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就是最近表现很好,他很听话,希望得到表扬。
姬珧弯了弯嘴角,却没有说话,她放开他,摸了摸他白嫩的小脸,轻轻掐一下就有印子,姬恕好像很不喜欢这样,但是眼神不悦,却没反抗,嘴上说着:“皇姐身上好烫!真的没事吗?”
他眼中仍旧有化不去的担忧,微昂着小脑袋,眉头轻轻皱着,眼底的戾气都消失不见,看起来终于像个正常的小孩子。
“皇姐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尤其是还没看到你长大,怎么会有事呢?你乖乖听话,不让我为你操心,我很快就会好起来。”
姬珧很少这样温声细语地哄人,姬恕听了之后急忙点头,头如捣蒜:“皇姐放心,昨日临朝时,我已经能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了,太傅也夸我。”
她没听政,但是早朝的动向都会有人告知她,姬恕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里。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了让她心思忽然变得柔软起来,姬珧看他哪里都顺眼,尽量装作乖巧模样的姬恕在他眼里更添可爱,她大力摸了摸他头顶,挨着他的小脸蛋亲了亲:“恕儿真好!”
脸颊上留下“吧唧”一口,又得了皇姐的夸赞,姬恕的脸马上就红了,激动地手足无措,他跳下床去桌边喝了一口水,又颠颠跑回来,看着姬珧的眼睛,小声问了一句:“皇姐,今天我可不可以不走了?”
公主府又不是没有他住的地方,但是姬珧不想姬恕太黏她,接下来很长时间内她都可能不会长时间待在京城。他今年九岁,姬珧醒来之后就开始有意识地让他接触朝政,倒不是希望他很快就能独当一面,如果京城这边能让她多少放下一点心,她在外面也不必总是记挂。
见到皇姐没有出声,似是在思量什么,姬恕察言观色,觉得皇姐听了他的话之后面色不是很开心,抿了抿唇,马上换了说法:“我在这陪一会儿皇姐,用过午膳之后就回宫。”
姬珧露出笑脸,冲他招了招手,看姬珧笑了,他也咧开小嘴,慢腾腾地挪过去。
谁知接下来就听到姬珧对他说:“皇姐正好有件事要告诉你,你仔细听好,过两日皇姐要出京,可能要离开很久,你在宫里要听话,尤其要听太傅的话,皇姐可不想回来就听到太傅跟我告状。”
姬恕微愣,开心的表情很快就变成焦急,面色大变:“皇姐要去哪?多久?能不能带恕儿一起?”
姬珧被他气笑了:“你是大禹的皇帝,不在京城待着还能去哪里?”
姬恕眼中慌张无措,急道:“是要去繁州吗?”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了云城那边递上来的折子,裴将军本该七月十五回京述职,你让他先不要回京,改道去繁州,”姬恕急着解释,说完之后也不停下,握住姬珧的手晃了晃,“父皇也御驾亲征,我不行吗,我也想跟皇姐一起去。”我不想见不到你。
后面那句话他没说,他知道他说了皇姐会生气。
姬珧反手握住他的小手,在掌心里拍了拍,她看着他的眼睛,是醒来之后第一次这样认真看,偶尔会在梦中见到他被人一剑捅穿的样子,血淋淋的胸口,嘴角流出的鲜血,还有满眼的泪,到处都找不到他的皇姐,她发现自己也有害怕的东西,那害怕倒叫人理解成冷漠。
只有姬恕不会误解她对他的感情,她从小看着他长大,他们是彼此最亲的人,姬珧甚至对两个人每一个相处的画面都记忆犹新。她每每从积室山上回来,回宫看他时,他早早就坐在大殿中等着,就那样直愣愣地等,只要门口一出现她的身影,他就会从高高的软榻上跳下来,一下子扑到她怀里。
父皇对他并不热络,姬珧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至于他的生母,在他出生的那天就被赐死了,至死都无名无份,姬珧姑且当做那是父皇对母后最后的情分,可别说这是皇家,就算是普通的王公贵族,去母留子的手段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同为帝子王孙,姬恕倒是比她还要更可怜些。
但这次姬珧没有再哄他,淡着神色轻道:“你若是能跟父皇一样骁勇善战,有能力帮得到我,我怎么会不带你去,但你现在这样说,只是在给我添麻烦。”
姬恕一听,眼中的光慢慢寂灭下去,他瘪了瘪嘴,在露出失望和不甘的表情之前低垂下头:“我知道了。”
之后姬恕绝口不提这件事,跟姬珧用过午膳之后,姬恕在软塌上睡着了,姬珧看了看始终跟在他身后形影不离的男人,放轻嗓音说道:“本宫离京之前会做好安排,你跟容玥负责陛下的安危,京城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传信于我,盛佑林暂时可信,但是本宫最信任的还是你们。”
男人颔首领命,躬身之前微不可见地看了一眼她,再抬身时又变作恭敬的样子,姬珧却能看出他有话要说。
“你想说什么?”对于金宁卫,姬珧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贺朝是金宁卫大统领,一身肃杀黑衣,金宁卫那些崽子再怎么无法无天,也都怕他,他只有在公主面前才会收敛起自己的血煞之气,尽量让自己变得更为平和一些。
虽然姬珧并不能看出来有多平和。
“殿下要离京,还是让容玥跟着吧,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姬珧起身往里走,对他勾了下手指,两人避开姬恕之后,姬珧才用正常的语气跟他说话:“陈充替本宫跑了云城,本宫离开之前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你和容玥是金宁卫正副统领,你们都在恕儿身边,本宫才能放心。”
贺朝便道:“属下已经让三弟尽快赶回来了,大概后日能到。”
姬珧瞄了他一眼,半晌之后点点头:“那就让容玥过来吧。”
贺朝见公主松口,难得露出几分笑意,是别人都看不出来的那种。
姬恕醒来之后,姬珧就让贺朝带着他回宫了,前脚刚走,玉无阶后脚就到,说得却是正事。
“我打算回一趟玉家,你千里迢迢亲去魏县请我过来,只我一人怕是当不得这么大阵仗,我既然已经答应你,总要拿出点诚意。”
他说话洒脱,眼中不掺假意,姬珧倒是有些没想到:“你现在回去,玉家人还能听你的吗?”
“自然,”玉无阶不加掩饰,“我只是隐居魏县,并非与世隔绝,跟玉家一直有联系。”
姬珧皱了皱眉,但玉无阶好像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说,静默片刻,他忽然道:“你知道宣承弈的母亲是什么人吗?”
第33章 “水。”
姬珧眉头一挑, 抬眼睇着他,语气不咸不淡的,却有种因他人误入自己境地而不自觉表现出不悦的野兽本性。
“你问这个做什么?”
玉无阶也没想到姬珧会这么敏感, 眼波荡了一圈, 他放轻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正常。
“昨日我为他号脉, 在他身体里发现了不止一种毒。”
姬珧本是坐在软榻上,闻言眉眼一立, 直接从上面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玉无阶眼见着她为别人勃然变色, 心里想着一向淡然的人竟然也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 便觉得心头压着一块巨石, 不上不下,最让人气恼的是, 他也不知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上去责怪她。
师叔?那好像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玉无阶的眸光暗淡几分,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是一种隐藏颇深的毒,似乎是从娘胎里带过来的, 因为毒不是直接下到他身上,所以这么多年来都隐而不发, 不过……”
他声音一顿, 抬眼看了看姬珧, 姬珧皱紧眉头:“别卖关子。”
玉无阶不是卖关子, 他只是想知道姬珧对宣承弈在乎到了何种程度, 起码在他眼里, 已经能看出她的心急了, 有的表情骗得了人,有的表情骗不了人,姬珧此时的模样就恰好是后者。
他提了一口气, 脸上多了几分认真,沉声道:“不过他近来受了很多折磨,身心俱疲,正是身体最虚弱的时候,这种情况下,他身体里的毒侵蚀入骨,现在已有隐隐扩散之相。我昨日回去后就翻阅了医书古籍,如果没认错的话,这种毒的名字叫‘月满弓’,跟你给他喂下的‘一生蛊’出自同一个地方,都是来自南疆月柔族,那里盛产这样阴毒的药和蛊。”
姬珧静静听着,眸中隐有思量,沉默过后,她重新移过目光,问他:“为什么要问到他的娘亲?”
玉无阶想了想,先给她解释起这种毒的由来:“月柔族有一个不容质疑不可更改的规定,所有月柔族女子都是月神转世,一生只可嫁给一个男子,以保月神纯洁无瑕。凡是月柔族女子,自出生起便会被喂下‘月满弓’这种药,只有同服了解药的男子欢好,这种毒才会迎刃而解,反之,如果女子在此之前失了清白,‘月满弓’就会一直折磨她到死。”
“原本这种毒是用来惩罚月柔族不贞的女子,同时也防止月柔族女子同外族通婚,后来民间渐渐淡化了这种束缚,唯有月柔皇族还保持着这种规定,一直严格遵守。”
姬珧越听脸色越不好,到最后已是黑沉得厉害:“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却要女人为之守贞,毒怎么不下在他们自己身上?弄一个断子绝孙毒,这世上不就再也没有那么些腌臜事了?一群狗男人拍脑门做的决定,还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也没听说为了防止外族通婚,月柔族男子就不娶中原人了,倒是把女人当做玩意,只许自己快活。”
姬珧嘴很厉害,她若是不高兴了,能刺儿得人张不开嘴,毒也能把人毒死。
玉无阶忍不住看了看她,半开玩笑地反问一句:“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姬珧毫不犹豫:“你没快活?”
玉无阶一噎,姬珧又道:“我不让你去睡别人了?”
玉无阶眉头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姬珧清了清嗓子,轻抬下巴:“对,我不让。”
这世间所有人里,也只有姬珧能把不讲道理演绎得理直气壮,两人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掰扯,姬珧说回他刚才那个问题:“你怀疑宣三郎的娘亲是月柔族人?照你这么说,他或许还是月柔皇族之后了。”
玉无阶摇了摇头:“只有月柔皇族严格执行,不代表他们的子民就不用这种办法检验女子贞洁了,并不能妄下定论。”
姬珧沉默片刻,沉下音说道:“本宫只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事。”
“原本这种毒从娘胎上带过来,毒性会损失不少了,但他现在身子太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毒发,到时候除非有解药,不然就算是我也救不了。”玉无阶坦言。
姬珧听了之后眼中马上闪过一抹烦躁的神色,她靠着软垫揉了揉眉心,想问事情怎么会就这么巧,平时宣承弈反抗挖苦她时都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谁知道他身体里还有别的毒,身子骨这么弱……
玉无阶看她忧虑焦躁的模样,急忙改了口:“你放心,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了,我让人跑一趟南疆,一定把解药带回来,只要有解药,就不是问题。”
姬珧眼前闪过宣承弈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低声呻.吟的样子,如果他好好听话,也不至于沦落到这副田地。
“算了,我让金宁卫去吧。”她兀自说了一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玉无阶的人也许是玉家的势力,姬珧不能完全放心,即便是玉无阶自己,姬珧也有三分戒备,交给金宁卫是她下意识做的决定,玉无阶明显怔了一下,而后他回过神来,浅浅地点了下头:“也好。”
盛佑林下午来了府上,姬珧很早之前就跟他说过要去繁州的事,此去要带兵,京城中可调动的兵力不多,而且大部分精锐也不能全带走,还要保卫京师,不然前脚刚走老窝起火,那她还出去征什么战。
“靳州营的林将军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粮草也已经备齐,林不语是先皇的得力干将,曾经跟先皇一起北越徐川,殿下可以相信他的能力,只不过……”
盛佑林欲言又止,见姬珧望过来,直言道:“如要借兵靳州营,就需要途经涉江,殿下的动向可能会被涉江王发现,他这两年拥兵自重,越发混不吝,在自己属地做个土皇帝,就差没明着举旗造反了。”
姬珧没什么惊讶之色,执着银钩捣了捣香灰:“本宫知道,父皇还在的时候,他每年向朝廷进贡的东西越来越少,这两年更是完全没有动静。涉江富庶,好的时候,国库能有四成都来自涉江,那实在是个好地方。”
盛佑林捻了捻胡子,沉思片刻,忽然抬头:“难道殿下想把他收为己用?”
姬珧放下银钩,闭上眼按了按眼皮,酸涩的感觉缓解不少,她才继续道:“涉江王这个人虽然张狂,但是没什么野心,只想安安心心做个逍遥王,不过时逢乱世,也不是他想安稳就能安稳的……”
顿了顿,姬珧睁开眼:“本宫到时候去会一会他。”
她不知在忧虑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在凌云轩与盛佑林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些精神不济,人走后,她回了栖云苑,在床上拥着被子,觉得身上忽冷忽热,口干舌燥。
迷迷糊糊听到门声轻响,她竖起耳朵听,来人脚步轻盈,刻意放慢的步调,她听出是谁,微微放下心,那人走到床边,刚要将帷帐放下,就看到床上的人偏头往过看了一眼,哑着嗓音轻唤:“辞年,水。”
姬珧没看清人,眼前氤氲着灯光,光影交错,模糊不清,但她看出那人顿了顿,姬珧闭上眼,又听到渐远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那人回来,将她小心翼翼地从床上扶起。
姬珧不想睁开眼睛,感觉到温热的杯沿搁到了嘴边,她张开口喝水,一口一口喝,最后将一杯子温水都喝完了,那人把杯子放到旁边的案几上,发出一声轻响,又伸手探了探她额头。
姬珧握住他手腕,声音如呓语:“已经不烫了。”
那人没说话,姬珧等了一会儿,终于发现出不对劲,她急忙睁开眼,四目相对,眼角一颗泪痣瞬间撞入她眼眸,她发觉看着他的人眼神跟从前有些不同,软了许多,藏着千言万语,他面色也苍白无色,瞧着憔悴,看她似乎是看直了眼,才幽幽问了一句,语气不善:“不是他,殿下失望了?”
姬珧以为自己出现幻觉,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确实是他,没有看错。
她其实分辨不出别人的脚步声,只是薛辞年的脚步从来都比别人轻,动静都比别人小,几乎是刻进骨子里的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