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追来了后,却没提薛蛟的事,只叫阿梨日后不必害怕,如今府里守卫森严,别说夜闯,连只苍蝇都进不来。
阿梨点头,兄妹俩说着话。
丫鬟进来奉茶,阿梨便将桌案上的书合上了,给茶盏腾位置。
苏追端茶,瞥见那本诗册,觉得封面似乎有些眼熟,取过来看了眼,翻了几页。
阿梨见他翻着看,便道,“是上回去崔家赴宴,遇着了卫大人,我说他的诗写得好,他便差人送了一本过来。”
苏追对作诗这种风雅之事,没什么兴趣,他一贯是打打杀杀习惯了的,但他想,妹妹怕是挺喜欢这些的。毕竟,小娘子们都喜欢这些。
便点头应和道,“卫临的诗,是作的不错,连父亲都夸过他。他做官稀里糊涂的,诗册倒是出得快赶上父亲了。”
苏隐甫不大出诗册,他更喜写时文论时事,但他名声摆在那里,总有书肆会收集他的诗,自行编纂成册,基本都能大卖。苏家还时常有书肆老板捧着银子上门,说是给苏隐甫的润笔费。
阿梨还偶然见过一回。当然,润笔费自是不会收的,多添到苏家布施的银两里了。
阿梨听了后,有些好奇地问兄长,“卫大人差事办得不好吗?”
她那日见到卫临,并不觉得他是个不靠谱的人。
苏追想了想,道,“倒也不能说不好,他那人心思不在为官上头,日日在户部混日子,倒是对诗词歌赋更感兴趣些,素日总弄些什么焚香抚琴,去寺庙斋戒什么的,活得跟神仙似的。”
当今圣上还是很看真本事的,诗做得再好都没用,还得差事办得漂亮。这几年能晋升者,几乎都是如此。
像卫临这样的,漫不经心做官,虽也没出过什么差错纰漏,但也没什么功劳,便很不容易出头了,在仕途上就更没什么进益了。
阿梨听罢,倒是没说什么,只颔首理解道,“人各有志,卫大人的志向,也许不在仕途上。说不定,他日后会是个名流千古的文人。”
苏追嘴角微抽,分明便是胸无大志,男儿在世,自当顶天立地,博一番事业,作诗又不能当饭吃。怕阿梨又问,苏追便敷衍着点了头。
见了兄长后,阿梨又安安静静歇了几日,寻了个天清气朗的日子,便定了日子,带岁岁去见李玄了。
第74章
自打来京城, 这还是阿梨第一次带岁岁出门。
天渐渐凉了,但今日却是个晴空万里的日子,阿梨想了想, 还是嘱咐冬珠, 道,“将岁岁那件披风带上。”
冬珠应下, 抱着披风跟在阿梨身后,主仆三人出了苏府。
马车倒是早就候着了, 阿梨抱着岁岁, 踩着矮凳, 上了马车。车夫一声轻呵, 缰绳一甩,车轮滚滚, 马车不急不缓朝前驶去。
苏府外小巷里,一辆不起眼的暗青色马车停着,车帘掀起一个角, 里面坐着一人,另个老奴仆殷勤伺候着, 替主子撩着帘子。
见马车没了踪影, 坐着的男人收回视线, 仿佛是自言自语地道, “倒不像。”
老奴仆只恭敬垂着眼, 一言不发, 权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男人也觉得无趣, 单手撑颌,这样不雅的动作,在他做来, 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男人语气平淡,没了再继续的性子。
老奴仆略略抬起头,小心问,“主子爷,咱们是继续跟,还是回?”
问完,便低下了头,片刻的功夫,等来了一句,“回”。
老奴仆立马磕了个头,半起身出去传话了。
不多时,这辆暗青马车便朝另个方向驶去,片刻便不见了踪迹。
马车一走,街巷四处几十个护卫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个似乎是领头模样的人,轻轻一挥手,便都跟上那马车驶去的方向。
顷刻之间,街巷又恢复了寂静,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有人家有了动静,哆哆嗦嗦去推门,想看看外边什么情况。
一推门,一锭金子便摆在门槛,亮闪闪的,差点晃花他们的眼。
有人赶忙捡了起来,塞进胸口,藏得严严实实的,拍着胸脯,这可是天上掉馅饼了,只不知是哪位贵人出街,这样大的阵仗?
再说阿梨这边,李玄定下的地方,是城中一处酒楼。
阿梨初听到的时候,只觉得有些耳熟,直到来到酒楼外,抬眼看着匾额,才猛地想起,这熟悉是从何而来了的。
她来过这儿,年三十的夜里。
大年三十的京城,放花灯的百姓,还有那条波光粼粼的护城河,及猎猎的冷风,还有那略带甜味却后劲不小的梨花酒。
阿梨微微怔了一下,怀里的岁岁便抱着她的胳膊,眼巴巴瞅着她喊娘。
阿梨回过神,低头朝怀里的岁岁笑了下,却有些神思恍惚。
阿梨只愣了一会儿,便见谷峰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恭恭敬敬朝她行礼,道,“您随属下来。”
阿梨朝他轻轻点头,跟在谷峰身后。
今日的明月楼十分安静,连伺候茶水的小二都没见到一个,谷峰微微侧过头,恭敬给阿梨解释,“这酒楼原就是世子的私产,今日歇业了。”
阿梨只沉默着颔首,四处打量了眼酒楼,面前便是楼梯了。
谷峰却没跟着上去,在一旁停住了。
阿梨也没去看他,抬手摸上那楼梯扶手,一步步踏上去。上一次来,也是经的这道楼梯,当时,此时走起来,竟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不知李玄为何非选这个地方,但既然应下了,便也不好反悔,阿梨闭了闭眼,抛开脑海里那些过去的画面,向上攀去。
很快便到了地方,也是奇怪,过去了那么久,她居然还记得,清楚记得那扇门。
阿梨垂眼,敲了敲门,门很快便打开了,屋里站的却是李玄。
他穿一身竹青锦袍,和过去没什么两样,都说男子老得慢,这话大抵是可信的,至少从李玄身上,她似乎没瞧见这几年有什么变化。
不过,也许是因为李玄一贯如此,少年时便比旁人青年还稳重,到了青年,自然没什么变化了。
阿梨想了想,觉得自己进屋挺不合适的,便道,“我便不进去了,你带岁岁进去吧,过会儿我来接她。”
话说罢,阿梨都还未有什么动作,她怀里的岁岁便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脖子,抱得紧紧的,看上去还有点慌,委屈巴巴道,“娘不走。”
阿梨略略低头,低声哄她,“岁岁乖,娘等会儿就来接你,好不好?”想了想,又硬着头皮扯谎,“娘有重要的事要去办。”
岁岁仰脸,可怜兮兮的,虽然没开口,但眼里分明写着“还有比岁岁更重要的事吗娘骗人”。
阿梨硬着心肠,将岁岁环着她脖子的胳膊弄下来,将人递给李玄抱。
李玄倒一直没开口,只看着母女俩说话,见阿梨将女儿递过来,他便去接。他抱孩子的动作,比起在苏州时,熟练了不止一点半点。
但岁岁已经不记得李玄了,李玄抱她再舒服,她都不乐意。见娘要把自己丢给陌生人,小娘子委屈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嘴也撅着,但又记着娘的话,要她乖,便不敢掉眼泪。
李玄轻轻怕了拍女儿的背,动作温柔又细致,倒很像个正经爹爹。
阿梨狠了狠心,只当没看见女儿的可怜模样,转身要走,还没跨出去,便听到岁岁抽抽噎噎的声音了。
李玄则轻轻哄着女儿,温柔道,“岁岁不哭,娘不是不要你了,不哭了啊……”
很显然,李玄的安慰没多大用处,反倒雪上加霜了,小岁岁哭得越发厉害。
别说阿梨这个娘心疼,便连隔壁房间里藏着的侯夫人,都心疼得皱起脸,捂着胸口,恨不得立即推门去哄。
小心肝哭得也太可怜了,这当爹当妈的,都不怎么靠谱,怎么孩子哭了,也不知道哄呢?
爹妈都年轻,哪里知道怎么照顾孩子啊……
但甭管侯夫人如何忧心,她到底是不敢大咧咧推门出来的,只能一脸心疼继续把耳朵贴在窗户上,听着外边的动静。
比起苏家长辈那般几乎可以说是溺爱的宠爱,阿梨待岁岁,一贯还严厉几分,有点严母的模样,但她肯定也是疼女儿的。再者,岁岁那么小,李玄又是生面孔,她心里定然是害怕的。
阿梨到底还是不忍心,妥协了,她转过身,便见李玄抱着岁岁,站在门口,一大一小见她回头,全都眼巴巴盯着她,一副等她回心转意的样子。
阿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朝岁岁伸开手。
岁岁一下子便扑进娘的怀里,小手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像是怕她再丢下自己,小声催促她,“娘,回家!”
小娘子心里大概是觉得,回家就安全了,就不用担心娘把她丢给别人了。
阿梨拍了拍女儿的背,旁边便递过来一块帕子,阿梨头也没抬就接了过去,给岁岁擦了眼泪,然后迈过门槛,进了屋子。
李玄看着母女俩的背影,眼里带了点笑意,回身关了房门,才跟着母女俩进了屋子。
一进屋,阿梨便晓得,李玄对岁岁是用心了的。
屋里坐榻上铺了层厚厚的毛毯,毛又长又软,上头堆满了小孩儿喜欢的小玩意儿,他大概也是提前打听过岁岁这个年纪的小孩儿的喜好。
红红绿绿的多,鲜艳灿烂的颜色,各式各样没见过的玩意儿,岁岁方才还含着泪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小土包子似的盯着瞅。
阿梨没拦着,放她下去,道,“去玩罢。”
岁岁会走路,只是还走得没那么稳当,但她聪明,感觉走不稳,马上要摔的时候,就会停下了,等站稳了,再继续走。反正从她学走路起,前几个月还摔哭过几回,后来便一回都没了,阿梨丁点不操心。
可娘不操心,李玄这个当爹的,却是一下子惊了,也不敢去质疑阿梨的举动,但看着三头身的女儿摇摇晃晃的走,李玄一颗心都提在嗓子眼了。
他赶忙蹲下、身子,双手展开,护在女儿身侧,密切关注着她脚下。
一个前头走,一个后头护,阿梨坐下,瞧着这一大一小的动作,眼里不自觉露出了一点笑意。但等看到李玄看过来,便又立即收了回去。
岁岁摸到榻边,便被李玄抱了上去,好好的放到了坐榻中间,坐榻四周比中间多了层遮挡物,又垫了软软的棉枕头,岁岁坐在里头,怎么折腾都摔不下去。
一到坐榻上,岁岁眼睛亮亮地看着那堆小玩意儿,左手拿个叮咚作响的陶响球,右手又去抓红红绿绿的水鸭子布偶,还不忘仰脸去瞅关在鸟笼里的羽毛斑斓的鹦鹉,眼睛都不够用了。
李玄回头看了眼自顾自喝茶的阿梨,想了想,到底没去打扰她,陪着岁岁。
他是个脾气十分好的爹爹,什么幼稚的小玩意都陪着岁岁玩,糕点一口口喂。人都说隔代宠隔代宠,但李玄丝毫不逊色于苏府那几个长辈,也是宠得毫无底线。
不管阿梨在一旁如何作想,岁岁却是很满意的,甚至忘了刚才的不愉快,肯朝李玄伸手,让他抱自己了。
李玄亦一把抱她入怀,父女俩亲密无间。
岁岁还是第一回 玩得这么疯,李玄原本还做了带母女俩出门的安排,当然,前提是阿梨愿意,但有岁岁在,小家伙金豆子一掉,阿梨疼女儿,自然不会不答应。但岁岁玩得有点太乐呵了,忘乎所以,别说出门,连回家都不大乐意。
阿梨一说要回家了,小家伙还有点懵,这就回家了?
岁岁抬眼看看娘亲,又恋恋不舍看了看被她蹂躏了一上午的布偶,垫在脚丫子下面的陶瓷兔子,还有许多还没来得玩的小玩意,小眼神可舍不得了。
阿梨站在一边,忍不住有点想笑,小没良心的,都乐得不肯回家了。
好在岁岁没纠结多久,一把丢开布偶,想了想,捡了根红红绿绿的鹦鹉毛,乖巧看向陪她玩了一天的男人,红着小脸,小声问,“唔……岁岁、带回家?”
李玄自然有求必应,当即点头,道,“剩下的也一起带回去,都是岁岁的。”
岁岁眼睛一亮,她是个懂事的孩子,还不忘道谢,“谢谢……”
说到一半,不知道怎么喊了,扭头求助看向娘亲,家里亲戚太多,什么叔叔伯伯舅舅婶婶,先前岁岁记不住,都是阿梨教她的。
阿梨却被她看得一愣,下意识看向李玄。
二人对视了一瞬,李玄到底不愿意阿梨为难,便摸了摸岁岁毛茸茸的脑袋,温声道。“叫什么都可以。”
岁岁皱起小脸,不明白什么叫“都可以”。娘就是娘,舅舅就是舅舅,曾祖母就是曾祖母,祖父就是祖父,什么叫都可以啊?
阿梨看着纠结的岁岁,静默了一下,淡淡开口,给了准话,“叫爹爹吧。”
李玄一怔,眼里划过浓浓喜意,而岁岁得了娘亲的话,便立即喊了爹爹,便扑进了李玄的怀里。
李玄抱着怀里香香软软的女儿,眼神却落在阿梨身上,久久不舍得挪开。
阿梨被盯得不自在了,转开脸,态度又冷淡了些,道,“天快黑了,我就先带岁岁回去了。”
这显然易见的冷淡,李玄听得有些失落,却没想过急于一时,便道,“我送你们吧。”又怕阿梨不肯,补了句,“我不露脸,只送你们到苏府门口。最近京城不太平,你们母女俩自己回去,我不放心。”
阿梨也不知最近不太平,究竟是李玄哄她们的话,还是真的,但看了眼高高兴兴的岁岁,便点了头。
第75章
马车在苏府门外停下, 阿梨原微微低着头,察觉到马车停下,才略略抬起头, 便恰好撞入李玄的眼睛。
李玄双目如墨, 瞳如漆,就那般定定望着这边, 略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有几分灼灼之意。
阿梨下意识想转开脸, 又觉得若避开, 便显得更尴尬了, 便只轻轻垂了眼, 去看李玄怀里的岁岁。
小娘子大约是玩累了,被李玄抱上马车后, 缩在他怀里,很快便甜甜睡去,圆圆小脸睡得泛起了红晕, 小手揪着李玄的袖子,胸口起伏着, 显然是睡得极香。
阿梨看了眼李玄, 伸出双臂, 低声道, “将她给我吧。抱了一路, 辛苦你了。”
怀中的小娘子柔软得犹如一团棉花, 轻飘飘的, 没多少分量,别说抱一路,便是抱一辈子, 他都是情愿的。但看着伸出手的阿梨,李玄自不愿意惹她不快,今日两人难得气氛这样好,他将孩子抱过去,送进阿梨怀里,动作轻柔打开女儿还揪着自己袖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