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事你小子以后再别出现在我面前！再出现，我一定会揍扁你！”
穆云清咬牙，朝着最初捡到小花豹的灌木丛怒瞪一眼，转身离开。
她离开地毫不犹豫，唯有那藏进袖口拧得越来越紧的拳头，透露了她的不甘、愤怒，以及那份被强压下去的悲伤。
而她并不知晓，就在灌木丛的深处，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一直看着她。
看着她的悲伤，看着她发怒，再……看着她离开。
一阵微光闪过，淡紫色衣袍的男人代替草丛中的花豹，出现在原地。
“明明早就想好什么时候离开，为什么还会有一刹那的不舍？”低低的嗓音从他喉间溢出。
凌殊徒手拔下一片草叶，指尖的力道未加控制，叶片从中心碾碎。
他松手，脱落的茎叶连同残留的碎叶，从他掌心飘落。
“穆云清，你真的……不太一样。”
不一样到，他在得知她毅然离开魔界，毫无迟疑地和其他人返回修仙界时，会产生一丝愤怒。
愤怒，一个似乎被他丢弃太长时间的情绪。如同最初的有趣，都是他太久不曾挖掘出的情绪。
他对她的定义，不该只是有趣吗？
什么时候起，这种感觉越界了？
亦或者说，从他开始给她自由的空间，让她做出选择时，已经不同……
叶片飘落在地面，和枯枝碎叶混合在一起。
凌殊收回目光，眨眼的片刻，撕开空间结界，周围的场景瞬间更换。
空无一人的魔殿之上，他坐在最上方的缠龙座椅上。
“进来。”
凌殊开口，主殿的大门随后被人推开，来者是一脸肃然的魔界护法之一无霜。
此刻的他，少了穆云清熟知的中二气和天不怕地不怕的热血，站在殿上、和魔界之主对视的他，只剩谨慎和冷血。
十二日前，无霜因一句僭越之言，被罚在荒原镇守，今日一早，才得到魔主返回的诏令。
“大人。”无霜开口，屈膝跪在下首。
凌殊轻抬眸，嘴边勾起一抹笑，薄唇轻启：“无霜，或许你之前的话是对的，我对穆云清的感情，不该只是有兴趣那么简单……”
无霜瞳孔骤缩，来不及控制情绪仓皇抬头。
无霜还记得此前他意气用事说出那句话时，大人的反应。
大人只是轻飘飘地勾唇，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可急转而下的阴沉气氛，让在场的人犹如被扼住咽喉。
无霜在荒原待了十日，期间想了很多。
或许是穆云清停留在魔界的日子他太过清闲，让他竟然忘记了大人真实的一面。
大人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是太过安然的日子模糊了他的双眼，竟然会让无霜以为，大人的性情可能……真的如对待穆云清那般，温柔又纵容。
一切，不过是大人一时的兴趣……
可如今，大人竟然
“你下去吧，以后不用继续留在魔殿。”凌殊像是没看到他面上的诧异和探究，丹凤眼轻阖，凌殊示意他退下。
“是，大人。”无霜垂眸，恭敬沉默地退出，却无法掩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大人方才的意思是……大人不会放下穆云清？或者还有其他用意？
让他离开魔殿，是否又代表，穆云清短时间不会回来？亦或者，她回来也不需要他了？
大人，究竟对穆云清抱着什么样的心态？
无霜的思路搅搭成一团，可在退宫殿的刹那，他拧紧拳，强制自己把这一切放下。
无论大人相对穆云清做什么，都不是他能干涉的事情。
大人已经纵容过他一次，一定不会有下一次，他要吸取教训。
大殿之上，独坐的凌殊慢慢睁开眼。
琥珀色的眸子飘忽地看着虚空的某一处，隔了片刻，凌殊红唇勾起，露出一个愉悦的笑。
他对穆云清是什么感觉？这十天靠近她，又是为了什么？
从修仙界再次见面的那一刻，凌殊早就计划好了离开，这段期间，不过是他重新权衡她对他的意义。
如今，时间截止。
而他和她，注定还会见面。
第39章 039.逆转
小花豹选择了离开, 而穆云清在修仙界的生活，依然要继续。
午饭稍晚的时间，穆云清去了一趟宗门的膳食斋。
“小花豹走、走咧？”拎大勺子的大娘汤勺一抖, 明显对她的话没反应过来，“云清, 那小家伙不是你养的灵兽吗？”
大娘看着穆云清平静无波的面容, 朴实的脸上写满了询问和意外。
不仅大娘会这么想，恐怕宗门上下就连个扫外门的弟子都知道大师姐养了只表面奶萌、实则贼凶，动不动就亮爪挠人的小豹子。
这才十来天，小豹子刚养好伤就跑了？
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云清, 那小家伙是不是跑丢咧？没关系, 你不用急, 大娘我反正午饭结束也没事, 把你把它找回来, 小东西嘛, 还没认家, 跑丢了也正常！你别急咧，大娘收拾一下就能走！”
大娘扔大勺, 撸袖子端菜盆, 大有剩下的饭她不打了, 来晚的弟子爱咋咋地的心态。
穆云清酸涩的心里涌入一阵暖流。
她挤出一个笑，阻止道：“大娘您不用这样，小花豹它……是我把它放走的。”
大娘扛菜盆带胳膊一顿，困惑拧眉。
穆云清抿了抿唇：“它毕竟是开了灵智的灵兽，和普通的兽类不一样，该有自己的选择，离开或留下, 我们都该尊重它。”
她堵住大娘张口欲说的话，浅笑，视线不经意地滑过放在窗口边熟悉的食盒：“大娘，这些日子我该替它谢谢你，不过以后，您不用再准备食盒。”
她生气归生气，还是要接受现实
小乌乌那只豹子，就是这么忘恩负义、薄情寡义、不念旧情、不懂报恩！
它既然要走，她就让它圆润地滚。
……哪天它过得穷困潦倒、饿到瘦骨嶙峋，一定会想起她的好，不过那时候，她也绝壁不接收！
跑了第一回 ，就有第二回，养不家的豹，要来何用！
穆云清扼断了小花豹的伙食，在大娘半天反应不过来的恍惚眼神下，点点头，准备潇洒离开。
“哎，云清。”大娘出声叫住他，嗓音有些许颤抖。
大娘心道，云清果真不愧是宗门的大师姐，不仅为人谨慎沉稳、万事考虑周全，就连一只小灵兽，她都能将其放在同等地位，悉心对待。
甚至于，就连她一个宗门的厨娘，不过是烧火做饭的末等修士，都能被云清贴心地考虑到……
她、她真的好感动！
穆云清迎上了大娘泫然若泣的眼神。
“那云清，以后可还会再来膳食斋？”小娘小心翼翼地问。
穆云清略作迟疑，大娘眸中的热度瞬间升高。
“大娘知道你早不在意口腹之欲，但如果可以，大娘还是希望能偶尔看到你，不仅是大娘就连宗门的弟子们也是希望看到云清的，如何？”大娘露出期许的小眼神。
穆云清……她，她当然愿意极了！
“嗯。”她点头，“我若有时间，便会前来。大娘您先忙，我走了。”
穆云清顶着后背上大娘灼热到快要刺穿个洞的目光，以及周遭无数停下筷子只顾得瞻仰她大师姐锋芒的小眼神，挂上面瘫脸，膨胀到裂开了！
果然，养豹撸毛神马的，根本不如大师姐带给她的光芒有意思。
她一定是脑子的坑没填平，才在那忘恩负义臭小子离开的时候感到伤心。
而现在，豹豹没了，她是时候独自领略真正的大师姐的锋芒了！
穆云清回到弟子居，一边把属于小花豹留下的痕迹销毁，一边在心中大声做着自我疏导。
事实上，小花豹留下的痕迹实在不多。
除了衣柜里给它做窝的两件旧弟子服，窗前摆放着的已经萎缩的、印有它特殊“标记”的灵果，其他地，毛都不剩。
穆云清用法术湮灭了旧弟子服和灵果，灰尘扬在窗外。
黑灰色的痕迹经风一吹，四散着飘远，转瞬没了痕迹。
“你小子，再不要回来了。”
穆云清定定站在窗前，直到最后一抔灰烬散开无影，她闭了闭眼，缓声说道。
她背对着窗口转身，原以为做完这一切，内心应该平静下来，可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湿润了。
穆云清用法术拍上窗子，隔绝外界的同时，也将心头的最后一丝希望掐灭。
她仰头，将泪水逼回眼眶，挤出一个笑，坐回床铺上。
天边泛起云肚皮，青白色的曙光从地皮线缓缓升高，在太阳冒出头的一瞬间，光芒转为暖金色。
穆云清缓缓睁眼，在透光窗纸的阳光下，眯起眼。
她竟然，打坐了一整夜，这也是自从恢复记忆、返回宗门以来，她第一次修炼。
感觉，很微妙。
穆云清走下床，伸手推开窗，指尖在碰触到摆放在窗边的花束时，她稍作停留。
这是她回到宗门的第二日一早，师弟纪青阳送给她的。
此后的十日，纪青阳每天早上都会敲响她的房门，各式各样的灵果，亦或是后山临时找到小玩意。
他把这些送给她，只为博得她一时的欢心，可她呢？
她收这些礼物时，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呢？
穆云清垂眸，指尖轻抚在一朵紫色的花瓣上。
十日过去，它早没有最初的光鲜活力，即便宗门的灵气充沛，穆云清使用法术浇灌，也更改不了它萎缩凋谢的命运。
有些东西，注定不能长久。
而有些迷茫和慌乱无措，也是时候清醒过来了。
“叩叩！”熟悉的敲门声响起。
穆云清转向房门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眼窗边的花束，抿唇，等嘴角清浅的笑意淡下去，这才走向门口。
“云清师姐！”
一大束盛着露水的花朵印入眼中，却遮挡不住花束背后，那似阳光齐聚、温暖又灼目的少年脸庞。
“青阳师弟，你以后，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了。”穆云清没有接住他的花，嗓音清泠地开口。
纪青阳脸上的笑意凝住：“师姐？怎么了吗？”
他没撤下抬高的手，只是眼神里的惊慌暴露出他的不安。
他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惹云清师姐不高兴了？还是说，因为师姐养的小豹子走了，师姐正在难过，他不该现在来？
穆云清摇头，直直看着他清澈的眸子：“青阳，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一直没看清自己。”
“你喜欢我的，不对吗？”她开口。
纪青阳呼吸一窒，拿花的手放下来：“师姐……”
“魔界发生的事，我记得很清楚，而我也一直记得，没有对你说的那句抱歉。”穆云清唇面开合，“青阳，即使我当时失忆，也不该在魔界那么直接地问你，更不该那样拒绝你。”
纪青阳喉头哽住：“云清师姐，没事的，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也早都不在意了。”
他努力粉饰太平地开口。
可只有纪青阳自己知晓，魔界时鼓起勇气的承认喜欢师姐的事实，再被她出口毫不留情拒绝，他有多难受。
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块。
穆云清却向后退了一步。
她看着他，缓缓开口：“从魔界回来到现在，你也好，师兄或者师父也好，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被魔族欺骗、被洗脑，很难过。起初，我以为我不是你们想象的模样。”
穆云清抠紧掌心，丝丝缕缕的痛感传达到神经，足以让她更加清醒。
离开魔界，逃离凌殊，面对师父的安慰，大师兄和青阳师弟的关照，甚至是晨枫师叔言语间无形表达的安抚，她以为她已经放下了，她不在乎凌殊，更不在乎那几个月里的回忆。
可事实，并非如此。
她知道纪青阳喜欢她，却还接受他超越对同门的关心，每日送来的礼物。
她不修炼，却借用宗门大师姐的光芒，用他人的仰慕去遮掩心头的茫然。
她前去药草阁找寻晨枫师叔，以为自己在他的言语中得到开导，却忽略了他一次次隐晦地劝解。
她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觉得修为之高、从前建立的大师姐形象，可以任由她挥霍。
……一直看不清的人，只有她而已。
穆云清：“青阳师弟，我很感谢你这段时间给我的关怀，不过，以后这些礼物，都不用送了。”
“云清师姐，我、我送你这些不仅仅是因为喜欢你，我……”
穆云清微笑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和师兄师父他们都希望我忘记魔界的事情，重新振作起来，现在……是你们不用再担心的时候了。”
纪青阳握住花束的手一紧。
穆云清的目光穿过纪青阳，看向了他身后的某个位置。
接着，朝站立在那许久的大师兄楚萧，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昨日小花豹离开，穆云清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她知道小花豹通灵性，懂得她平日的行为，更懂得离开的意义。
只是她没有想到，在她身边停留了那么长时间后，它会选择离开。
可反过来想想，它留下，又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灵兽虽开了灵智，自由无束缚、弱肉强食的世界，才是它们最该生活的领域。它有权利选择为了生存去拼搏，即使是杀戮，抑或着是死亡。
它的离开，或许只是……它比她，更看得清现实。
而今，也是她重新认清自己的时候了。
……
她不用去否定自己在魔界的生活，更不用因为避讳凌殊，而选择站在原地，踟蹰不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