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收了笑,抬手去握阿梨的手,好在阿梨虽生气,却没推开他。李玄沉吟片刻,开口道,“从前的你也好,现在的你也好,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
阿梨听了这话,也只信了一半,但到底没揪着不放,只是认真道,“总之我与从前不一样了,你若是不习惯,便趁早说。我们好聚好散。”
这话一出,李玄脸色便沉了下来,抓着阿梨的手,十指相扣握着,低声道,“方才是我不好,不该逗你。只是好聚好散这样伤人心的话,你往后不可再说了。我也只当没听见。”
阿梨自知失言。今日这样的日子,的确不该说这般晦气的话,纳征的日子,府里上上下下都满口吉祥话。
更何况,李玄一道歉,阿梨心里那点别扭,顿时便烟消云散,理智回笼,也有些愧疚,面上自然也露出了些。
李玄看在眼里,冷硬的神色柔和下来,依旧与阿梨十指相扣着,温声道,“你我日后便是夫妻了,什么话都能说,唯独伤情分的话,我不许说,你也不许。再生气,你骂我两句,罚我不许上你的榻都行,只独独不许说那样的话。”
李玄若生气,阿梨还好受些,偏他这样好脾气来哄,阿梨便觉得更愧疚了。
见阿梨那般神色,李玄顿了顿,语气更温和了几分,低声道,“我不是生你的气,只是,那些话,实在不该说的。好了,我也不说了,再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我们说说话,嗯?”
阿梨心里还愧疚着,自然点头,答应下来。
李玄原本心里是不高兴的,怪阿梨说那般绝情的话,可见阿梨神情郁郁,他便也不舒服了,倒还惦记着她先前与自己睁着眼睛说瞎话的鲜活模样。至少那时候的阿梨,面上是笑着的。
可话赶话,说都已经说了,李玄也没法子,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说起了其它事情。
“你今日见过母亲了吧?”
听到侯夫人的事,阿梨一下子抬眼了,颔首道,“嗯,见过了,侯夫人待我很和善。”
李玄唇边露出点淡笑,看出阿梨眼里的疑惑,便直接与她说了,“岁岁的事情,我告诉母亲了。母亲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她没什么坏心思,只是耳根子软。如今有了岁岁,她一心只盼着抱孙女。”
说到侯夫人,阿梨其实心里是愧疚的,当年因为怕被找到,她用血衣骗了侯夫人。那时候她一心只想走,什么都顾不上了,现在想起来,到底是她欺瞒在先,侯夫人若是生气,也是应该的。
李玄自然知道阿梨在担心什么,一边是妻子,一边是母亲,他自然希望二人能如母女般相处才是。
但这也是急不来的。
不过,有岁岁在,他倒是不担心母亲会对阿梨有什么偏见。
他心里想着,面上却半点不显,只抬手摸摸阿梨的侧脸,等她那双明润的眼眸疑惑望过来时,便道,“你若是觉得愧疚,便替母亲了一桩心愿,你若替她完成那心愿,莫说怪你,只怕让她把你当菩萨供起来,她也是愿意的。”
阿梨当然用不着侯夫人把她当菩萨供起来,可若是能做,至少能让她心里的愧疚少一些,便没怀疑地问,“什么心愿?”
侯夫人锦衣玉食,还能有什么心愿,便是有,李玄难道不能替她做吗?
李玄低低一笑,却是道,“母亲盼着抱孙子,得有几年了。阿梨若觉得愧疚,便早早替她生个孙儿……”
阿梨脸骤然红透了,嗔怪瞪了眼李玄,只是她羞得厉害,便是瞪,也没什么威慑力,反倒是软绵绵的,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
“我要回去了……”阿梨站起身,耳根都红了,强作镇定送客道,“时辰不早了,世子回府吧。”
李玄也怕把人欺负狠了,没拉着阿梨不放,跟着站起身来,好脾气应了,“好。”
阿梨怀疑看了眼李玄,怕他有什么小动作,但转念一想,李玄一贯还是很正派的君子作风,倒也不再疑心,抬腿便走了。
二人这一别,再见面,便是冬至了。
这回李玄上门,便是准女婿的身份了。他来时,阿梨正带着岁岁,在祖母这里陪着说话。
嬷嬷进来通传,含笑道,“世子来了。”
话音一落,阿梨便发现,众人的目光全都朝她投过来了,眼里含着揶揄打趣的笑容。
阿梨原本心里坦荡荡的,被众人这么一看,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因阿梨与李玄已经定亲,婚期便在开春后,规矩上便不必那般严,长辈们又都在,苏老太太便没开口让阿梨避一避,朝嬷嬷点头道,“请进来吧。”
片刻功夫,李玄便进了门,一身月白的锦袍,眉目俊朗,气质清正,进门后先给老太太行了礼,奉上节礼后,才朝阿梨看过来。
盯着长辈们的眼神,他也不觉得不自在,大大方方的态度。
且不说阿梨什么反应,可苏老太太看了,心里却是极舒服的,其实冬至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节日,可人武安侯世子亲自上门,便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从上门提亲到现在,武安侯府处处都体现出对这门亲事的重视,没丁点错处,和这样的人家结亲,老太太心里自然满意。
心里满意,嘴上自然松了些,见世子盯着自家沅姐儿,便也成人之美道,“世子不认得路,沅姐儿送送世子。”又朝李玄和蔼道,“沅姐儿爹在书房。”
来了府里,自然是要拜见未来岳父的,李玄颔首应下,便笑望着阿梨,等她起身送自己。
阿梨被看得面上一红,抱着岁岁起身,向长辈们告辞后,才跟着李玄出去了。
一出门,李玄便主动伸手,抱过岁岁,道,“我来吧。”
阿梨正好也抱得手酸,便没说什么,把孩子递过去了。
岁岁却是委委屈屈的,一脸不乐意模样。她还记得坏爹爹弄哭了娘,警惕盯着爹爹,生怕他又把娘招哭了。
李玄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小祖宗,见她一脸不乐意,还有些疑惑,朝阿梨望过去,“岁岁这是怎么了?谁惹她了?”
阿梨一见女儿皱巴巴的小脸,差点笑出声,上前捏捏女儿脸蛋,柔声道,“不许噘着嘴,喊爹爹没?”
岁岁小可怜看了眼笑吟吟的娘,不明白娘怎么忽然和坏爹爹这么好了,心里叹了口气,真是搞不懂这些大人,亏她还站在娘这一边呢。
嘴上倒是听话朝李玄喊了声,“爹爹……”
李玄疼女儿,立刻应了她一声。
二人带着岁岁,走在回廊之上,一个端方稳重、清冷俊逸,一个温柔静美、唇边带笑,再加上一身红袄的岁岁,犹如年画上的小仙童般。
远远望去,倒似神仙般的一家人。
卫临停在桥边,静静注视着回廊上的一家三口,眼中划过莫名情绪。
倒真是叫人羡慕啊……
第86章
最先看见卫临的, 是李玄。
接着才是阿梨和岁岁。
被人发现了,卫临倒也不遮不掩,大大方方上前, 看向李玄, 冲他点头,“少卿大人。”
李玄倒是知道卫临。卫临经常进出苏家, 又是年轻郎君,事关阿梨, 他自然不会懈怠, 早已将人打听得一清二楚。知道卫临颇得未来岳父的青眼。
他亦颔首, 客套道, “卫大人。”
卫临含笑摆手,“不敢当。”倒不是客套话, 李玄官职高他不止一点半点,这一声卫大人,他还真的当不起。
二人打过招呼, 卫临便将视线投向了阿梨,温和笑着问她, “六娘子这是要去老师处?”
阿梨点头道是, 便听卫临道, “我方才走时, 老师在西厢房喝茶, 现在大抵还在, 六娘子若是要寻老师, 直接去西厢便是。”
阿梨忙谢过卫临好意,卫临倒是摆摆手,没邀功的念头, 与二人告辞,便先走了。
卫临走后,李玄仍将眼神落在卫临的背影上,眸中带了审视意味。
阿梨却不知他在看什么,见他盯着卫临,便问他道,“怎么了?”
李玄收回视线,摇头道,“没什么。”
不知为何,他看着卫临时,心里不自觉有几分忌惮。但说来也奇怪,卫临这样的小官,自身官位平平,家中也不显赫,整个京城能找出上百个,除去与苏府这层关系,着实没什么值得他上心的。
思及此,李玄倒也抛开那些念头,只当是自己多心了。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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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冬至,很快便进了年关。
这是阿梨在苏家过的第一个年,但说来也是遗憾,竟也是最后一个年。待开了年,婚期便十分近了。
今年的冬天又格外的冷,屋里早早烧了炭火,岁岁被嬷嬷抱去祖母那里了,阿梨便坐在暖烘烘的炉子边,边取暖,边有一搭没一搭绣着手里的衣物。
新妇进门,一看灶台上的本事,二看针线上的手艺。
这灶台自然是亲自下厨,若做得一顿众人满意的膳食,便算过去了。可这针线,却得提前准备着,没得事到关头,再来临阵磨刀的。
故而,她这段时间,闲着无事,便坐在屋里做针线,省得到时候要送人,手里却没点东西。
冬珠在一旁替她缠绣线,边捡着这些时日,府里发生的大小事情说。
阿梨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时不时应一声,蓦地听外头传来一阵爆竹声,噼里啪啦的,热闹异常,欢声笑语。她倒是想了起来,问冬珠,“等会儿让人去问问,爹爹何时回来?若回来了,叫前院遣人来说一声。”
越近年关,自家爹爹反倒越忙得看不见人影了,但阿梨记得,从前过年的时候,李玄却是一贯很清闲的。不过爹爹在内阁,兴许两处不大一样吧。
冬珠答应下来,立马起身出去问了,大抵一刻钟的功夫,便回来了,道,“管事道大人今日出去访客了,怕是要迟些。”
阿梨听罢,也只好颔首,又吩咐冬珠去灶上传个话,“让灶上备个醒酒汤,再熬一瓦罐肉糜粥,看着添几个小菜,等爹爹回来了,记得送过去。”
冬珠应了下来,出去传话去了。
这一天,直到阿梨睡下,都没听见苏隐甫回府的动静,倒是大半夜,她被前院一阵嘈杂声响惊醒了,坐起身来。
守夜婆子听见动静,掌灯进来了,道,“是老爷回来了。”
阿梨揉了揉眼,看了眼天色,黑得连丁点光都没有了,枕边岁岁倒没醒,她索性披了衣裳,起身出去了。
出了门,便见苏隐甫喝得烂醉,被小厮扶着进了院子。
阿梨见状,忙招呼下人把人扶进屋子,醒酒汤上来了,阿梨便先给爹爹灌下去一碗,见爹爹睁眼,似乎清醒了几分,她才半是埋怨半是关心地道,“喝酒伤身,爹爹不许这样喝了。”
说罢,又赶忙叫膳房送了肉糜粥上来,并几碟子小菜,爽脆的腌黄瓜、切的细细的酸辣萝卜丝,还有蒸的水当当的蛋羹。
阿梨舀了碗肉糜粥,递过去,道,“爹爹快吃,垫垫肚子,省得明早起来肚里不舒服。”
宿醉的人最忌肚里空空,第二日起来那滋味,定然是天旋地转的。况且明日还是年三十,爹爹可有得忙。
苏隐甫接过女儿递过来的碗,动了几筷子,原本没什么胃口,但对上女儿那双关切的眼,心里就如灌了蜜般,顿时便软了下来,嘴上也答应下来,“爹爹可是吵着你了?”
阿梨摇头,却禁不住打了个哈欠,抱住爹爹的胳膊,小声道,“爹爹下回不要喝酒了,喝酒伤身。”
苏隐甫答应下来,他平日里极少饮酒,不过今日是好友忌日,他便喝多了些。
阿梨困得厉害,但还是想看着爹爹把粥喝了,便撑着坐着,找话问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冬至前,苏追领旨去了东南平海乱,虽寄回的家书都道了平安,可家里人自然还是惦记着的。
苏隐甫摇头,“过年怕是回不来,大抵明年开春之后。”
阿梨听罢便颔首,忍不住道,“我听——我听人说,那些海上贼人,极擅造船,来无影去无踪,老巢难寻,以海岛为据,千千万万个,谁都不知哪个才是他们的老巢,朝廷出了几回兵,也未曾彻底攻下。”
苏隐甫闻言倒是抬头,安慰道,“你不用担心,你兄长自小习武,七岁便能熟背孙子兵法,区区海贼,他还不看在眼里。他是自请去的,心里有数。越是难打,功劳越大,一贯如此的。”说罢,将剩下半碗粥吃下,空碗搁到一边,用一张方巾拭了嘴,便道,“回去歇息吧,早些睡,明日还要去拜宗祠。”
阿梨便叫下人收了残羹,打算回去歇息。
临出门时,不知为何,她下意识朝身后看了眼,便见苏隐甫一人坐在屋里,只点了盏灯,似乎是在看她的背影,看上去格外的冷清。
阿梨忽的就站住了,想了想,回了屋子,蹲下/身,握住父亲的手,道,“爹爹也早些睡。”
苏隐甫有些怔愣,倒是揉了揉女儿的发,柔声道,“知道了,回去吧。”
阿梨这才站起身来出去,回到屋里躺下后,却不大睡得着。
其实娘走了这么多年,爹爹若是再娶,她也不会抱怨什么的。但爹爹这么多年一直未曾续弦,应当还是惦记着娘吧?
阿梨这般想着,便沉沉睡去了,第二日起来,便是大年三十了。
府里一大早便要开宗祠,拜祭祖先,阿梨是第二次入宗祠,上回进这里,还是刚认亲回家的时候。
苏薇站在她身边,阿梨则抱着岁岁,二人刚磕过头,因是晚辈的缘故,便站在一侧,等着长辈们祭祀先祖。
等祭祀的礼毕,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
出了宗祠,便看见丫鬟冬珠在树后探着脑袋朝这边看,阿梨与苏薇说了声,便过去了。
冬珠见到主子,倒是眼睛一亮,还看了看四周,才小声地道,“世子来了,在后门等着呢。”
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显然是怕被人探听去了,阿梨心里倒是坦荡荡得很,她又不是要与李玄私会,不过是答应了他,让岁岁跟着去侯府一趟而已。
大过年的,侯夫人想见岁岁一面,她还能不答应不成?
阿梨坦荡颔首,便抱了岁岁,朝后门去,她到的时候,李玄正穿着身玄色的鶴麾,站在屋檐下,衬得面色如玉,见母女俩出来,冷冰冰的眸中,骤然多了一抹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