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宠——白鹿谓霜
时间:2021-03-31 10:31:05

  但是,没有人告诉过他,他不娶谢云珠,谢云珠自然会嫁给旁人,难道剃了头发当姑子吗?
  一辈子顺风顺水的赵延,尊贵的太子殿下,终于栽了跟头。
  他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思,不肯承认自己就是想要谢云珠,日复一日自我欺骗,谢家却像是急着把女儿嫁出去一样,不到一个月,便到了谢云珠成亲的日子。
  那一晚,赵延第一次抛开一个太子的尊严,翻墙去了谢氏,见到了谢云珠。
  她睡得很香,被他惊醒,拥着被子坐起来,面上还带着未消散的睡意,却极为警惕,压着声道,“殿下,这是臣女的闺房,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赵延走过去,忐忑着一颗心,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那一晚,我以为是你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句话,足以表明心迹。毕竟,谢云珠一贯体贴,他一个眼神,她都能知道他想要什么。
  却不料,谢云珠的脸只低下头,拥着被子,淡声道,“殿下以为是我,但并不是我。我明日便要出嫁了,夫君是我自己选的,他是个很好的人,也会是个很好的夫君,很好的父亲。至于殿下,您好好对我妹妹吧。她在府里,过得并不大好。谢家,对于女儿家而言,不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您不过是习惯了我,并不是喜欢我。就像我,自小学着如何讨您喜欢,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并不是因为我多喜欢您。”
  赵延听了这番话,再没说什么。对生下来便高高在上的太子爷而言,放下尊严走这一趟,原本就够放低身段了,更遑论谢云珠的态度,无一不在划清界限。
  赵延七上八下的心砸了个稀烂,冷着脸,只笑了一声,道,“你说的不错,我不过是习惯了。你放心,我不会拦着你出嫁,你且安心嫁人便是,也不必担心我会针对你那夫婿。我没那个闲工夫。”
  谢云珠依旧低着头,语气不见恼怒,一如既往平淡,“臣女替夫君谢过太子。”
  赵延闻言,更是怒极,甩袖而走。两人不欢而散,谢云珠嫁人后,便随着夫君外派,赵延也按部就班娶了太子妃。
  只是太子妃福薄,生产时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
  赵延那时已经开始接手父皇的权利,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没心思再挑个太子妃,索性位置便空置了。
  再见谢云珠时,已经是三年后了。谢家舅舅去世,赵延一贯不喜谢家,那一回却不知怎么的,忽然动了心思,去了谢家奔丧。
  他一露面,所有人都拥了上来,赵延一抬眼,便瞥见回廊上站着的谢云珠。她做妇人打扮,气色像是不大好,大约是丧父的缘故,她怀里抱着个小娘子。
  赵延一愣。谢云珠遥遥朝他屈膝,便朝另个方向走了。
  吊唁一事,便是繁琐二字,一番折腾下来,谢家又要留他用膳。赵延原本想走,不知怎么的,心头微动,想到谢云珠,便松口答应下来。
  家宴上,又见到了谢云珠。她身旁坐着的男人,便是她的夫君,那个姓苏的官员,蓄着胡子,却极为体贴,众人交杯换盏时,他从谢云珠怀里抱过幼女,低声道,“我来照顾阿沅,你方才中午便没吃几口,别饿坏了身子。”
  谢云珠应下。
  赵延偷偷看着两人,觉得自己就像个卑劣的偷窥者,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谢云珠已嫁为人妇,一边又忍不住想去窥探她的生活。
  赵延几乎是只吃了几口,便落荒而逃。这一走,他再没关注过谢云珠的事。
  再一次从旁人口中得知她的消息时,是谢云珠的女儿走丢了。
  赵延想到那个乖乖的小娘子,莫名觉得心里不大舒服,也命人暗地里去寻,自然是无果的。夜里偶尔便会梦到,那个小娘子抱着他的腿,喊他爹爹,醒来后,便觉得怅然若失,叫人抱了良媛刚生的女儿来,却觉得还是不一样,又让人送回去了。
  再后来,谢云珠病重,赵延借母亲之手,派了最好的太医去给她医治,拖了大半年,谢云珠便那样走了。
  谢云珠下葬的那一晚,赵延独坐在屋里,一夜没合眼,第二日,等谢家人和苏家人走后,在谢云珠的新坟前枯坐了一日,哭了笑,笑了哭,喝得烂醉。
  那时候起,赵延才明白,父皇告诉他的那句话。
  每个皇帝,都有自己的苦。而这苦,你不能避,也不能躲,你要扛着。
  他为了遏制谢家,为了心里那些不甘心,不肯娶谢云珠,亲手将她推给旁人,从那一日起,他便要忍受这苦楚。
  怨不得旁人,也怪不得旁人。
  是他自己选的。
 
 
第126章 
  赵延说罢, 倒也不给自己找什么理由,只低沉道,“终归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二人。我当年太过介意谢氏的存在, 把对谢氏的不满、对太后算计的不满, 加诸于你母亲身上,分明是迁怒, 还不自知。”
  “你母亲已去,她在世时, 从未主动与我有过联系, 处处避嫌, 也鲜少朝太后宫里去。她是再守礼自持不过的女子, 从未做过出格之事,更遑论与我有什么首尾。倒是我, 私下忍不住打探她的消息,但也仅此而已。”赵延淡声说着,抬眼看向阿梨, 见她柔和眉眼,在烛光下, 竟有几分似从前的谢云珠, 不由得一怔, 才继续道, “你母亲, 是再好不过的人。你不需要因为自己的身世, 便觉得对苏家有愧。你母亲并没有叫你失望的。”
  阿梨还沉浸在皇帝所说的往事之中, 闻言微愣,片刻后才明白过来,陛下是怕她因为以为母亲和皇帝有情, 便对苏家有所亏欠。忙摇头道,“我不会那样想的。我娘……我,”阿梨停了会儿,似乎在想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片刻后才继续道,“我虽不记得她了,我离开她的时候,我太小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可在我心里,她是很好的。”
  她对母亲几乎没有记忆,但从很多人口里听到过关于母亲的话,即便是谢贵妃,那一晚喃喃自语时,也会说一句,“你母亲待我,其实是很好的”。
  娘当然是最好的。
  阿梨从前不知道自己走丢后,阿娘一直在寻她,后来知道后,便这样坚定的认为了。
  赵延见她说这话时,神情认真的模样,委实有几分可爱,不由得生出了一种当爹了的念头,觉得女儿怎么都是好的,连说的话,都最讨他的欢心。遂点了头,道,“你能想明白,是再好不过的。至于你的身世,我是这样想的。”
  阿梨抬起脸认真听。
  赵延缓声道,“若公开你的身世,你母亲定然会受千夫所指。这世间,原本就对女子更严苛些,教条规矩,都是男子定的,男子风流是美谈,女子婚前失贞,却会被指为荒淫荡妇。天下悠悠之口,我堵得住朝中官员之口,堵不住京城百姓的口,堵得住京城百姓之口,堵不住天下百姓之口。我不愿你母亲分明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却被污蔑作烂泥之流。你母亲,”赵延说到这里,落寞笑了笑,道,“大约也不愿意再与我扯到一起。”
  阿梨见皇帝神情落寞,心里自然也有些不好受,但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毕竟,母亲当年至死不愿说出她的身世,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不愿意和皇室扯上什么干系,也不愿意自己同皇室扯上什么干系,她大约是希望她能够活得自由自在的,不必像她。只是后来,出了那么多的事,再回头看,她其实似乎也是走了母亲的老路的。
  谢氏养母亲,就像侯夫人养她,为的都是叫她们去伺候另一个男人,只不过一个是去做高贵的太子妃,一个去做低贱的通房。但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她们到底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脱离了那个身不由己的身份。
  阿梨有些怅然,也只静默着不开口。
  赵延倒是很快恢复了情绪,不愿在女儿面前显出那些消极,接着道,“除了你母亲外,另一个便是你。你如今过得很好,我不想让你再卷入这些纷乱之中。等苏隐甫从直隶回来,我会与他见一面,你名义上继续做苏家的女儿,但爹爹不会叫你吃亏的。你妹妹们有的,你也会有的。”
  赵延甚至是说的克制的,在他打算之中,他给阿梨的,远远会比给其它公主的更多。当年那份惨淡收尾的感情,原本以为是无疾而终,却留下了这样一个女儿,他不可能不偏心。
  更何况,和其他公主相比,阿梨吃过的苦,实在太多了,多得让他这个当爹的心疼懊恼。毫不夸张,当初他看到那份关于阿梨这些年的经历的折子,差点一气之下叫人去抄了武安侯府的家。
  金枝玉叶的公主,金尊玉贵的帝女,竟然被那样轻贱。甚至不是妾,只是个任人欺负的通房。
  若不是李玄那时候豁出一条命来维护阿梨,阿梨也和李玄两情相悦,他真的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武安侯府。
  但他更恨自己,恨自己没有早点带回阿梨,叫她在外吃了那么多的苦,平白受了那么多委屈。
  女儿这些年在外经历的苦,全是因为他当年的一念之差,他如何能不愧疚。
  阿梨倒是不像皇帝那样懊恼,她对自己做不做公主,其实没有什么想法,在她心里,她更愿意遵循母亲的遗愿。更何况,用一个公主的头衔,就可以换来母亲干干净净的身后名,阿梨甚至都不用考虑什么,不假思索便点了头。又认真道,“其实我什么都不缺,您也不用给我什么。”
  赵延自不会把这话当真,但阿梨这般说,更叫他觉得自己亏欠了女儿,神色也柔和了下来,抬手揉了揉阿梨的发,动作还不大熟练,却是叫阿梨都一愣。
  赵延没察觉,道,“爹爹知道你懂事。爹爹不会让你难做的,放心吧。”
  阿梨愣了愣,点点头,“嗯”了一声。
  赵延没再久留,站起来,一边按住阿梨的肩,示意她坐着,一边道,“很晚了,你才醒,要多休息,爹爹就先走了。你不要起来送了。”
  阿梨抬眼,分明从皇帝眼里看到了期待,抿抿唇,还是只道,“那您也早点歇息,回去不要看折子了。”
  赵延没听到自己最想听的那一句,自然有些失落,面上却没表露出来,反而犹如一个慈父般,温和笑了笑,道,“我知道。过几日,等太医点头了,就让李玄带你回去。这几日安心在宫里住着,不要有什么负担,爹爹会安排好的。”
  说罢,便也不再拖延,摆摆手,示意阿梨不要起来,便推门出去了。
  赵延走了几步,不出意外看见了守在一侧的李玄,帝王方才在阿梨那里是慈父模样,此时俨然又成了那个龙威深重的帝王,看了李玄一眼,沉声道,“陪朕走一程吧。”
  眼下的宫里,比任何地方都要安全,李玄自然不会担心阿梨出什么事,颔首道,“臣领命。”
  名义上是君臣,实际上又还有一层翁婿的关系,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时谁都没开口。
  还是赵延率先开了口,“不问问朕和阿沅聊得怎么样?朕若和她相认,最得利的,是你这个夫婿吧?朕不可能不顾阿沅母亲的名声,公开她的身份,女子又不能做官,便是要施恩,也是落在你的头上。李玄,阿沅这个妻子,对你助力良多啊……”
  帝王意味深长开口,话里有话。
  李玄沉默了会儿,道,“臣娶妻之时,并不知晓当年旧事。陛下怀疑臣有私心,臣说句犯上的话,臣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若阿沅此时说,她不愿意认陛下,臣便辞官带她走,带她离这京城远远的。”
  “辞官?”赵延闻言,眉梢一抬,“你这是在说笑,那武安侯府怎么办?”
  李玄淡声道,“我母亲与父亲关系不睦,若我辞官,便带着母亲一起走。至于侯府爵位,自有庶兄继承。陛下大约觉得我不过随口一说,如何放得下这荣华富贵。但我与阿沅同这世间所有夫妻都不一样,我失去过她,不止一次。我只想她过得快活,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赵延听到这里,自然有些动容,面上却一哂,道,“看不出来,朕的大理寺少卿还是个情种?”
  李玄只温声道,“陛下信与不信,臣都不在意。阿沅信臣,便够了。我这前半生,用一根沉稳自持、规矩克制的绳索,捆着自己的手脚,虽看着光鲜亮丽,骨子里却冷冰冰的。是阿沅叫我活得像一个人,而不是克制守礼的世子。”
  赵延面上的哂笑,一下子便消失了,他沉沉看了李玄一眼,道,“你比朕走运。”
  说罢,便摆摆手,道,“回去陪阿沅吧。”
  赵延转身就走了,明黄的身影,渐渐远去。远处提着灯笼的太监连忙凑近,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的衣摆处,落下一片显得有几分寂寥的影子。
  ……
  李玄回到阿梨这里,阿梨倒是还未睡,正坐着等他呢,一见李玄进来,便抬眼看他,显然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李玄怕灰尘沾了阿梨的身,脱了外裳才过去,握了阿梨的手,软软的,有点凉。临产遇上被绑架,到底是伤了身子的,李玄在心里叹了口气,将褥子朝上拉了拉,盖得更严实些。
  他才开口,“在等我?”
  阿梨点点头,本来一肚子的话,她想问李玄怎么不早点和他说,想问李玄是怎么把她的身世告诉陛下的,有很多想问的,可看到李玄的时候,她又忽然不想问了。
  问得那么清楚做什么啊?
  阿梨没作声,慢慢依偎进李玄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温暖的、还听得到沉而有力的心跳声,阿梨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地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平静的感觉。
  阿梨不开口,李玄便也不做声,只安安静静给阿梨一个怀抱,过了好一会儿,怕阿梨坐着累,才道,“早点歇息吧,明日母亲要来宫里看你。”
  阿梨眨眨眼,一下子精神了,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道,“那她……她知不知道我……”
  李玄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在这事上骗阿梨,直接道,“我打算和侯爷母亲说。这种事,瞒不过去的,陛下也是这个意思。”
  即便李玄不和父亲母亲说,皇帝也不会容许这种情况的。皇帝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阿梨是公主,全天下人都对她恭恭敬敬的,但因为种种原因,阿梨的身世不能公开,他想给阿梨一点东西,还得藏着掖着,找各种名目,生怕旁人从中猜出点什么。
  但武安侯和侯夫人自然不在此列,皇帝此时有一种护短的心理,巴不得立刻告诉夫妻俩,我女儿有我这样一个爹,该怎么对她,你们夫妻心里得明明白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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