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告诉我最后一个问题吗?”他询问,“为难你的人到底是谁?”
天宫八重微微一笑:“不过是永田町的那群人罢了。”
永田町位于东京都的千代田区,素来是日本政治单位最密集的地方。她这么说,比水流就明白了,多半是首相和议会从中捣鬼。
也难怪天宫八重要找到他,她不想让黑衣组织过多地插手政界,只打算当一个隐在背后的神秘机构。要是因此和首相撕破了脸,以她的后台来看,首相定然在她手上讨不到好,可那也会给她树立更多的敌人。
如今这个做法,不仅不会树立敌人,还能引得首相化干戈为玉帛,主动求助与她。
真是高明。
想到这里,比水流垂下眸:“先是王权者,再是议会。你还真是越来越会给自己找敌人了呢。”
天宫八重却只是做出一副长辈看晚辈的姿态,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对面的绿发青年,笑着摸了一下他的头:“只怕那位首相先生,很快也会成为你的敌人了。”
“……”比水流停顿了片刻,哑着声音道,“原来如此,这就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吗?谢谢你,我学到了。”
天宫八重笑着恭维:“能被你这样说,我很荣幸。”
说罢,她转身离去了。
直到那扇门重新关上,比水流这才转头,对自己的两个族人解释了他与天宫八重方才那谜语人一般的对话。
听明白了的御芍神紫若有所思:“居然能这么快就想出对策方案,真是可怕呢。”
要换成一般人,在有黄金之王和赤青两王的鼎力支持下,指不定得飘到什么地方去呢。
然而,她却依旧保持了冷静,果断决定抽离其中,甚至顺手利用了她过去的手下败将。这番聪慧与定力,着实让御芍神紫佩服。
磐舟天鸡的关注点则在另一个地方:“流,你的耳朵,是不是有点红?”
比水流:“……”
御芍神紫:“???”
比水流飞快回答:“没有。你看错了。”
“不,绝对有的吧!紫你也看到了!”磐舟天鸡一下子跳了起来,差点把灶台上的麻婆豆腐打翻,“流,别告诉我你对她……不,流也到了这个年纪啊。”
在极度的惊讶后又迅速冷静下来,磐舟天鸡用手摸了摸下巴,一副过来人的老道表情分析道:“这就是年轻人之间的恋爱吗?流从小就生活在地下,一直没有见过异性,而那位黑衣组织的Boss又是个十足的美人,嗯嗯,我懂的。”
“不,你不懂。”比水流认真地反驳,“我只是觉得她触碰的感觉很新奇,这不是恋爱。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像妈妈一样的。”
磐舟天鸡大惊:“你居然有恋母情结!”
比水流:“我没……”
御芍神紫面不改色地补刀:“毕竟流的生活中只有磐先生这一个大人嘛。”
比水流:“所以说……”
“喂喂喂,大叔我怎么不能算妈妈了?你们不知道现在男妈妈也是个很火的概念吗!”
“可是,男妈妈这个单词从生物学角度来看就不合理,而且听上去很不对劲~”
“不要用你奇怪的成人思维来思考这个问题啊!”
……
御柱塔内吵吵闹闹。
塔外,天宫八重独自一人在回家的路上。
今日前来,她没有让组织里任何一人陪她,只开着一辆普通的车子过来。半路上,她忽然注意到前方有位抱着装满文件的纸箱的男人,正晃晃悠悠地走到红绿灯路口来。
男人手中纸箱装的东西太多了,有长度一米的尺子,大小不一的地球仪和简易小黑板,以及许多厚厚的教科书,几乎把他整张脸都遮住。
即使抱着这么多东西,对方行走时脚步也很稳健,只不过那些东西遮挡了他的视线,让他没注意脚下的台阶。
一脚踩空,他连人带箱地摔倒了地上。
纸箱中的书籍和教书用具顿时散落一地。
天宫八重本不打算去管,但男人恰好摔在了她车子的前面,周围又安安静静的,没有多少行人。为了让男人尽快离开,她还是走下车,上前询问。
“你没事吧?”
她弯腰,捡起地上一本教材帮他放回箱子里。
“谢谢。”
男人礼貌地道谢,他显然也注意到自己摔在对方车前,挡了她的路。男人顿时有些歉意:“对不起,今天负责管理办公室的学生没来帮忙,我只能一个人把这些东西送过去了,我女儿马上就过来。谢谢您的帮助。”
天宫八重弯了弯眸:“哪里。”
反正她已经下车了,干脆帮人帮到底。说着,她把甩出去的地球仪捡起来,把球重新放到架子上,而后抬头,把它递给男人。
就在这一刹那,她看到男人抬起时的脸,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起来。
这个人,不就是……
“爸爸!”
身后传来女孩清脆的呼唤声,一个穿着黑白校服的棕发女孩跑了过来,注意到眼前这一幕关切道:“没事吧,你怎么摔倒了?谢谢你,大姐姐……你是妈妈的亲戚?”
“什么?”
那个摔倒的男人也终于认真地看向天宫八重,面露讶异:“你是抚子的……”
天宫八重抿了抿唇。
看着身边的木之本樱,她终究是不愿意在孩子面前露出嫌弃的表情,于是她把手中的地球仪放下,轻声道:“初次见面,木之本藤隆。”
第一百零六章
“请用这个。”
“谢谢。”
对面, 面容甜美的棕发女孩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热茶过来,天宫八重礼貌地笑了一声,接过木之本樱递过来的杯子。
为了防止烫手, 木之本樱还贴心地在杯壁套上一圈硅胶握把,方便她拿着。仅仅是这样一个不易察觉的细节,就能看出女孩家教之好。
送完水后, 木之本樱抿起唇, 冲着她腼腆一笑, 而后转身走进厨房, 去帮正在下厨的木之本藤隆的忙了。
看着这对忙碌中的父女,天宫八重交叠双腿, 在沙发上换了个更加端正的姿势。
她此刻正身处木之本藤隆的家。
昨天,她在从御柱塔回来的路上,无意间遇到了跌倒的木之本藤隆。天宫八重最初没看清他的脸, 本是出于好意下车帮忙收拾东西, 却意外发现,这个男人就是带走了抚子的那个人。
木之本樱的出现,更是戳穿了她的身份。
木之本藤隆听说她是天宫抚子的亲属后, 先是流露出震惊的表情。随后,似乎是理智上线, 忽然回想起抚子娘家人对自己有多厌恶的木之本藤隆,略显窘迫地摸了摸脸颊,而后眉眼一弯, 对天宫八重露出一抹极尽温和的微笑。
“你是抚子的亲戚吗?初次见面,我是木之本藤隆, 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天宫八重神色淡淡地报出自己名字。
“原来如此, 天宫小姐。”
听到她那与抚子一模一样的姓氏, 木之本藤隆更是确定了眼前这个明艳冷傲的红发女人,就是天宫抚子娘家的人。
至于八重这个名字……
木之本藤隆记得以前抚子还在世的时候,曾经提到她有个失踪多年的姑姑,以樱花命名,其名字好像就是……
“那么,我先走了。”
“……谢谢你的帮忙。”
见天宫八重准备离开,木之本藤隆抱着收拾好的箱子站起身,微微倾身,不卑不亢地提出邀请:“如果可以的话,我或许能请你来我家吃个饭,我想,小樱和桃矢肯定会高兴的。”
天宫八重抬眸,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面前这个她只在资料中见过的男人,顿了顿,正要开口,这时,她注意到一旁,木之本樱双手握拳放在胸前,紧张而又担心地看着她,似乎很怕她会说出拒绝的话语。
“……”
天宫八重最终还是捏紧了手中的车钥匙:“我很乐意。”
这便是她今日会坐在这里的原因。
天宫八重双手圈起,捧着水杯,逐渐升起的水蒸气附着在她的眼睛上,伴随着如羽毛般轻盈的睫毛微微颤抖。隔着蒸腾的水汽,她的目光越过餐厅朴实又温馨的小方桌,直直地盯着木之本藤隆的后背。
她派人详细的调查过他,最终得出的结论,都在证明这个男人是个老实巴交的大学教师,儿女双全的普通父亲。
然而,不管木之本藤隆在外人眼里是多么优秀的人,在天宫八重这边,他注定讨不到好。倒不是因为天宫八重讨厌他,只是因为横亘在木之本藤隆与天宫家上下老小心里最大的难题,归根结底,还是天宫抚子与他的婚姻。
未成年少女与年轻教师的恋爱。
放在世俗眼里,这已经称得上是禁忌的爱情了。所幸两人相遇在十八年前,抚子所在的友枝市又是个民风淳朴的小镇,距离东京都最热闹的地方要远不少。否则,这对新婚夫妻指不定得被怎么说闲话呢!
在任何有正常思辨能力的人眼中,他们的婚姻都属于违背社会道德的产物。更何况,抚子还死了。
从调查到的报告中,天宫八重看得出木之本藤隆有多爱抚子,抚子也有多爱他。只不过抚子终归是死了,天宫八重能够理解与亲人分别时有多痛苦,正如她失踪了五十年,在她眼中可能那只是短短的八年,可在她的父亲、朋友眼中,那就是切切实实的半个世纪。
时间能消磨一切,却也能加深伤痕。
看了眼木之本藤隆忙碌的背影,天宫八重扬起下巴,眸光逐渐转深——就是不知,在这个男人眼里,时间到底会消磨他对抚子的爱,还是让他爱的更深。
这时。
“大姐姐,没事吧?”
一张关切的脸,忽然从旁边探了出来。
木之本樱似乎察觉到了她压抑的情绪,赶忙放下手中忙活的蔬菜,擦拭双手走过来:“是不是坐着太无聊了?那边有电视可以看哦。”
“我没事。”
天宫八重抬起手,摸了摸小樱柔软乖顺的头发,“小樱去帮爸爸的忙吧。”
“好!”
听到她这样说,木之本樱立刻露出开心的表情。
看着小樱天真烂漫的笑容,天宫八重的心情稍稍转好。女孩不再顾虑,转身继续去厨房里清洗蔬菜了,大抵是因为天宫八重是第一个从妈妈娘家过来做客的亲人,木之本樱拿出了十足的干劲,想要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
女孩如此用心,天宫八重总归是舍不得让她失望。哪怕是在餐桌上,也表现得彬彬有礼,并未流露出半点不快。
饭后,木之本樱正要端着碗筷去厨房清洗——墙上的小白板写着今天的值班轮到她了,木之本藤隆却忽然伸手,拦了一下她。
“这里就交给我,你先去休息吧,小樱。”
木之本藤隆笑着说道,小樱看了看爸爸,再看看天宫八重,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把手中碗筷放下,很是认真地对两人说了一句:“那我就走了!”
随后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回楼上了。
天宫八重微微侧头,看着男人接手女儿放下的东西,带到洗碗槽中,拧开水龙头开始清洗。
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中,这位慈父一般的男人开口了:“你有话想跟我说吗?姑姑。”
姑姑。
说出这个不可思议的称呼时,木之本藤隆的表现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这反而让天宫八重感到了几分惊讶,她没想到对方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份,甚至对她年龄与辈分不相符的反差接受良好。
略显讶异地抬眸,瞥了眼一语戳破自己身份的木之本藤隆,天宫八重摇了摇头,走到餐桌旁,拿起桌子上摆放的一张抚子的相片。
相片里的灰发女人对着镜头温温柔柔地笑着。
“你误会了。”
她冷静地开口,“我只是想过来看看小樱和桃矢。”
木之本藤隆微微一笑:“当然。只是桃矢今天有打工的工作,不能过来和你见面,很抱歉。”
“你说——”
天宫八重并未理会他的道歉,而是自顾自换了话题,“抚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木之本藤隆洗涮盘子的动作停下。
他似乎是陷入了回忆,沉默良久,才慢慢地笑了起来,声音里藏不住的幸福。
“抚子她啊,是个非常温柔、非常可爱,有时候还有点小迷糊的人。”
他低下头,慢慢洗去盘子上的油渍,让它们看上去洁白如雪,焕然一新,“我直到现在,都没有后悔和她的相遇。”
他说这话时语气略显低沉,慢悠悠地说出自己最珍视的东西。显然,那是他发自内心的真心话。
而天宫八重听着,不过是扬了扬唇,把目光重新放到抚子的照片上面。
“是啊。那个时候真是可惜,你们结婚的时候我不在。如果我在的话……”
“您就打算直接阻止我们,对吗?”
木之本藤隆笑了笑,直截了当地问她。
他并未回避自己与抚子娘家关系恶劣的现实,这样诚恳的态度,倒是让天宫八重忍俊不禁。
她摇了摇头,淡淡道:“若抚子坚持,我不会在表面上拒绝你们,却会想方设法地拖延你们结婚的时间。这样下来,说不定等时间长了,她长大后,就会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路。”
她说起话来也没有遮掩自己的想法,木之本藤隆不禁好奇:“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我和抚子还是恋人呢?”
天宫八重嗤笑一声,不甚在意地转过头:“若真有那个时候,那也是你们自己的家事了。”
木之本藤隆一怔。
也就是说,她所坚持的“那个时候”,是指抚子成年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