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是一望无际的漆黑，没有星星，只有一轮被黑濛濛的雾气笼罩着的弯月。
刚被斩杀的巨大魔兽躺在距离她不到一米的位置，深色的血顺着土地蔓延到她身边，穆云清却没精力挪动一下。
她仍置身于看不清方向的树林里，高大的树木、密集的丛林，和仿佛将要看到尽头的未来。
穆云清收回视线，突然扯开嘴角。
面临死亡的次数不是第一次，可这却是她第一回 觉得，自己会死在荒原里。
或是被即将到来魔兽杀死，亦或者，拼尽全力找到了共生魔兽，终究敌不过那只发出震天响脚步的高阶魔兽的攻击，致死。
不过在死之前，她起码还能再拼一把。
穆云清抹了额角新渗出的鲜血，握紧剑柄，准备起身。
可在发力的前一秒，她听到了脚步踩踏枯叶的窸窣声。
来得这么快吗？
这次会是谁？
穆云清抬眼，却在看到前方出现的紫色身影时眸光一顿。
淡色无波的双眸，绝美无暇的面容，看到“凌殊”的一瞬间，穆云清竟恍惚地产生一个想法，或许死在“凌殊”手里，也算不错。
可惜这个念头刚出，她就将其抛开。
若是在这时候死，可不是死在凌殊手里，而是死在怪物爪下。
穆云清撑着身体站起来，可原本坐着还能积蓄的力量，在站起身的一瞬间，被全身尖锐叫嚣的疼痛击溃，饶是穆云清抵紧牙关，也没能站起身。
看来，她当真是斗不过眼前的“凌殊”了。
穆云清自我解嘲地想着，却在眨眼的功夫，看到视野里的凌殊已近在眼前。
“凌殊。”穆云清第一次主动出声去叫一只魔兽。
他琥珀色的双眸明显晃动了一下，其中的神情穆云清没能辨认清楚。
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将她的所有模样清楚看进眼中，接着，在穆云清不解的目光下，他伸出手，想要拉起她。
穆云清非但不紧张，反倒笑起来。
之前的经验已经告诉她，那只共生魔兽创造幻象的能力高超，她几乎挑不出错误，眼下这个从她脑中记忆催生出的“凌殊”，想必她也没办法察觉出异样。
她不用多想就知道，只要她伸手，迎接而来的就将是一记重击。
……可即使如此，内心的某个声音，却又开始作祟。
它一遍遍地催使着她，让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就像从前一样，他是她渴望的地方。
穆云清仰着脸，看向那只白皙修长的大手，意识里自动朝她传达出曾经相握的触感，温暖，安心的。她对当前“他”的感触，停在六年前，那段她默默珍藏的记忆里。
她忍不住伸手，慢慢去触碰“他”，即使知道他是假的，右手的长剑已准备好挥出，她仍是忍不下内心深处的渴望。
如果，他是真的就好了。
两只手相触的瞬息，穆云清猛地抽手，同时右臂挥出，朝着“凌殊”的胸口直直刺出一剑。
“！”长剑被一道强大的力量挡住，穆云清抽回的左手却没能回到身侧。
穆云清眸心一颤，从他牵扯住自己的手快速往上，看到了凌殊未曾变化的容颜。
他薄唇微启，似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悠悠：“清儿，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凌殊啊
第91章 091.重新开始？
掌心的触感真切清晰, 那一瞬间，穆云清的第一反应却是无措。
她甚至想要抽回手，之前那一刹涌出的想法如被击退的潮水, 争先恐后地往后缩，想要躲在没有人会看到的阴暗地, 而她最不想, 是让凌殊发现。
凌殊却紧紧握住了她的掌心，不留给她半分退却的余地。
“凌殊……”穆云清抿紧唇，努力让双眸中铸造起一道壁垒，却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
碎裂崩塌。
凌殊屈膝, 琥珀色的眸子里情绪复杂, 可其中怜惜和隐忍的愤怒让她愣住。
他伸手, 一手仍和她握住, 另一只手轻轻拨开她沾染血污的发丝, 力道温和地触碰到她的脸颊, 他开口：“清儿, 到了现在你还要掩藏对我的情感吗？如果，我真的只是个幻象, 你是不是就不这么拒绝了？”
凌殊的嗓音低缓, 一字一句犹如敲击在她的心上。
穆云清心脏骤缩, 她半仰着头看他，唇面嗫嚅着，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能说什么？凌殊道出的，的确是事实。
她早就在两人之间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即使凌殊一而再地在界限边缘试探，她也从未想过将界限模糊化。但是，就在刚才, 这个界限不由她控地混淆了……
穆云清抿紧唇不语，凌殊却像是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他轻扯了下嘴角，表情模糊地让人辨不出他是笑还是嘲讽，他抚摸在她脸颊上的手滑落，却没离开，再度矮身之际，凌殊手臂从她身下穿过，将穆云清拦腰抱起。
起身的一瞬间，穆云清呼吸一沉。
长时间失血过多使得她头脑一阵晕眩，脑袋下意识往前方垂落，却在垂倒的前一秒被一双大手推着，靠到他的胸膛。
“你闭眼休息一会儿，放心，一切我都会解决好。至于其他人，你不需要再操心。”
头顶传来凌殊略带克制、隐隐压抑的嗓音，穆云清闷闷地回了声嗯，听从了他的话闭上眼。
全身伤口上的疼痛一波波扰乱她的思维，除了伤口破开淌血的疼痛，她甚至能清楚感觉到在丹药微弱的药效下，一点点愈合，肌肉的里层一点点地合闭。
这种折磨人的疼痛下，穆云清原本想保持清醒，可从凌殊身上流淌出熟悉的淡香以及耳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等她醒过来时，发现周围的景象已经变了。
“醒了。”
视线里跃入火光，待穆云清视觉完全恢复，才发现那是一堆燃烧的火，木柴丢入其中，一点点由树木的棕黄转为炭黑。
他们正身处一个山洞，而她仍在凌殊怀里，由他半抱着。
“凌殊，我们这是在哪？”她放轻音量，手臂在他胸前轻撑了一下稍微坐起，却在思绪顿了一霎后，没选择立马离开他的怀抱。
凌殊顺手扶在她的背上，看了眼她明显恢复血色的脸色，脸色缓和地说道：“我们还没离开荒原，你身上的伤势怎么样了。”
凌殊的眉宇间流淌着淡淡的温和。
穆云清轻舔唇面，点头：“感觉好多了，谢谢你凌殊。”
她早在醒来时便发现身上的伤势好了大半，残留的只剩肌肉酸疼和难以快速愈合的骨头疼痛，想来是凌殊帮她治疗的。
她说着，不怎么着力地半靠在他的一边肩膀上，抬头打量了一下两人所在的山洞。
山洞并不算深，上下的高度也不够富裕，差不多一个半人高的距离，山洞四周被挖掘出的抓痕已经斑驳，想来已经有些年岁。山洞里还算干净，只是空地厉害。
穆云清很清楚地知道凌殊的实力，一时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把她带到这里来。
凌殊看出她眼中的疑惑，轻声解答：“这个山洞，是我生存了十几年的地方。”
生存了……十几年？在荒原？
穆云清心口一跳，反射地转头看他。
凌殊对上她的双眼，眸底却是空落落的，他放在身前的手去牵她的，穆云清怔了一下，没有拒绝。
“凌殊，你从前，生活在荒原？”她轻声，顺着他的话继续。
或许是夜色和火光的氛围太宁静适合诉说，也或者是刚才的经历让她想要更深地听听他的心声，毕竟在前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落寞与孤独。
凌殊扯开嘴角笑了一下，目光落在跳跃的火光上：“嗯，我出生后没多久，就被独自扔到了荒原里，那个把我扔在其中的人，目的是让我死。她不敢亲自动手，却又由不得我这种孽障活在世间，便选择了最自欺欺人的方式。”
穆云清静静地听。
凌殊的话冷漠地毫无波动，可她却在脑海里仿佛看到了幼年时的他……幼小的、孤独地迎着万千吃人的魔兽而战，他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
“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博得你的同情，我不需要。”凌殊跃进火光的眼睛眯了眯，“所有伤害过我的，都将遭受惨痛的惩罚，我如今的地位，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穆云清的唇抿得很紧，凌殊的话让她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她的心口积蓄着一股气，有想说的话堵在心口，可她却犹豫着迟迟未说。
凌殊的声音在焰火燃烧的声响下愈显飘忽，他说：“清儿，我这一生到此，容忍最多的人便是你了。我以为，适当地退让会对你有用，可其实，并没有。清儿，你真的很无情。”
穆云清呼吸一颤，凌殊的话像是凿在她的心口上，正好，凿开了她憋着没说的话。
她猛地起身，不再停留在他的怀抱中，坐到了和他相对的位置上。
穆云清没有忽略凌殊面上一瞬间闪过被违逆的恼意，她咬唇：“凌殊，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也是喜欢过你的，非常非常喜欢。”
最后的几个字穆云清咬着牙说出来。
凌殊的瞳孔猛地收缩。
穆云清吸了一口气：“不算我失忆的那一段，就算是五年后，再见到你，我也是曾经很喜欢你的。”
她用双眼描摹他的容颜，即使第二段记忆她想不起来，但曾经的感情并未在失忆后完全消磨，阙庭宗的试炼大会上穆云清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没有说，在强烈的震惊和崩坏感之后，是深深的悸动。
凌殊的模样，他的气息早在她的内心生出留下印记，无须清楚的记忆，她能感觉出那份情感。
“你想告诉我什么？”他的唇抿至泛白。
她笑了一下，笑容有些酸涩，开口道：“凌殊，我不懂你。”
她无力的微笑里，仿佛在一度看清了两人间沟壑般难以逾越的距离：“你知道站在山崖两边的人吗，我们就像他们。我不敢靠近你，因为你太高太远，而你很强，你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甚至觉得伸出一只手就能轻易把我从山崖的这边拉过去。你在等着我回应地向你递手，可其实，我不敢。”
“六年前我离开你也好，还是之前的一次次分别，都是因为我不够坚强，不够大胆。”她抿起嘴角轻笑着，双眸里渐渐溶上泪花，“凌殊，我很高兴你能把曾经的事情告诉我，但是，你始终对我存有的防备，或者说对所有人的不信任，让我没有办法再靠近你。凌殊，对不起。”
就在方才山洞里初醒时，穆云清的脑海也玄妙地闪过和他重新在一起的念头——他会来荒原救她，做她坚实的后壁，而她对他的感情也并非冷漠，或许也可以……
但在他表露出自己的态度时，穆云清才认清，两人间的距离根本没有减少。
凌殊的确在袒露内心，说起他的童年，他的过往，可他袒露的同时，却将他人能够融入的道路封死了。
他始终是凌殊，一人之上的魔主。
凌殊沉着眉，目光紧紧落在穆云清的身上。
在这种视线里，多一分都是煎熬，穆云清却在深吸一口气后，毫无压力地再度扯出笑：“凌殊，其实我对你来说，也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我出身便家世优渥，即使离开人界，修仙界也是和平之所，唯一地让我曾经极度不适地，就是总是赶超我太多的师兄和青阳师弟……这也可能是我没那么多勇气去追逐你的原因。”
“不过我真该谢谢你，你算是帮我压倒了一直以来的心结。”
穆云清试着露出轻松的笑。
也是这一次说开，让她的内心总算放松起来。
她看着凌殊莫变的神情，咧嘴，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对他伸手：“凌殊，我这算是正式谢你，同时也将我们两个人之前的感情彻底说清楚，怎么样，魔主大人，我们握手言和吧？”
她俏皮地歪歪头，配合着一身血污半点不可爱，凌殊却看着她，愣住。
眼前的她，和记忆里那个无忧无虑的穆云清，一点点重叠。
“不是这么不给面子吧。”穆云清鼓着脸，抿唇咬牙，“算了，你不伸手我只好主动咯。”
她伸手去牵他的，将他的大手压在自己的手掌上，接着握住，摇了摇：“好啦，我会祝福你的！”
穆云清说完，低下头忍住嘴角的下移，动手，把他的手挪回身前，口中未免尴尬地找话说着：“我们或许也当不成朋友，不过，起码以后见面不要找对方难堪就好了。另外今天这种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尽量防止再度出现，毕竟我也不太喜欢作死，以后，以后我们肯定都会更好的……”
穆云清觉得当下情景虽然略显尴尬，却很平静。
她已经发完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好人卡，接下来，就该轮到
两人相触的手掌分开，可下一秒，凌殊的气息却在靠近。
穆云清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前已经拥来一个怀抱。
他抱紧她，嗓音里有卸尽一切的疲惫：“清儿，你还想知道什么……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感觉全是女主的话……嘻嘻，下章写写男主！
第92章 092.离开荒原
重新开始, 他想他们重新开始……
这个念头早一年以前，两人山洞决裂就冒出来过，当时的凌殊也的确这么做了——他抹去了她的记忆。
再次见面, 她不再认识他。
可两人间的发展却不如他所愿。脑海深处那个的满世界只有他的穆云清没有出现，相反, 失去记忆的她坚定冷漠地拉开两人距离, 毫无悔改。
试炼大会结束，凌殊总算认清自己的心，他冷漠地离去。
独自一人时，他也不止一次想过, 或许这就是两人的结局。继续纠缠, 并不会有好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