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承把蛋给冉冉,眉头慢慢拧了起来。
冉冉一时手里多了一个蛋,还没反应过来,脑子想着今天中午爹爹只吃了馒头,下意识把蛋丢到爹爹碗里。
然后好像有点不对劲。
冉冉一抬头,被债主大哥的黑脸吓了一跳。
司马承轻轻叩了下桌子,压低声音,“拿着我的鸡蛋送人情?”
冉冉眨眨眼,“这是冉冉养鸡,冉冉的鸡下的蛋,是冉冉的蛋。”
司马承气笑了,“这是我剥的蛋。”
“剥”加重了字眼。
冉冉心虚不敢看司马承,“那冉冉还你。”
冉冉剥了一个还不算,司马承皱眉,“这个比那个鸡蛋小。”
哪有一模一样大的鸡蛋呢?
而且冉冉很不服,“冉冉给你两个蛋,两个蛋比一个蛋多。”
“再多也不一样大,况且你剥的——”司马承不再说了。
冉冉顺着司马承的视线看到自己桌上一大片碎蛋壳,再看司马承面前,干干净净排列整齐的两个蛋壳。
对比如此鲜明。
冉冉再次疑惑,这么剥鸡蛋会更好吃吗?
司马承垂下眼,若是,若是小团子委屈,他也不是不可以不让她剥,甚至可以再给她剥个红薯。
冉冉没来得及委屈,别说委屈,眼眶都不曾红不下。
她表情惊叹,整个小团子探向司马承那,见挨不到,还把凳子移过去,整个团子像是栽进司马承怀里。
司马承吃惊,吃惊之余有一丝心虚和微妙的满足,他有一个黏着他的团子。
小团子不出声,是在偷偷哭吗?
小小少年眼中难得露出一丝紧张,略带僵硬抬起手,轻轻拍了下冉冉的背,声音很低:“我不是有意欺负你。”
正在思考怎么讨好债主大哥的小团子眼睛瞪得滚圆。
哇!冉冉错了!
坏崽!是坏崽!
还是欺负冉冉的坏崽!
见小团子没反应,司马承抿着唇,声音更低,“你若不哭,我勉强答应你一个请求。”
冉冉嘴巴吃惊张大,抬起眼,“债主小哥哥,你能告诉冉冉,怎么当好一个坏崽吗?”
冉冉皱着眉努力思考,小手下意识揪着债主大哥的衣裳,“冉冉也想当,天生的坏坯子!”
这话说得也很小声,两个人一直在说悄悄话。
司马承看到活蹦乱跳的小团子,听到团子的话,心口一窒。
这个场景对江知乐来说不怎么友好,踏着暮色刚到家的老夫亲面色微冷。
看到自家养的的白胖矮萝卜被刨进别的坑,心头滴血。
冉冉什么时候那么亲近司马承了?
“冉冉,爹抱。”江知乐伸手。
冉冉好犹豫的。
坏崽会让爹爹抱吗?
她可以明天再当坏崽吗?
坏书到底说的是对的还是错的呢?
冉冉好纠结的,最后还是让爹爹抱了。
晚上江知乐看书,冉冉就坐在一旁瞅着爹爹。
不看书不认字,就瞅着爹爹。
江知乐被看得合上书,“冉冉,想喝水了?”
冉冉摇摇头。
“想吃东西了?”
冉冉摇摇头。
江知乐真是这辈子最大耐心都用在了冉冉身上。
好脾气问:“冉冉,想睡觉了?”
冉冉摇摇头。
既当爹又当娘,就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在其位谋其政做好其职。
要春风化雨,不能严厉逼问。
老父亲扯开一抹笑,“那怎么啦?告诉爹谁欺负你啦?”
和村里妇人谈过养崽经的江知乐已经不是原来的江知乐了。
他的语气更加柔和,还学会用“啦”这些可爱柔软的语气词。
冉冉小不点有点被蛊惑了,愈发笃定,崽崽不坏,爹爹不爱。
然而冉冉到底是实事求是的崽,她认认真真问爹爹,“爹爹,书里说的都是对的吗?”
“尽信书不如无书,有对的也有不对,你要自己分析。”
冉冉乖乖点头。
江知乐摸摸崽的头发,“忠言逆耳,良言苦口,有时候书上说的东西你不喜欢,其实说的是真话。”
冉冉乖乖……冉冉乖不下去了。
她那么讨厌那本坏书,坏书说的还是大实话?
“冉冉可以不喜欢实话吗?”冉冉举手提出疑问。
江知乐:?
“为什么?”
冉冉理直气壮,“因为冉冉是坏崽呀。”
江知乐一噎。
刚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冉冉看着就是太乖了,容易被欺负,脾气硬点也没什么不好。
老父亲忧心想着,一时忘了回答。
这一停顿倒让冉冉更加笃定了爹爹更喜欢坏崽。
就像她喜欢吃鸡蛋,可能有人喜欢吃狗蛋,口味不同不能强求的。
冉冉知道这个道理,还是忍不住有点失落。
她不太想当狗蛋。
要是爹爹知道自己丢了一个又白又圆的大鸡蛋,算啦,爹爹才不会后悔呢。
冉冉顿悟了,冉冉沮丧过,冉冉握了握拳头,谁让这是爹爹呢,冉冉当然只能满足他啦。
第38章 好为人师的冉冉
冉冉捏着新写的字在院子门口等人。
巡逻小队的汉子见到冉冉在等人, 忍不住问她,“冉冉,在等谁呢?”
冉冉说:“等马肃哥哥。”
汉子一愣, 连忙回:“你马肃哥哥有事, 冉冉快回去吧。”
冉冉点点头。
冉冉没回去,说好每天要教马肃哥哥认字的。
冉冉捧着字, 特别心痒, 她最近可认真啦,学了好多好多,马肃哥哥怎么还没来呀。
爹爹会迟到,马肃哥哥也是。
最近好为人师的冉冉特别失落。
冉冉垂着脑袋走回去,平常“哒哒哒”欢快都脚步声变成了“哒——哒——哒”。
一个小少年隔着窗户淡淡扫她一眼, “想什么呢?”
冉冉:“想马肃哥哥。”
司马承眸色微沉, 简单嗯了一声。
冉冉想教人认字,特别想, 在这方面她教出了成就感。
司马承不知道她的心思, “你到底几个哥哥,那人和你没什么关系,你还叫他哥哥。”
冉冉慢吞吞道:“有关系呀, 我教他认字。”说着脸上就露出一个笑, 头上的小揪揪跟着晃了晃,伴随着宝石清脆叩击声。
这么些天, 司马承看马肃不顺眼,也没去拦着冉冉。
在他看来,马肃不值得当他对手,某种程度上,他和江知乐脾气有点共同之处, 有点傲。
他也不对付马肃,也不和马肃相处,遇到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若不是有冉冉这层关系,估计就把人当做一棵树,对一棵树,自然什么情绪也没有。
司马承每天除了养身体,尽快好起来,就在琢磨。
琢磨未来的路怎么走,更多的是琢磨人。
琢磨方卫是个什么样的人,琢磨江知乐,琢磨宋老头,琢磨可能的助益或者阻力,琢磨自己能给什么。
共利才有往来。
然后这些人中多了一个冉冉。
冉冉纯粹是兴趣使然,一个总惹他生气的团子,想不通的团子,搞不明白的团子,每天就在一个屋檐下,连江知乐的心思他都能看明白,偏偏看不懂一个小孩。
司马承不肯承认自己无能。
这么些天,他终于也算看出来一二。
若是简单看,自然以为冉冉喜欢那个马肃当玩伴,冉冉似乎很容易喜欢别人,对她好点就眼巴巴要还回去。
白给的东西,还要看人家家庭,不富裕的不要,富裕的还要看东西贵不贵,贵的也不要,不贵的收了还要想办法还点什么回去。心眼实得很。
心底仿佛天生存着一个账本。
从另一个方面看,也记仇,一笔账全记在心底。
江知乐倒是个例外,谁让人家是亲爹,先天有优势。
马肃这事,无非是小团子好为人师,就是这么个喜好,喜欢教别人。
“冉冉,我这个字忘了,你会吗?”
司马承话音刚落,冉冉一阵风跑了进去,“哪个字?”
呀,是冉冉认识的呢。
冉冉脸上发光,“这个念小呀。小草的小,小兔子的小,小猫的小,小树的小……”
“这个。”
“读哥呀,哥哥哥,小哥哥的哥……”
司马承手指滑向下一行。
……
冉冉还不忘组句子,“连在一起就是,小哥哥是好人。”
“再念一遍。”
“小哥哥是好人。”
冉冉重复完,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司马承也记仇呢,眼中划过一丝笑意,难得多了一些孩子气。
后知后觉的冉冉意识到什么,心底慢腾腾开始生气,气还没生出来,就听司马承跟着念:“小哥哥是好人,我会了,谢谢冉冉。”
冉冉的气一下子消了,错怪了好人,她稍稍有点愧疚,“冉冉,冉冉多给你一个蛋。”
这是给补偿,司马承摇头,“不想吃。”
给红薯,也不想吃。
给铜板,也不要。
补偿失败的冉冉不太开心,就听小哥哥问:“冉冉,你爹惹你生气了?”
冉冉忘了不开心,眼睛瞪圆,忘了说话。
小哥哥,小哥哥怎么知道的?
这个坏崽怎么知道的?
“冉冉,我给你出个主意。”
.
冉冉心底捏着小哥哥给的主意,脸上多了一丝犹豫。
真的有用吗?
爹爹喜欢养坏崽小哥哥,小哥哥说的肯定对哒!
江知乐回来时,抿着唇没说话,任谁也知道他心情不大好。
怕吓到冉冉,压下了怒气。
“冉冉,爹知道谁欺负你了。”
江知乐表情认真,眼神有点凶,“爹会为你报仇的。”
刚被坏崽戳破的冉冉迷糊了。
不是爹爹欺负冉冉吗?
爹爹怎么报仇呀?
爹爹要欺负自己吗?
爹爹欺负爹爹,还不如让冉冉欺负爹爹。
江知乐见冉冉不说话,以为她吓傻了,语气轻松了好些。
“冉冉,有句话你说的不对,那个人比你爹矮,比你爹老,又没你爹长得好,你是怎么认为和你爹差不多的?”
冉冉迷糊了,不就是爹爹吗,她揉揉眼睛,仔细看爹爹,嘴里喃喃,“像爹爹呀。”
不对,就是爹爹。
江知乐没再解释,心底暗戳戳盘算着什么。冉冉一时也忘了这茬。
娘的忌日快到了,他把冉冉的红宝石收起来,连同着另一盒刚送来的红石头收在一块,还给冉冉换了一身素色衣裳。
王富贵妻子怀孕,王富贵喜得摔了一跤。在床上躺了三天,挣扎着写了信给江知乐,一并送了好些礼。
江知乐收了回了封信,便把王富贵的事转给司马承。
方卫有兵,算是站在司马承这里,王富贵有钱,暂时处于接触观察期。
老父亲盘算完事情,就去看看自家的崽。
冉冉也在盘算呢,小脸皱着好不纠结。
纠结完见爹爹忙完了,冉冉说:“爹爹,冉冉想教你认字。”
老父亲还是很乐意满足崽的,“好啊。”
冉冉眼睛一亮,小团子挤在爹爹怀里,指着自己写的大字教爹爹念。
念一遍不算,要念十遍,念十遍不算,还百般解释。
若是愚笨的碰上这老师,简直欣喜若狂,江知乐才听了一刻钟,已经脑袋发晕,坐如针毡。
这解释也不是什么深奥的,无非是各种组词,你佯装认真听实际走神,压根逃不过,这矮萝卜还会抽查。
若是有个书对着教,江知乐也好糊弄,知道小团子讲到哪瞥一眼就好。
可矮萝卜这个老师当得特别称职,小胸脯一起一伏,声音洪亮,面色红润像只圆苹果,也不照本宣科,话语全在心中。
江知乐头疼。
一晃神答错了还要被矮萝卜揪着惩罚。
“爹爹,你不专心。”冉冉面色严肃,“爹爹,你放心,就算你一辈子考不上科举,冉冉都会养你的。可是不聪明可以,不专心不行。”
冉冉仿佛深谙软硬兼施之道,听着还挺有道理。
江知乐脸黑了。
冉冉兴头上哪能注意到,继续板着脸,有意装凶反倒看着一点也不凶,“爹爹,这个错了,你得抄十遍。”
恍恍惚惚,江知乐手中多了一支笔。
江知乐:“……”
被折腾了快一个时辰,老父亲把崽撵回去睡觉,临走前冉冉依依不舍,“爹爹,明天冉冉再来教你!”
爹爹好像不太开心呢。
冉冉终于注意到老父亲情绪不太对劲。
可、可是……冉冉是坏崽呀。
冉冉就算当坏崽,也要当最坏的,这就是书上说的“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趴,冉冉喜欢吃鸡,还是当鸡头吧。
一连几天,江知乐梦里都梦到自己是坐在下面的学子,夫子的脸陡然变成了冉冉,早上起来眼下有点青。
司马承眼神微动,“江叔是忧心冉冉的事?”
冉冉三岁多,司马承九岁多,两人反正也差不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