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正虽觉得,这般恶意揣测旁人,实属过于小心,但出身刑部的人,见惯了犯人,总是比旁人警惕几分的。
而且,宗室郎君仗着家世欺男霸女,在京城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这般想着,吴正倒是一下子不急着走了,不动神色调转了身子,将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他身材单薄,身高也比李玄矮了半个头,这般同李玄对峙着,不管能不能拦住李玄,可气势还是在的。
李玄此时才正眼去看吴正,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清瘦单薄,为了维护自己的心上人,却有勇气堵着他的路,同他对峙。
不管他如何因私心看不惯吴正,都不得不承认,吴正是个有责任心、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但越是这么想,李玄心里越是翻江倒海得厉害,神色越发冷漠,眉宇间寒意也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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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三娘子分别把两身衣裳递给两个妹妹后,从厢房退出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幕。
吴三郎君同个陌生郎君对峙着,两人谁都不让谁,倒不像是来赏花,更像是来寻仇的。且吴三郎君瘦削许多,在那郎君面前,一看便是出于弱势。
三娘子苏曦心里一急,怕两人真的动手,忙疾步上前,望向吴三郎,见他毫发无损,心里不自觉松了口气,微微抬声道,“万事以和为贵,二位在旁人府上,还是当和气些。”
她一来,吴正眼里就放不下别人了,耳尖一下子红了,也不敢拿正眼去看苏曦,生怕唐突了她,结巴道,“三……三娘子。”
他平日说话办案,嘴皮子最利索不过,此时居然紧张得都结巴了,当即面上羞愧得红透了。
苏曦其实对自己这未来夫婿没有太深的感情,毕竟连话都未说过几句,可此时见他这幅样子,不自觉也跟着不好意思了,抿唇颔首,“吴三郎。”
吴三郎被心上人温柔注视着,越发紧张了,强令自己镇定下来,关切问道,“我方才瞧见六妹妹同七妹妹被茶水泼了,若有什么需要,三娘子吩咐便是。”
苏曦含笑轻轻摇头,“她们没什么事,谢过您了。”
心上人温温柔柔谢过自己,虽然只是客气话,可吴三郎还是激动得有些晕乎了,磕磕巴巴道,“不用……不用客气。是我应该的。”
两人虽依旧客客气气说着话,可明眼人一看,便能看出来,两人之间的暧昧氛围。
李玄不瞎,看到吴正面对苏家三娘子时的羞赧,便当即知道,自己会错意了。
吴正喜欢的是这位苏家的三娘子,阿梨的姐姐。
两人说罢话,吴正才想起在场还有一人,立马就警惕了起来。
李玄倒懒得去看他,温和有礼打招呼,微微颔首,“苏三娘子。”
苏曦有些疑惑望着面前的陌生郎君,但并无什么恶感,李玄的长相,至多只能叫人觉得他很难亲近,但当他一脸温和时,是很容易叫人生出好感的。
苏曦也不例外,微微颔首回礼。
吴正见状,更紧张了些,朝前迈了一步,拦在两人中间,正色道,“三娘子,此人不怀好意,方才追着你们姐妹出来,不知有何图谋!”
李玄淡淡瞥他一眼,忽然觉得方才把吴正当做眼中钉的自己,似乎有点蠢,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话,吴正居然也说得出。
他也懒得辩解,只淡道,“那照吴郎君的意思,你也是图谋不轨,不怀好意?”
吴正一愣,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了。
还是苏曦看不过眼,出面道,“郎君莫怪,是我们拦了郎君的路。”
说罢,朝旁人扯了几步,又隐晦拉了吴正的袖子一把,示意他让路。
李玄垂眼,瞥见那拉袖子的小动作,神情一顿,继而朝苏曦点了点头,越过两人,走出了长廊。
见李玄走远,吴正紧绷的弦,才松了下来,看见面前温温柔柔的三娘子,鼓起勇气道,“三娘子,我有些话同你说,可否随我移步?”
说完,见苏曦抬眼看自己,吴正一下子脸红了,解释道,“我不会冒犯你的,只是有几句话,我想亲自当面同你说。”
“不想让人传达……”
苏曦耳尖红透了,极轻点了下头,应了下来。
两人便朝回廊另一头走了几步,入了湖上的凉亭。
却不提苏曦同吴三郎如何,阿梨这头,却是换好了衣裳。
崔娘子身量高,身形却瘦削了些,阿梨换上崔娘子的裙衫,其它的地方倒还算贴身,只裙摆略长了些,容易踩着跌倒,另一处极为尴尬的地方,便是胸脯处。
柔软的布料紧紧贴着那处,勾勒出圆润的弧度,腰身处又是极为服帖的腰带,海棠红的裙衫,衬得她曲线若隐若现。其实这衣裳并不算出格,毕竟是正经官娘子的襦裙,款式料子都不会不入流,大大方方穿出去,也并不失礼。
但阿梨却不大习惯。
她瞧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脸上有些发红,但再叫丫鬟去取一身,却又不合适了。
原就是崔娘子好心借了衣裳,她们再挑三拣四,岂不是显得没规矩?
阿梨吸了口气,还是没说什么,从内室出来,却还没看见七妹妹苏薇的影子。
这么久了,她不免有些担忧,便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轻声道,“七妹妹?”
几乎是一瞬间,屋里便传出了苏薇惊慌又羞涩的声音,道,“六姐姐,我……我小裤也湿了,怎么办啊?”
方才嬷嬷送来的衣裳里,却是没这些贴身衣物的。毕竟府里小姐的贴身衣物,怎么都不会随意外借的。让她们穿崔小姐的贴身衣物,也不合适。
阿梨一听,忙叫她别慌,道,“你别怕,先穿了衣裳坐一会儿,我去问人要个炉子来,烤干了便好了。”
苏薇素日再活泼,也只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今日这样丢脸,她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委委屈屈“嗯”了一声。
阿梨不再拖延,直接便推门出去了,见门口守着个丫鬟,略松了口气,走上前取了赏钱,递过去,客气道,“劳烦取个炉子来。”
那丫鬟有赏钱拿,自然高高兴兴就下去了,步子也迈得飞快,不一会儿便没了人影。
阿梨见她走远,正想回屋安慰妹妹,刚转身,却蓦地感觉身后有人。
她下意识转过身,便见厢房前的假山阴影处,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月白锦袍,眉目清冷,薄唇轻抿,面上淡淡神色,犹如深山雾凇,清冷贵气,又显得高高在上,疏离冷淡。却不是旁人,便是李玄。
阿梨一愣,不知他为何会在这里,迟疑道,“世子……”
李玄原神色冷淡着,待看清阿梨的模样时,眸色微微一深,但听到阿梨那一声客客气气、不带半点亲密情绪的“世子”时,脸色却骤然冷了下来。
他亦极冷淡地道,“嗯,我有话与你说。过来。”
简简单单一句话,被他说得不带半点旖旎,阿梨甚至都没意识到,其实自己单独同李玄相处,多少是不大合适的。毕竟两人曾经那样肌肤相亲过,比任何人都亲密。
但出于本能,阿梨还是迟疑了一下。
李玄却只轻轻瞥她一眼,垂下眼,言简意赅解释,“与岁岁有关。”
听到是岁岁的事,阿梨倒是不再迟疑,抬步上前,海棠花的留仙裙,在她略开的步子下,显出极好看的波纹。留仙裙长了些许,几乎要贴到地面,犹如缓缓绽放着的海棠花般,好看又妙曼。
阿梨虽未察觉,李玄却下意识踢开路上的碎石头,神情淡淡,也并不多说什么。
两人来到假山之后,李玄便停了步子,阿梨见状,便也跟着停了下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阿梨主动开口,“您想说什么?”
李玄转过身,垂眼看见两人间隔着的那段距离,眉间骤然聚了些寒意,待听到阿梨问的那句客套疏离的“您想问什么”,心里顿时犹如荒芜野草被一把火点燃了般,烧得肆虐。
他克制不住朝前逼近了几步,冷声道,“你方才听到了对吗?”
阿梨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肩背贴在身后的假山上,并不平整的怪石有些膈人,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玄问的什么,是那个在回廊上同他表明心迹的娘子吧?
阿梨心里莫名涩了一下,抿唇解释,“我们不是刻意偷听的。只是不小心经过,您放心,我们会保密,绝不会四处声张。”
说着,又强调了句,“苏家的女儿,不会随意传旁人的流言蜚语,这一点您放心便是。”
她们苏家的规矩,才没那么差。
但这话,自然不是李玄想听的,他冷着脸听完,脸色更差了几分,克制不住朝前疾走了几步,两人间的距离,瞬间被拉得很近。
阿梨甚至感觉到,李玄的左手,便贴着她的腰侧,炙热的热度,隔着薄薄的布料,烫得她有些害怕。
李玄却浑然未觉阿梨的害怕,只压着声,冷冰冰问,“你一点也不在意吗?不在意我娶妻,不在意我和旁人在一起,你一点也不在意是吗?”
他每问一句,两人间的距离便越贴近些,他甚至能感受到,阿梨清浅的呼吸,落在自己的喉间。
他却没有因两人这般亲密而感到丝毫欢喜,只是质问着,“你是不是一点也不在意?”
第68章
阿梨被问得一怔, 有些懵,旋即感觉到,后背同嶙峋坚硬的假山之间, 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手, 那手挡在她同假山之间,被硌得生疼的那一处, 被牢牢护住。
其实不管李玄怎么待她,总归是保护着她, 从未伤害过她的。
阿梨微怔, 神情下意识柔和了几分, 眼里那点拒人之外的疏离感, 也散去了些,她迟疑了一下, 开口道,“我——”
才说出一个字,便听得身后假山外, 传来妹妹苏薇的声音。
苏薇似乎是在寻她,焦急喊着她的名字, “六姐姐?六姐姐你去哪儿了?六姐姐?”
阿梨下意识噤声, 看着眼前还半拥着他的李玄, 生怕他们的动静, 将苏薇引来了。若是让人看见这一幕, 她便是长了几张嘴, 都解释不清楚了。
李玄却对外边的声音, 浑不在意,只盯着阿梨,追问道, “你什么?你刚刚——”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阿梨有些慌了,看着男人张合着的嘴,第一反应便是抬手堵住他的声音,慌着小声道,“您别……”
“六姐姐?六姐姐?”
苏薇的声音越发近了,她仿佛是在朝这边走,阿梨慌乱捂着李玄的手,也忘了放下,只屏住呼吸,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而李玄,则极其反常没做出什么反应,只静默着,既不开口,也不躲开,任由阿梨的手,捂住他的口鼻,温热细腻的掌心,覆在他的口鼻上,贴着他的唇。这样亲密的姿态,让李玄不由回忆起了两人的过去。
那一瞬间,他甚至宁愿沉溺其中,不愿打破这样难得的美好。
从苏州相遇,一直到现在,阿梨第一次面对他,没有掉泪,没有哀求,眼里没有畏惧和疏远,话语里没有拒绝和抗拒。
李玄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怕惊动了面前的阿梨。
苏薇似乎没继续往里走的打算,过了会儿,脚步声便渐渐往回走了。
阿梨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终于打心底里松了口气,回过神来,一抬眼,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覆在李玄的口鼻之上。
温热清浅的气息,一点点落在她的掌心,比其它肌肤更热几分的唇,贴着她的皮肉。
暧昧的感觉,一下子升了上来。
阿梨飞快缩回了手,耳朵紧张得红透了,犹如红玉一样,假山后,妹妹苏薇寻她的声音还连绵不断着,语气也渐渐急迫起来。
妹妹在担心地四处寻她,而她却同李玄,背着旁人,躲在这假山后。
这太……太羞耻了。
阿梨羞得面色滚烫,强令自己镇定下来,也没抬脸,眼睛微微垂着,语气尽可能如常,同李玄商量着,“世子,我妹妹在找我,我们改日再谈吧。”
李玄因阿梨刚才下意识的亲近动作,面色和缓了几分,没再逼着阿梨,却也没松口,只是问,“我等不了改日。就今日,等会儿宴毕,我们好好谈一谈。”
阿梨眼下只想摆脱这尴尬暧昧的境地,也顾不得其它,胡乱点头答应下来,“好,一言为定。”
李玄面无表情“嗯”了声,看那样子,应当是应下了。
阿梨心里一松,等了会儿,却没等到李玄有什么动作,只能主动开口,“那您能……能退开些吗?”
李玄静默了会儿,收回手,背在身后,朝后退开几步。
看上去,像极了平日里那个端方沉稳的宗室郎君,半点看不出方才是他,气急之下,将阿梨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弱女子,压在假山上,逼问一个答案。
阿梨最后看他一眼,微微提起些裙摆,迈着步子从假山后跑了出去。
苏薇便寻不见阿梨,以为她回了花厅,便先回去了。阿梨也若无其事回了花厅。
姐妹三人的位置上,只看见了苏薇,三姐姐苏曦却没见到人影。
阿梨走进去,在坐席上坐下,七娘子苏薇瞧见她,眼睛微微一亮,欣喜道,“六姐姐,你方才去哪儿了?”
阿梨只能庆幸,花厅内依旧昏暗着,她不大会撒谎,撒谎的时候,很容易被人看穿。好在,眼下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阿梨装作若无其事道,“我去了趟恭房。”
然后又关心地问苏薇,“你的衣裳干了吗?”
苏薇倒是没察觉出什么异样,回道,“烘干了,崔府丫鬟送了个炉子过来。好在只是什么花茶,不是撞倒了果酒。”
阿梨侧过脸,没看见三姐姐的人,一抬眼,见对面准三姐夫的位置上也空着,便也没问什么。
姐妹二人继续赏昙花,方才还绽放得极美的昙花,眼下已经有了枯败的迹象,不多时,舒展着的花瓣,便渐渐卷褶了起来,仿佛枯萎了般。
众人又发出些窃窃私语的感叹声,阿梨身边的苏薇也是一脸遗憾,道,“我都还没看够,这花怎么就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