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小侯爷的为人,这实在算不得什么,甚至他根本不会过于在意这一点。
湖娘如此想,也是这么向陆三娘传递这种想法的,对方感受到了,也知道自己不该胆怯,还是缓了口气,抬手扣门:“小侯爷?”
“进来吧。”屋里面传来对方许可的声音。
陆三娘推门进去,下一刻门又在身后人的运作下合上。
她与湖娘的身量差不多,胖瘦也合宜,喜欢的颜色也相近,因此穿起来湖娘她自己还未穿过,新裁制的衣裙,一点也不违和,反而像是她自己平日里穿着的衣服。
苏琅从窗前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人,眼眸微微一亮。
只见屋里正中站定的女子一身浅黄色衣裙,宽袖飘带,裙摆轻盈飘逸,毫无厚重之感。
她头顶梳着湖娘最拿手的发髻之一飞仙髻,发钗头饰点缀其间,将她的美完全衬托出来,与她的脸型长相十分契合。
看得出来,无论是湖娘还是她自己,都是用了心的。
女子脸蛋小而偏圆,浓密的头发下露出小巧圆润的下巴,白嫩的脸庞上有着再合适的不过的眉眼鼻唇,无一处不相宜的。
整个感觉就是舒服,舒服过后就是惊艳出众的美貌。
和这些相比,眉心那处的痕迹反而淡了,其实并不显眼。
由此可知,过去她因这被流言所扰,纯粹是属于他们的罪过,和她这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只在面前忐忑的人上下略略扫过一回,就收回了打量的视线,以免让她继续处于自我纠结中。
“陆姑娘前两项的赔罪都做得很好,这第三项,则是需要姑娘坐在此处,不要乱动。”
苏琅抬手将她引到屋里的镜子前,要她坐下。
陆泷依旧微微低着头,从这次进来以后,就没有和他对视过一次。
她顺着他的意思慢慢坐下,眼睛落在了镜子里,却不敢看向镜子后面的人。
这幅场景,实在是太像是一对夫妻婚后的……
陆三娘赶紧收回心神,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
可是接下来苏琅用行动证明,并不是她乱想,而是真的会此刻发生。
但见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支眉笔,画出来的颜色却不是深色,而是淡淡的桃花色。
而他就这么凑近着,微微扶住她的脸庞抬起,而她落在镜子上的余光里,看到了他手拿笔点在她的眉心,一笔一画的描摩着,神情认真专注。
陆泷的心彻底乱了,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该看向镜子里那一点点出神入化的改变,还是该盯着他那放大数倍,异常俊朗的面庞。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低垂眼眸,什么都不瞧,只等着这她的‘赔罪’结束。
桃花色的笔,最后却为她的眉心中央,画出了一朵花蕊绽放的桃花,看上去栩栩如生,宛如真物。
陆三娘被他转正了身子,正面对着镜子,看到了她的印迹被压下不见,也被那朵桃花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她没有想到,原来这里还可以这么弄,他的画技竟然如此不凡。
“这是什么?”
镜子里的女子缓缓抬起手,轻轻抚摸着眉心的边缘,却不敢碰触正中央,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将那朵桃花碰掉了,下一刻消失不见了,像一场她幻想的梦,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你可以称之为花钿。”苏琅收回了手中的笔,轻轻放在梳妆台前。
“花钿?这是小侯爷你发明的吗?”
因为这个掩盖印迹的独特方式展现于她面前,陆泷甚至忽视了他们此刻之间的距离,甚至刚才那男女过分亲密的举动,她都没心思去想,更或者是不敢想。
在这个小说里,女子们并没有眉心点花钿这一装饰化妆手法,因此对方对此全然不知,才会由此一问和猜测。
苏琅笑着摇头:“我可没有这个本事,这是我无意中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上次见了姑娘,所以才产生了这个想法。”
丢掉让她‘赔罪’的恶劣,忽视刚才他们越过一般男女的亲近,对方又变得‘正人君子’了起来,称呼上无比正经。
可是经过那一遭,先是问她闺名,又是要亲眼看她的女装,然后还亲手为她在眉心点缀描花。
纵使两人什么都没说,可陆泷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改变了。
就像现在,她和他聊天说话,已经不像是一开始面对小侯爷的惶恐紧张,而换做了另一种情绪,依旧害怕,却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却是别的。
“小侯爷是见了我,所以才想要画花钿的?”陆泷听了他的这番话愣愣出神,嘴里下意识问着。
他到底……
这个人真是……
陆三娘心中心绪纷乱,简直被他的行为举动,和这几句话搅和得纷乱,根本不知道该以何种情态面对他了。
“上次初见你,在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真容之后,你的反应……着实有点不对劲。”
苏琅抬眼看向镜子,一下子抓住她的眼眸,并不放过她神情上的变化。
“所以,等我上马之后,就跑过来找你道歉,想着试探一回,看是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那你试探出了什么?”陆泷其实是想移开视线的,那双眼眸黑沉又深邃,内里含着很多不知名的情绪,让她心惊胆战,不敢妄自猜测。
苏琅笑着回应:“嗯,你真的很在意这个眉心的印迹,尽管在我看来,它不算什么。”
“不算什么吗?”陆泷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迷茫,还从未有人这么评价这个其他人视为‘灾祸象征’的印迹。
即使有人好意安慰,或者嘴上说着没事,可是他们心中其实还是有点相信的,也不是真心如此认为。
真正不拿这个当回事的,也就她的那几个家人,湖娘和嫣儿。
可是他们的眼里,也是有着一丝担忧的。
不是相信它是不祥的,而是害怕它真的给她自己带来不幸。
虽然他们都是好意,也是为她真心着想,可是一想到它不是可以完全被忽视,还被认为确实可能存在灾祸,陆泷心里就不舒服。
既是对自己缺陷的难受,也是对它的惶恐。
伤害自己没什么,她怕的是,真的像那些人说的,会因为这个印迹,给家人带来灾祸。
那她真是万死难赎其罪,愧疚恨不得立即死去,不祸害了任何人。
可是今天,她听到了苏琅对此的看法,如此的轻描淡写,却不含有一丝的假装成分。
他没有哄骗她,是本就觉得如此,才会这么说。
正是因为这样,陆泷才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茫然,她从未奢求过世上有一人,是真正不在意那个印迹的,尽管它从未害过人,可是将来之事谁也说不准。
她曾经最好的乞求,也只是希望她未来的夫君不要信了那些人的话,可以自己去看,去听,像她的家人们那样,尽量平和的接受,不嫌弃就很好了。
可是如今苏琅这样,好像还不止于此。
而事实正如陆三娘的猜测相同。
苏琅肯定了她的话,并且说道:“其实它对我来说,就是陆姑娘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可是我看你在意,那么就想到了这个方法。以后不要男装了,陆姑娘的女装很美,不要自己埋没了它。”
他最后一句话低声说完,不管对方此时的反应,有从身后拿出一个青色小瓶,放在梳妆台上,展示在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陆泷在他夸奖羞红之后,主动问道。
“能彻底消去你眉心印迹的良药,外敷或者内服都可。”苏琅为她细心解释,然后来了一句,“你可以选择继续留着,或者消去。都由你自己决定。”
“但我要提一句。”他弯身偏头对上她的眼眸,认真说着,“陆姑娘,我不是别人,并不会在乎这一点,还有其他人那些胡乱的传闻。所以,无论你是哪种选择,其实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因为,我的想法从不会变,以后也是也一样。”
他知道她在意他的看法,更要和她表明对于这件事的态度。
苏琅要她和自己一起,接受她眉心的那抹印迹,不管处置结果如何,都不该再成为她的心结。
至于以后,他会让她懂得,并且确定,他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
在他心里,她整个人都并无缺憾,就是他眼里最美的一个女子。
无可替代。
第143章 (十八)
陆泷听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 也做好了决定。
她收回了看向他的眼神,视线落在梳妆台上,迟疑了一刻, 还是伸手握住了它。
苏琅解开了她的心结, 还主动给了她两种选择,无论哪一种, 都可以让她恢复女儿身出门, 以后不再受这个印迹束缚。
陆泷心里感激又开心,经过这一次和他的相遇,她完全相信了,这个眉心的痕迹其实没什么的,也并没有他们所说的真的会发生。
可是她想开了, 并不代表别人, 她是个俗人,即使再不在乎其他人的说法, 却不能不在意自己给家人带来的牵连。
所以, 陆泷还是选择消除掉它,而不是继续留着。
见到对方最终的决定,苏琅也不奇怪, 若是放在现代, 或许这也算是她的一个独特标记,可是古代人总是迷信许多, 对很多传言造谣都深信不已。
固然其中有明知而主动胡说的,但对于这些传闻真正相信的也不少,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她还要考虑到她的身边人,就必然会做出这个选择。
苏琅不是不赞同, 他只是觉得一个小小的印迹都害人不浅。
陆泷的决定无可厚非,他刚才那么说,就是为了解除她的郁结之处,同时表明自己的看法,不让她将自己和他们归为一类,视他为特殊。
那样和她说,并没有非要她留下这个印迹的意思。
他说过,他是真的不在意的。
无论是去是留都可以。
他看重的是她这个人,和一个小小印迹无任何关系。
苏琅开始给她解说效用:“这个药物并不好喝,如果你不着急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外敷。一日一次,不拘着什么时候,敷药上去只有清凉的感觉,并无其他,不会造成刺激,这个你可以放心。”
陆泷认真听完,莞尔一笑:“小侯爷说的好详细,听上去像是你本人研制的。”
“为何不是?”苏琅笑着反问,并没有否认。
对方的笑意停住了,她眉眼中满是惊奇:“小侯爷竟还懂得医术吗?”
“是。”苏琅对她点头。
“那这药瓶里的药你又是如何研制出来的?在苏州爹娘和哥哥也为我想了办法,寻了名医,最后都没效用的。”
他彻底的承认激起了她强烈的好奇,说完这句才意识到说了什么,立马摆手:“啊,小侯爷你不要误会,我这话并不是不信任你给我的药效果的意思。”
“我都知晓。”苏琅好笑着回答,对于她的有些过度小心很是无奈,随放低声音,使自己显得更亲和一些,“我懂得的有很多,如果你想要知道,以后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看来是一开始的找理由让她赔罪还是吓着了,他都对她这么明示了,还是这么战战兢兢的。
当然,苏琅也明白,这其中也有他现如今身份的原因。
虽然陆泷父亲进京以后任职的官位不错,但是与他们将军府相比,还是差一些的,从门户上有点参差,但是并无大碍。
毕竟他的那位好娘亲,真真是这古代难找的好婆婆,把他一直当做是要拱人家白菜的猪,选择儿媳妇也是以他的喜好为主,并不是一意孤行为她选择自己中意的。
身为一国的长公主,就连误会了他喜欢卖艺的湖娘,或是救回来的女主丫鬟,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拒绝进而拆散或者为他纳进门来做小妾,而是想着办法,怎么抬高儿媳妇的身份,从而不被人笑话太过,然后让他娶回来做妻子。
这样的好母亲,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
苏琅很相信,陆泷这样处处为人着想,生怕自己连累了别人的性子,只会更讨长公主欢喜,而且他们家其实也勉强算是和将军府门当户对,还有一个陆颜冰表哥那一家在中间做缓冲牵线,这事绝对毫无阻碍和问题。
他想到了这些,对她笑得愈发的和善,相对应的,陆泷虽然不清楚他心中的想法,但是至少放松了一些。
听到他的这句话,忍不住还是要幻想以后。
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以后他们还会经常见面吗?
那就只能有一种情况才行,不然不管是父母还是兄长,都不会轻易同意她出门的,还是去会一个男子。
“哦。”所以她只能简短的接了一个字,不敢在这方面多说,省的牵扯更多,她到时候也做不来决定,又不好拒绝,所以她转为了另一个话题,不管是否生硬,相信他也能理解的。
“对了!”女子举起手,指着手中的东西,“这个药瓶你怎么会正好带在身上的?”
他不是来见湖娘的吗?怎么会刚好就可以当场拿出这个的?
“前几日见了你想到了这点就先做出来了,当时就想着随时带着,准备随时见了面给你,本来也想着……”苏琅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在她略显紧张的眼神中,继续往下说着,神态自如,“见完了湖娘,我就要去找你,将药瓶尽早送出,不让你继续为了它为难。”
陆泷心里暖暖的,有一个人时刻惦记着,还是你恰好中意的人,那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她抿嘴对他笑,看上去有点傻傻的,却忽然因为他的话想起了什么:“对了!湖娘!小侯爷你不是找湖娘有事吗?那应该先找她说明白的,过去这么久会不会耽误了事?”
说着说着,她就自动愧疚起来,都是因为她的原因,如果不是她,也不会打乱了小侯爷和湖娘的正事。
“不影响,根本不急。”苏琅一眼看出她又在想什么,安抚了她之后,下一刻带上了一点命令的语气,“不许胡思乱想!和你没关系。早一刻晚一刻都是一样的。”
陆泷听了这才安心一点,随即站起身来,对他建议道:“那我们赶紧把湖娘叫进来,先说正事吧!”
她因为他的引导不自觉亲近,说话也随意了,苏琅笑看着她,十分满意自己造成的如今效果,不说话,就只对着她盛满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