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话,而是提笔写好了楚泽的病症,然后抽出了头上的玉缠丝发带,折叠着放入一杯茶水中。
这是刚才那名哑了的老妪端来的。
等了一刻钟时间,苏琅全程观察茶杯,确认无误了,将被子和纸张一起递了过去,放在鬼医研药的桌上。
“我要你救三个人,这杯中之物就是关键一味,你在煮药时将它放进去,记得最后研制好药丸交给我。”
鬼医简直像是见鬼一样看着他。
一条发带,煮进去不就烂了?
可对方这么说了,那他就试试,反正现在没进展,效果不行了再告诉他。
鬼医的行事风格向来与别人不同,若是换做一个正常的,不把发带连人扔出去就不错了。
不过这鬼医也不敢这么做,毕竟过去对方的心狠,他也是见识过的。
都是一条船上的了,没必要瞎折腾。
“好。我可以一试。不过,这前两个我明白,太子和那位楚家的,还有一个是谁?你又为什么救这人?”
这位现在算是他主上的人,可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好心,他做事都是有着强烈目的性的。
苏琅找出另一条发带,随意挽在脑后。
“当然是为了还债。”
“什么债?”鬼医追问。
“人命债。”苏琅回答。
人命?在对方眼里,有谁的人命比他自己的更值钱?
鬼医这么推测,一下就想起了一个他知道的人。
“侯府的小姐?”他也没说多详细,就是这么试探一问。
苏琅淡淡瞥了他一眼,还是回了:“不错。”
稀奇!真稀奇!
这家伙居然认下了这救命之恩,这两年不是一直抗拒吗,现在怎么承认了,还良心发现的想要治好对方的病?
苏琅下一句话眼神就冷了下来:“收回你的眼睛,也不要胡乱加戏,三天之后我再过来一次,你必须给我一个结果。”
说完不等他反应,转身就往外走。
鬼医拿着茶杯上前一步:“别的都好说,可那姑娘我都多年没见了,我怎么知道情况啊?”
那可是侯府小姐,不是轻易能进去的,而且这人和苏琅从小就有瓜葛,他就是亮出鬼医的身份,也死都不愿意上门去。
这人性情无常,万一哪天不高兴了,想着他作为医者对人家‘摸摸看看’的,不是一个死?
呵呵,你要说别的大夫也是如此?
他们死活关他何事,而且,他这种什么都清楚的,才最要命,不能饶恕好吗?
现在这小子对小姑娘起了救治的心思,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发展?
还是小心为上。
苏琅听了这话,背对着冷冷回他一声:“明天一早会有人给你送信。”
然后他出了门,骑马往回赶。
路过宁远侯府,他骑马停下,进了对面的摘星楼。
坐在常年被空出的最顶层包间,苏琅手中端着酒杯,透过抬起的窗扇俯视窗外,侯府的景象尽在眼中。
男子眼中的踌躇谁都看得出,却没有人敢说话。
隐身跟在苏琅身边,常帮他露面做事的暗卫不敢善做主张,却看着主子这不同于寻常的状态有点担忧,看着酒楼掌柜的苦脸摇头,他决定现身去找能帮忙的人来。
不一会儿,酒楼里的主事之人敲门进来,先是跪地拜了人,然后在对方的后脑勺中自顾自起身。
谢玉楼坐在少年对面,神情自若的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倒是自觉,我还什么都没说,就自己起来了。”
俊美少年的眼睛里全是冰冷锐利,似乎是被对方的怠慢不恭敬恼怒了。
男人眼皮不眨,依旧笑得从容:“君上恕罪,这几天酒楼的生意早晚不停,玉楼四处忙碌,身体劳累,可不能久跪生病了。相信主上定是最体恤我们这些手下人的了。”
苏琅冷哼了一声,与原来的人一般无二,谁也看不出里面换了个壳子。
“你倒是能说会道。”
他只说了一句,就不再看他。
“若是主上为难,不若由玉楼过去一探?”谢玉楼喝了一杯茶水,笑着问道。
“谢玉楼,我发现你是真的不同,别人都不敢对我这么说话,你倒是不怕。怎么,这么想做我肚子里的蛔虫,时时要展示你的聪明和善察人心?”
谢玉楼像是一点也不觉得对方的话有什么不对劲的,而是直接承下:“多谢君上夸奖。”
苏琅点头评价:“嗯,脸皮也很厚。”
但是他也同时确认,除了上级和下级的关系,对方更多的是把他放在了朋友这层关系上,不然也不敢说这些了。
可以说,原主的牌很好,就是为了女主不喜欢他这点失意不已,但是这些不管是原主挣来的,还是机缘巧合得到的,都是他的底牌,也是他可以今后可以权势滔天的第一步。
谢玉楼笑着回答他:“脸皮若是再薄点,那这摘星楼可不好开下去了。”
苏琅又轻轻哼了一下,然后低垂眼眸看着他手里的杯子:“你怎么不喝酒,只喝茶?”
“酒,不是好东西,喝了容易做错事,当然,有的时候也是人做出不符合这个人性格常规的一种……”
谢玉楼与他的眼睛对视,终于说出了后面的字眼:“借口。”
苏琅:“……”
他应该再补一句。
嘴也很欠。
第59章 五
苏琅最后还是停在了侯府大门之外, 只让谢玉楼找了一位懂医术的女子高手,深夜暗中探查了一番。
鬼医的研究还在继续,而太子那边却先出了事。
事情可大可小, 但是却是由那位太子的贴身宫女引起的。
说是宫女也不太准确, 更确切的说来,对方是太子的第一个女子, 引导他由男孩变成了男人, 具有特殊的意义。
可这位宫女实在受宠了些,成为太子的人后,并没有被封为侍妾,原因就是太子不愿意她从自己的房里搬出去,因此一直是宫女的身份, 却也特别。
嫁进来的太子妃先前就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也十分明白到了皇家这个地方,更不可能做什么一生一人的美梦。
这个时代, 所有的大家闺秀几乎都是按照将来夫君的正妻来培养的, 自然最懂后宅之中,只要夫君尊重自己,又拥有了自己的孩子, 坐稳这正妻之位, 妾侍之事,绝不能钻牛角尖, 自己不痛快,害了自己,便宜了他人。
可是拥有丈夫的真心疼爱,有的时候就是女人争斗的最好利器。
这大宫女身边伺候的人,声称吃了太子妃送来的赏赐菜肴, 肚子难受,直接闯到东宫书房,找正在议事的太子做主。
能够陪在太子身边的女人,没有这么蠢。
苏琅更相信,现在的她是在验证,太子身上的蛊毒到了那一阶段了。
他坐在兄长苏瑾的身边,漫不经心的拨着茶盖。
“兄长的这位身边人,可真是深得盛宠,这样的地方,一个伺候她的小丫头,也能随意闯来,站在外面大声哭叫。”
还真就是仗着宠爱有恃无恐。
如果换做是太子身边的下属心腹,甚至是谋士,心里皱眉不赞同,也不会说出口这样的话。
苏瑾的身边,也只有他这个亲弟弟,敢说话这么肆无忌惮了。
原主如此,是渐渐不把他哥哥当做跟随的君主,苏琅如此,自然是性子所致,他不可能惧怕于谁,遵守规则拜倒无所谓也没什么,但是任谁的威势也不可能真正的吓到压制了他。
只是苏琅向来也不喜对比,除了在处理事情之外,他都是收敛很随和的。
太子听闻这话抿紧了嘴,他也觉得有些不舒服,是对那位宫女的,但是随后又奇怪的消失了。
苏瑾想到了苏琅呈给他的证物信件,还有他对事情前因后果的描述,脸又有点黑。
“兄长,你要先服解药吗?去除母蛊,肯定会伤及反噬的。”
苏琅开口建议。
太子背着的手指紧握,然后转过身来,目光对向他:“如果现在不解,一会儿……会给我留下彻底的伤害吗?”
苏琅站起身来,代替他快速决定:“不会,如果兄长是想试一下这蛊毒有多厉害,可以先去,回来再解了它。不过预防出现变故,我还是和兄长一起去吧。”
太子的目光闪缩迟疑,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好,那就一起过去。”
宫女吃下去的药是真的,因此这时的疼痛绝不是装出来的。
太子妃站在一旁,她请来的太医正在为疼痛无力的女子诊脉,望闻问切过后,最后摇头:“这毒很古怪,恕老臣看不出其中门道,是老臣医术不精,恐怕需要多请几位太医到此了。”
说出这句话,这位太医都惭愧,同时带着些害怕,擦着头上的薄汗。
听说这位不是简单的宫女,而是深受太子宠爱的女子,若是今天不能给个满意的结果,恐怕他们都要完蛋。
太子妃一听心都凉了,她万万没想到对方这么狠,对自己下手都这么毫不留情,就为了除去她这个碍眼的太子妃。
其实原因她很清楚,她与太子婚前并未有多少了解,所以太子对她的感情根本没有,所以对方不担心,也不把她放在眼里,最多是觉得她占着正妃的位置碍眼。
可是现在不同了。
最近这段时间,她与太子的接触变多,眼看着两人的感情渐渐培养起来,太子晚上去她的房间次数也多了起来,对方就着急了。
前不久太子带她出去却没带这个宫女,想必是激起了她的强烈危机感,才下此狠手。
这些太子妃都能分析出来,却无可奈何,她前防万防,没想到还是没有防备住,更没想到的是她会在自己身上做文章。
如果她将这一番猜测的事实真相,一会儿如实告知到来的太子,恐怕对方根本不会相信她一个字,只会认为她是嘴硬狡辩。
他们的感情刚刚有起色,她根本不会将希望寄托在这点情面上。
现在她比谁都真心希望床榻上的女人能好起来,这样她才能更好的脱身于这场无妄之灾。
床上的女子不喊不叫,只静静看了太医和太子妃一眼,默默流泪。
太子妃的眼皮不着痕迹的抽了下。
柔弱乖巧的女子最是惹人爱怜,如果这女子还拥有世间少有的倾城之貌,那真是致命了。
更要命的是,对方还是和太子在东宫相依相守,一起长大的。
太子妃简直头疼,一时间想不到破局的办法。
这时她身边的宫女上前,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太子妃这才想起,真是因为这场意外给忘了。
可她还是拒绝:“算了,这事就别让她掺和了,原本我请她来,也不是为了这个。”
请帖是前几天下的,太子妃根本没想到对方会选在今天发难。
也许是无意,或是故意,让更多的人知道她太子妃的笑话,才会想办法让她这表妹也知道了。
宫女点点头,下去传话了。
这边,三个人彻底僵持住,也许在等待着什么,也许什么都没等待。
小丫头很快带着身后的人来了,意外之中是同行的还有一人,就是齐国公府的二公子,苏琅。
小丫头扑倒大宫女面前,小声哭泣,脸上全是心疼。
太子受了太子妃的礼,然后下命令道:“都给本宫出去!”
这一声厉喝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他身后站着老神在在的少年。
包括太医在内的人一个个退下,苏琅这时才简单对太子妃行了个礼:“嫂子。”
太子妃又是眼皮一跳。
对方暴露身份的方式猝不及防,更令她意外的是太子好像是要她留下的意思。
太子妃从容回礼,然后来到了太子身旁。
躺在床上的人感到了几丝不同寻常。
至此,除了她和她的丫鬟,对面站着的,只有太子太子妃,还有一个看上去很多余的楚琅。
对方口中的那句嫂子她是听见了的,却还是有些不明,为什么他会是这个称呼。
太子妃是皇帝老师太傅的孙女,嫁进来之前,自然是被祖父父亲告知了许多内密,毕竟她和一般的嫁人还不同,她是嫁往东宫。
可是宫女就不同了,她多数守在苏瑾身边,除了接线人传给她的消息,她并不知道多少关于太子的事情。
别看苏瑾对她格外不同,却从不在她面前谈论政事,这一点还不如太子妃,因为至少对方见识广,博学多才,并且被祖父教养得眼界开阔,两个人自然是天上地下,十分不相同的。
太子想到了这一点,看向女子的神情更加复杂。
原来呆在她身边的时候,他一开始以为他是念及多年相伴,所以待她不同,后来以为是他真的对她生情,所以格外宽恕。
现在看来,这两种情况都不是,只是一种可笑的控制,情蛊迷惑了他的心。
过去苏瑾一直想不通,他自认对自己足够了解,也相信他绝不是陷入情爱的那种人。
可是这个女人打破了他的认知,让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偏差,其实他是会的,当那个命定的人出现的时候,就会改变。
可是苏琅送来的一切都表明,这些都是假的。
苏瑾伤心,难过,却又怒不可遏。
宫女看清了对方没有丝毫担忧只有质问愤怒的眼神,终于确认了不对劲。
她顾不得还没有解掉的药物,艰难坐起身来,抬手伸向他,语气中全是示弱:“阿瑾,你过来,我难受。”
太子妃听到这话,心中又忍不住泛起酸涩,下一刻又强行压住。
在她面前,他是太子,可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对方的天地和……
夫君。
她又何尝不想如此,可是规矩礼仪束缚着她,让她不敢放肆,多迈进一步。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的感情进展也不会这么慢。
然后,在三个女子的万分意外中,身着华贵衣袍的男子丝毫不为所动,眼神淡然无波。
“甄氏,你刚刚喊本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