按下心头疑惑, 朝阿梨点点头, 道, “我来看看岁岁。”
  提到岁岁, 阿梨便抿着唇,露出个温柔的笑,道, “方才还折腾得厉害,现下倒是睡得很香,也不知道梦到什么了,又是皱眉,又是撇嘴的,好玩极了。”
  秦怀走到摇床边,低头看襁褓里的岁岁,眼神温柔了许多。
  他这辈子大概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便把岁岁当成亲生女儿一般,轻轻笑了下,毫不嫌弃道,“能吃能睡,是福气,岁岁是有福气的小姑娘。”
  阿梨听了只笑,旋即又道,“不能叫她睡了,等会儿夜里又不肯睡,来折腾人了。”
  岁岁有点小脾气,自己不睡的时候,就一定要有人陪着。阿梨白日要看铺子,自然是不能同她熬的,倒是秦怀,夜里一听到岁岁的哭声,便披了衣裳过来问。
  待抱走之后,秦怀常常哄到半夜,父女俩才同一个榻睡着,第二日便一起赖床。
  秦怀听阿梨这样说,不舍得叫醒岁岁,却也不同阿梨理论什么,只不动声色提起了另一桩事,道,“今日是三娘生辰,我让人弄了些羊肉来,正好近日天寒,吃了暖身子。等会儿关了铺子,便一起回去吧。”
  阿梨此时才知道,今日是秦三娘的生辰,自然立刻答应下来。
  最近天冷,阿梨有时候图省事,便带着岁岁在书肆后院住了。今日听秦怀这样说,便将刚叠好的尿布装好,打算等会儿带回去。
  外头下着雪,风刮得人脸上生疼,虽然离过年还有些日子,但街上的人已经渐渐开始少了,素日热闹的街上,显得有些冷清。
  书肆也不例外,再过几日,书院都要关门了,学子也要休息,生意会淡些,等到开春后,生意便会更好些。
  秦怀在摇床边陪着岁岁,顺便取了本书有一搭没一搭翻着,阿梨则在微黄的油灯下,写写勾勾。
  她在琢磨,明年开春后,怎样将书肆的生意做得红火些。
  其实今年这一年,她几乎没有在书肆上用什么心,先前怀着岁岁,后来坐月子,委实腾不出时间和精力。
  如今,倒是能一门心思琢磨书肆的生意了。
  屋外安安静静的,屋里也是,阿梨的思绪格外的清晰,片刻就想了几个吸引学子的法子。
  若是能以免费的噱头,为附近几个书院每回旬考、季考中名列前茅的学子提供笔墨纸砚一份做奖励,借此机会同附近几个书院搭上关系,不说叫他们日后笔墨纸砚开支都来书肆,至少也能吸引更多客人。
  阿梨想了后,又怕不合适,便去问了问同为读书人的秦怀。
  秦怀倒是有应必答,认真替她出主意,然后又道,“你这想法倒也不是不行,既是免费的,书院自也不会拒绝。我从前有位同窗,如今便在书院做夫子,改日我替你问问。”
  阿梨自然欣喜,点头应下,不忘谢过他,“多谢二哥。”
  下午的客人便更少了,想到今日是三娘生辰,外面的雪还未停,阿梨便早早叫刘嫂关了铺子,回家去了。
  她则带着岁岁,同秦怀一起回秦家。
  下了一整日的雪,天都是灰蒙蒙的,街上厚厚的积雪,一脚踩下去,便陷下去半只脚了。
  阿梨原想自己抱着岁岁的,秦怀却朝阿梨道,“我来吧,抱着沉,你提着灯笼吧。”
  说罢,便将岁岁抱了过去,一只手护着小岁岁的襁褓,半拥进怀里,用略显单薄的胸膛,替她挡着风。
  阿梨忙提着灯笼,转身锁上后院的门,两人带着孩子,出了书肆。
  走到街上,雪几乎已经停了,一轮明月挂在天际,明晃晃照在雪地上,月光都透着一股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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