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乐随手捡起石头砸了过去,倒地控制了力道防止出事。
老父亲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在这种时候,偏偏不能上前抱住崽,硬生生看着宋书白把崽崽搂怀里直呼爹爹在呢。
江知乐一行人原在山下等崽,听下人说崽在山上听佛经,见时辰不早了,索性比赛也结束了,便一起上来找崽。
几个小姑娘也想着冉冉,休息够了干脆爬上山来,万万没料到听到这个。
人群中的宋雪薇眼中笑意微深,十分满意,不枉她掐好时间点过来。
这名声流传出去,这野种总算是不会再碍眼了。
宋书白骂道:“你这和尚哪有半分仁心!乱七八糟吃酒吃多了吧,我看这寺庙也不必留了,拆了开个酒肆倒好,省得天天在里头说胡话!”
江知乐强压下怒气,让下人暗中守住现场,自己慢慢记着一共有多少人有什么人,哪家的,怎么善后。
视线一转,碰上一道目光,那人看了过来,抿唇一笑。
是个孩子,是宋雪薇。
江知乐心中莫名不快,皱眉收回目光。
今世第一次和江知乐见面的宋雪薇正想着好好表现,下一刻江知乐目光掠过,宋雪薇捏了捏拳头,展开一个笑,对慧能大师道:“大师一时心急言辞可能不够妥帖,不过这……妹妹年纪尚小,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大师动了气。”
不像宋书白和江知乐,对什么和尚敬畏心不大,伤了自家崽管他是什么东西直接杠,大多数人对慧能大师还是抱有敬畏之心,慧能大师是京城的标杆之一,而且还不是经常能见到的。
一时间气氛有点诡异。
有人迟疑看看冉冉,想开口又犹豫不敢开。
司马月也傻住了,傻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咬牙道:“我觉得然然哪都好。”
“对,我也觉得好。”
……
小姑娘们有些胆怯,却仍旧陆陆续续站出来说话。
江知乐把场面控制住,定定看向慧能和尚,冷笑一声,“我这学生如何不驯了?如何鸠占鹊巢?大师不如仔细说道说道。”
慧能大师见着江知乐,刚一撞面,脑子轰得一声,神色恍惚。
被蛋叔抱在怀里的崽很生气。
小孩第一次被骂,一时间懵了,呆呆被蛋叔抱在怀里,慢腾腾想明白后就不高兴了。
她挺了挺自己都小胸脯,还让爹爹不要说话,还谢谢小姐姐,还指挥蛋叔把她放下来。
小孩指指蒲扇,对老和尚说:“你坐。”
见老和尚坐下,没那么高了,崽崽点点头。
小孩觉得坏蛋欺负她,她要欺负回去,会作诗的崽觉得自己是大孩子了。
老父亲很担忧,蛋叔也担忧,小姐姐们不由紧紧蹙了眉尖,宋雪薇难得好心情,垂下眼睑遮住眸中的微笑。
这小孩就是蠢,旁人替自个出头便好了,什么给她自信,觉得自己能说过慧能大师?
冉冉把手背贴在一起合十,微微弯腰,说了一句:“佛、陀、弥、阿。”
小孩说得很慢,说得很郑重,一字一顿,费脑子想了半天转换过来,担心说不好,就很慢很慢说。
所有人:???
冉冉很有志气表明自己的态度:“不喜欢你。”
所以要反着来。
慧能先是头被砸得一疼,见着江知乐总有种不对劲,心神颇为不定,如今只想尽快解决这个崽的事,结果又被气了一个倒仰,指着冉冉道:“你,佛门不喜!”
冉冉才不管喜不喜呢,崽崽很认真反驳:“你说我不好,哪不好,我觉得,都好,大家说,都好,你说的不对。”
衣袖下,慧能飞快捻着佛珠,掩住不愉,面上勉强恢复了平静和仙风道骨。
他定定看了冉冉一眼,寻常人被大师这般端详,早就心神不定怀疑身上有哪不好,这只崽却睁大眼睛,定定看了回来,不服输,眼睛不眨,还要看更久。
慧能看得眼疼,气得移开目光。
老父亲见崽要自己来,只提醒问:“何为不驯?”
冉冉问老和尚:“为什么说冉冉不驯?”
慧能:“你对佛不敬。”
冉冉很不服气,“我不骂人,是好崽,是你不好。”
慧能:“我自幼与佛门有缘,若是不敬,天打雷劈。”
“轰隆——”一声巨响,晴空劈雷,划破所有人的鼓膜。
所有人下意识抬头看,下意识低头看慧能大师,隐隐笑声响起。
冉冉高兴拍手,“是你不好!”
宋雪薇顾不得刷江知乐好感,慧能与她一荣俱荣,她忙道:“近日雨水甚多,打雷下雨也是常事,也是巧了。”
说话间,果然下雨了。滴了些毛毛雨,转瞬又停了。
所有人神情惊诧不已。
好不容易捉住小世界天道,与之斗法的系统特别不高兴,一天道一系统斗得难解难分,打雷下雨后耗费不少能量,不得不暂时休战。
江知乐再问:“鸠占鹊巢,占了气运何解?”
他深知要将老和尚那翻话一一驳回去才是上解,见闺女要说话,也不拘着冉冉,冉冉说不过老父亲自然会帮她。
冉冉不晓得爹爹的苦心,她正记不清苦恼呢,听爹爹说,挺挺胸脯依葫芦画瓢,“为什么鹊巢,气运!”
慧能深感头疼,突然后悔和这小孩说道,他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你入了伯阳侯府,一直来是否事事顺遂,心想事成,万般如意,这实则是占了薇薇施主的气运啊。”
慧能耍了一个花招,这外室女,陡然进了伯阳侯府成了独苗苗,金枝玉叶养着,哪有不如意的。
江知乐听出这层意思,漆黑的眼中划过一丝沉凝的冷意,有些人没听出来,冉冉也没听出来。
可她觉得和尚说的不对。
小孩气得脸颊鼓鼓,气哼哼说:“有不好,愁,你不对。”
慧能道:“牵强附会,有何愁?”
冉冉有好多愁的,她掰着手指,一句一句举例子。
“你说我坏话,生气。”
“薇薇欺负蛋、爹爹,生气。”
“你说错了还不承认,生气。”
“把冉冉捉到那个、那个将军家,超级生气。”
……
冉冉越说越生气,觉得自己真的值得生好多气。
最后气鼓鼓瞪着坏和尚,“冉冉好气哦,京城真不好。”
坏书里,爹爹就是来了京城把崽弄丢了。
其实还有好多好多开心的,崽才不和坏和尚说。
其他人一听,目光怀疑看向宋雪薇。
陈文姝漫不经心笑了笑,语气带着一丝玩笑,“且不说这气运是那么好占的,就说薇薇的气运,这郑夫人嫁入靖城侯府,大师曾说过天赐之意,想来这事是极好的。前不久薇薇刚入靖城侯府,郑夫人刚过门,气运顶顶好,怎么如今就说气运被旁人占了?这话说的可没道理,还是大师原来算错了不成?”
宋雪薇自知落了下乘,只能主动补救,她语气尽量随意些,“我自来气运尚可,见妹妹自外头长大,不通文墨,学之甚少,不由心生怜悯,思及自己有几分气运,就与大师说想分些给妹妹,想来大师误会了。”
宋雪薇不觉苦笑,脸上满是愧疚。
慧能顺台阶下,惊诧道:“原来如此。”
崇尚慧能大师的一些人纷纷觉得怪异,觉得不太得劲,又说不出来哪不对。
冉冉有点不懂,她不懂也不仔细想,想多了脑袋会秃,原来崽还没那么怕,现在更怕了,生怕秃了要去当和尚。
崽就揪着一点,“你说你说,哪不好。”
崽崽拍拍小胸脯,脆生生道:“哪都好。”
这崽一点也不害臊,觉得自己可棒了。
想糊弄过去的慧能被逼着一定要说哪不好,这要是承认了崽啥都好,不是自打嘴巴子。
慧能头疼至极,要说这运不好,无非是几点。
亲缘、姻缘、子嗣等诸如此类。
慧能看了这三头身崽,闭了闭眼,“你生母缘分浅。”
宋书白不等崽回答,窜出来道:“我那个小妾呢?我记着还活着,郑家把人弄到哪去了?回头我去问问。”
所有人:???
所有人看宋雪薇。
宋雪薇暗暗咬牙不语。
慧能差点稳不住表情,心思电转,他微微叹了口气。
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留着长长的白胡子,不胖不瘦,眉眼依稀看出年轻时还是个美男子,气质沉稳,也不怪能成为和尚圈的台柱子。
此时微微一叹,倒让人觉得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慧能苦笑道:“我本不欲说,以为小施主生母不在,便寻了个由头,其实生母犹在,相处极少,也是生母缘分浅。如此不算说了假话,不愧对佛祖,也算是圆了这个说辞。真实原因不便说,不过怕影响了这孩子。”
心志不坚,一直崇拜慧能大师的人,不禁又有些倒戈了。
他们看到崽,觉得可爱,看到大师,只觉敬爱,一时内心纠结。
这大师究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正抓耳挠腮猜测时,慧能大师道:“这孩子日后婚事不顺,和夫家容易相克,具体不便说道,还请诸位不要向外透露,老衲不想因着这个坏了这孩子以后姻缘,又怕结亲夫家受到牵连,一时心思煎熬纠结说还是不说。”
慧能说着长长一叹,“老衲原是恻隐之心占了上风,想用别的缘由填补,如今想想到底失了分寸和本心。佛曰,坦荡荡。老衲现在把话说开,也算问心无愧,终得安宁,只望大家暂时守口如瓶,等日后这位小施主婚配,老衲会亲自测算一番,如此皆大欢喜。”
一番话听得不少人心思微动,看冉冉怜惜,又觉误会了大师存了些愧疚。
江知乐心底冷笑,宋书白气得发抖。
宋雪薇轻舒一口气,眉间适时露出一丝担忧。
率先打破气氛的是冉冉。
不是崽崽反应得快,而是大家在听老和尚说话,崽崽才不听坏和尚一句一句的呢,好烦哦。
崽崽自尊心受损了,因为她好多听不懂!
然后她只记得前头,忘了后头。
冉冉知道不顺的,不顺就是不好,冉冉问:“什么是婚事?”
老和尚说:“你还小不便知道。”
冉冉问:“你有婚事吗?你顺吗?”
慧能十分恼火,“出家人怎可结亲,自然无婚事。”
冉冉觉得这个和尚太笨了,“你都没有,冉冉有,明明是你更不好。”
比冉冉还不如,还敢说冉冉?
简直太……冉冉想不到合适的词,反正这个人就是奇奇怪怪的。
大家瞬间被冉冉带偏了,事情好像也没那么严重。
这个慧能大师大半辈子了,当和尚当到老,这姻缘得寡薄到什么地步啊。
要知道,和尚也是可以还俗的。
看人家,如今过得颇为不错,却连个姻缘缘分都没有,这小孩不过是容易克罢了,找个刚好不克的不就成了吗?
大家心底莫名腾起一丝别样的情绪。
这大师也有不如常人的呢,瞧,他们有不顺,和尚也有不顺,大家都一样哩!
冉冉仍不满足,主要是崽不仅记得第一句,还记得第二句呢,后面不大记得的便算了,记得的崽崽可要弄清楚。
冉冉问:“相克是什么坏东西?为什么要说冉冉?”
慧能感到周围的视线,简直快被这个崽给气糊涂了。
这哪来的小孩,天生来克他的不成?
原本纵使知道这小孩是个克星,慧能自觉心底存了仁慈,只想小小阻碍一下。
如今见这小孩小小年纪如此厉害,肝火大动,这不仅克福星,克朝廷,还克他啊!
慧能眼中划过一丝阴狠,“这克夫家,克丈夫,克公婆,克姑子,但凡直系嫡亲,皆克,需寻无父无母无亲兄弟姊妹之人,阳气重,方可压制,否则轻则有小病,重则有大灾。”
江知乐眉间冷然一片,上前一步居高临下道:“你先是说然然占气宋雪薇气运,后经宋雪薇道你误会此事。你反口后又说生母缘分浅,宋侯爷说未死后,你又道相处极少也是缘浅,自己仁心换了由头,实则是姻缘不顺克夫。我究竟不知这堂堂慧能大师,短短时间竟反口如此之快?如此不谨慎?这之前测算,又不知搞错了多少?”
“你说自己慈心,不愿细说,自愿测算好姻缘,不让大家外道,后又大庭广众说了几大相克,之前的慈心是喂了狗么?还是原本就是道貌岸然的小人?”
江知乐句句反驳在理,他冷冷一笑,嘲弄道:“轻则小病?人吃五谷,只是凡人,哪有不病?重则大灾?年纪到了,生死轮回,哪有阎王不收?排除这两样,读书之家科举屡次不第也不罕见,官宦之家,升迁贬谪,岂能皆再掌控之中?耕田人家,天有不测风云,也有灾情颗粒无收?拿一个克夫克公婆克至亲当幌子,岂不是人人有不顺,皆可怪妻子,人人有不愉,皆可怪儿媳,人人有不快,还可以怪嫂嫂,只需冠上这个由头,找个招摇撞骗的和尚去说道说道,念几句阿弥陀佛,苦笑一声,佛口蛇心,事情便成了。其实他们心底哪里不知,除了天灾人祸人力不可挡,剩下的不过不想责怪自己,不想责怪喜爱之人,得个顺理成章的出头椽子,错误一推,便可心安理得,家宅平顺,无事无忧。”
江知乐言毕微微一笑,“我无意怪大师,之前也是气极冒犯了,想来大师慈心一片不会计较。只是大师一句话,不知可会害了多少人?我想错不在大师,定是在那些想利用这些话的人。”
“噗嗤——”一声。
有听懂的人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姑娘们不懂,就拍手称快。
下人们听得半懂,有笑的,有想着什么的,也有莫名羞愧的。
大姑娘们听明白了,她们跟着陈文姝来寻这个让文姝喜爱的小孩,前来于此,万万没料到听到此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