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路取了油来,扶苏示意青路将那瓶油递给陆婉吟,并与她道:“自己来。”
陆婉吟真是气得咬牙切齿,却又莫可奈何。
她愤愤接过青路手里的白瓷瓶,猛地往掌心里一怼,一股浓郁的桂花香倾泻而出。
青路探头,一脸困惑道:“好像拿错了。”
“这是桂花蜜,也能用。”陆婉吟垂着眉眼,双眸红肿,声音轻细微哑,说话的时候不去看扶苏,从男人的角度看去,她白嫩面颊微鼓起,像两颗刚刚出炉的小包子。
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在撒娇。
呵,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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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冷眼偏头,往身侧满目葱茏碎玉的竹林子望去。
眼前是清冷的绿,鼻息间传来浓郁的桂花甜香,小娘子认真地倒了满手,顺着手背往上抹,抹了满腕。
粘稠的桂花蜜腻腻的沾着肌肤,将那镯子也一道包裹住,像是裹了一层浆。陆婉吟咬着牙,按紧手,使劲往下褪。
不行……好疼。
陆婉吟蹙着黛眉,双眸之中是被逼出来的泪。她盈着泪往上看,却正对上扶苏那双冷沁的眸子。
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陆婉吟心中突然冒出一股子气,手掌一阵剧痛,那只镯子竟真的被她褪了下来。手疼得打哆嗦,陆婉吟将那只浸满了桂花蜜的镯子往扶苏面前一推。
“给你。”
男人垂眸看一眼,伸出手中折扇,穿过那镯子,轻轻往上一挑。
“你小心些!”陆婉吟情急之下娇声厉呵。
扶苏看她一眼,折扇竖直,那只镯子就套到了他指尖。男人白皙的指尖肌肤触碰到桂花蜜,温热的,香甜的,细腻的桂花蜜,伴着面前小娘子这张生动精致的脸,不再像之前那般跟糊了一层纸皮子似得温柔假笑。
扶苏下意识勾唇,道:“明日辰时,过来找我。”
第19章 太亲密了
扶苏一路回了院子,手上还拿着那只镯子。
青路随在扶苏身后,探着脖子左看右看。
自家娇气的郎君居然一点都不嫌弃这黏腻腻的桂花蜜,还拿在手里把玩?
扶苏一边走,一边用两指圈着镯子量。
这么小的镯子,她的腕子才这么细,跟那刚刚出色的翠竹子一般……
“郎君,小心门槛!”青路急喊一声,扶苏脚下一绊,修长身型往前疾走两步,像只一时忘了该怎么用四条腿走路的猫儿,在踉跄了三米后,终于是堪堪稳住。
“喊什么?”扶苏握着差点脱手的镯子,恼羞成怒的朝青路狠瞪一眼。
青路委屈。
“我要午歇,你替我准备一个去刘骅那里的拜帖。”
“是。”
青路转身去了,扶苏将折扇置到一旁案上,镯子放在上面。
翠玉的镯子,骨白的扇。
像小娘子细柔的腕子。
扶苏心烦意乱,索性不看,只将那木盒取了来,一打开,便闻到一股浅淡馨香扑鼻而来。
这是小娘子身上的味道。
男人动作微顿,定神半刻后将里头那些碎金子一一取出。然后又把之前青路收集过来的也取出来,放在一处,精心凝神的拼凑。
两只胳膊,两条腿,身子,脑袋……扶苏用了半柱香的时辰,将金子拼凑完成,终于把金子小人恢复原貌。
他仔细端详,金子小人没有脸。男人的指腹在金子小人身上摩挲,最后触到后背,那里有刮磨的痕迹。
这上面之前该是刻了字。
刻了什么字呢?
恐怕只有陆婉吟知道了。
想到那个坏女人,扶苏又是一阵心烦意乱的气闷,他索性不管,合衣躺倒在榻上,闭眼。
虽心烦,但春困难挡,他合眼不过半刻便入了梦。
“劳烦公子,喊个婆子过来替我将手抓紧。”
层层叠叠的房廊,压着稠密的林子,小娘子立在他面前,还在那里褪镯子。青葱嫩叶一般,睁着那双盈盈水眸看他,里头满是祈求和撒娇,与平日里假笑盈盈的模样很不一样,语气也娇软。
有些怪,又很让人心痒。
“麻烦。”站在小娘子对面的扶苏冷哼一声,伸手,一把抓住陆婉吟的手。
大掌包裹着她幼嫩的手,往里一挤,然后另外一只手将镯子往下一褪。动作迅疾、干净、利落,并伴随着小娘子的一声娇呼。
疼得厉害,手似乎都被他捏碎了。小娘子擒着泪,面色煞白,哼哼唧唧。
扶苏掌心都是黏腻的桂花蜜,他沉着一张脸,手指微微发抖。
她的手软的厉害,像刚刚揉好的面团,他只是轻轻那么一掐,还没使上什么劲儿,那只镯子就那么褪了下来。
“郎君,你弄得我好疼……”
疼,疼……
风起,竹动,扶苏猛地惊醒,身体疼得厉害。
他额角滑落一滴汗,鼻息间是浅淡的桂花香。他转头往侧边看,榻侧边置着的,是那只尚染着桂花蜜的镯子。
是梦。
扶苏心底烧起一股野火,可一想到这个女人做的那些事,又忍不住恨得咬牙切齿。
他不会让她得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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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辰时,陆婉吟准时出现在卫国公府门口。
青路笑盈盈的候在那里,请陆婉吟入角门,引到一处屋内。
屋里正坐着扶苏,他今日穿一身墨绿长衫,束玉冠,配白玉,手中也换了一柄更漂亮的象牙雕花折扇。晨曦之色从门扉泻入,男人沐浴在光色中,神色清冷的朝陆婉吟瞥一眼。
陆婉吟今日也穿了件绿色的裙衫,她最喜欢绿,衣柜里有十几件不同颜色的绿,今日是翠绿,与扶苏身上的墨绿有异曲同工之妙。两人一站一坐,颜色相印,翠竹一般匹配非常。
空气静谧,扶苏看着她的脸,小娘子偏头站着,目光根本不往他身上落,俏生生站在那里,绞着帕子玩。那素白腕子上触目惊心一片红,像是没消下去的红肿。
扶苏还没看清楚,青路突然从一旁插进来,手中捧着一物。
“陆小姐,请换。”
陆婉吟低头,这是一套……小厮的衣服?
她想问扶苏这是何意,可还没开口,那边男人已道:“换。”
陆婉吟咬牙,拿过衣裳便往外去。
青路赶忙道:“陆小姐,碧纱橱内可换。”
一个外间,一个里间。
外间坐着男人,她在里间换衣裳。
太……亲密了。
陆婉吟捏着衣裳的手紧紧攥住,其实她本应该高兴,她本来就是奔着勾引扶苏来的。可她又不高兴,她想起那日牡丹花圃里,男人望着她的,居高临下的视线。
他以为她在用身子勾引吴楠山。
他错了,她陆婉吟再手段低劣,也会护住自己的清白身子。因为这不仅是她唯一的资本,也是她最后的尊严。
“于理不合,我想去隔壁屋。”陆婉吟脸上又挂上那抹浅盈盈的笑。虽好看,但太假。
扶苏见状,原本尚算好看的脸一瞬拉了下去。
那边,面对如花美人,青路哪里有不应的,早已将自家郎君抛诸脑后,殷勤的引着陆婉吟去了隔壁屋。
扶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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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婉吟换好了衣裳,重新出现在扶苏面前。
男人已经吃了半盏茶,他看一眼跟前一身小厮装扮的小娘子。
青涩,鲜嫩,像十三四岁,还没长成的小少年。唇红齿白,如年画上跃下来的仙童。
除了……扶苏的视线落在陆婉吟某处。
小娘子顺着男人的视线低头,面色瞬时爆红。她扯着自己的衣摆,双手环抱,似是想遮掩,可却是欲盖弥彰。
“你那处怎么办?”男人冷淡的声音传来,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说今日这月亮实在是太圆了些。
陆婉吟臊红了脸,不敢抬头。她一方面震惊于扶苏居然能面不红气不喘的对着她说出这种话来,另外一方面又觉得心凉。
她费了诸多心思,这位天之贵子终究是对她没有心思,不然怎么能面不改色的对着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铺天盖地的羞耻席卷而来,陆婉吟咬着一口小银牙道:“请公子,给我一块干净的长条白布。”
第20章 欺软怕硬
陆婉吟收拾好了自己,重新出现在扶苏面前。
男人目光直视,表情虽没变,但眼神之中却透出一股古怪的探究和惊奇。
饶是陆婉吟脸皮再厚,都忍不住臊红了面颊,恨不能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埋到脖子的那种。
扶苏慢条斯理收回视线,转着手中的象牙折扇把玩,也不说话,就那么撑着下颌,垂着眼。
空气静谧异常,陆婉吟直觉有些古怪。
终于,男人开口了,他问,“那个金子小人背后写了什么字?”
扶苏漆黑双眸朝她瞥来,冷淡自持,矜贵高雅。而陆婉吟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正在受审的犯人。
可她立刻就抓住了重点,甚至连双眸都亮了。
“那两个字,很重要?”她向前一步,眉眼弯弯,是盖不住的狡黠。
陆婉吟这一路被扶苏压着,总算是能扬眉吐气一口。
原来这男人不是为了什么一百两金子,只单纯为了要那个黄金小人。陆婉吟不知道这个黄金小人牵扯到什么大事,她只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扶苏眯眼看她,转着象牙折扇的手又快了几分。
陆婉吟见扶苏不说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公子想知道那两个是什么字,就需得替我救出三姐姐。”陆婉吟提出自己的条件。
扶苏嗤笑一声,从椅上站起。
原形毕露了,来跟他谈条件了。果然,前头什么乖顺,温婉都是装出来的,如今才是她的真模样。
两人虽隔了好一段距离,但男人身上的压迫感却还是如排山倒海一般涌来。不知道为什么,陆婉吟就是知道他动气了。
可他动气了,关她什么事?
陆婉吟心中发憷,面上不显。
那边扶苏朝她走近一步,手中的象牙折扇划出一道森冷的光,连带着男人的神色都变得阴冷。
“你可知道此事牵扯到多少人命?”
陆婉吟咬牙,扬高声音,“那些不相干的人关我什么事?我只要我三姐姐平安。”
虚伪,自私,贪财又愚蠢!除了相貌一无是处!
扶苏瞪着陆婉吟,陆婉吟也看着扶苏,互不相让。
空气凝滞,气氛焦灼,扶苏咬牙吐出四个字,“自私至极。”
“我是个小女子,无法心怀天下,只能装得下某些人罢了。民间疾苦关我什么事,外头死了人关我什么事,就算天塌了都有高个顶着,那又关我什么事!”陆婉吟一口气嘶吼出来,她生扯嗓子,疼得直抽气。
“是,就你姐姐的命是命,旁人的就不是!”
“对!”
那一刻,两人的伪装在一瞬被撕扯开。
他不再像那轮高高在上的无暇皎月,她也不再是那朵端庄温柔的娇花。两人互瞪着,用力喘气,像两头斗得正起劲的小牛犊。
“公子?”外头传来青路轻轻的叩门声。
“滚。”扶苏吼一声。
“哎。”青路滚了。
被青路一打岔,扶苏这才惊觉自己竟失态至此,因为这个女人。他打开折扇走至窗边,面容已平静,面如冠玉,唇若含单,半倚靠在翠竹茵茵之下,又恢复成平日里冷淡自持的样子。
陆婉吟站在那里,尴尬地伸手梳理自己垂落在肩头的一缕碎发,将其绕至耳后。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突然冲着扶苏发脾气,那可是卫国公府的扶苏公子啊,那是只价值千金的鸿鹄!
扶苏冷静下来,也败下阵来,他道:“我只有知道了那两个是什么字,才能替你救出三姐。”
“我如何信你?”
男人咬牙,“我扶苏,一诺千金,从不食言。”
陆婉吟自然不肯,她道:“我要立字据为证。”
“呵,”扶苏嘲讽一声,“随你。”
屋内正好置着书案,上头有笔墨纸砚,陆婉吟挽起袖子,露出莹白玉腕,手持狼毫笔,于白纸上写下约定。
扶苏站在离她三步远处,看到那纸上一行秀丽娟美的字迹,觉得这人生得好看,字也不错,只是这性子……呵,送给他,不,倒贴给他,他都不要!
“麻烦扶苏公子签下大名。”陆婉吟将手中狼毫笔递给扶苏。
扶苏站在书案另外一面,单手将纸张翻转,然后抽出那支尚带小娘子指尖余温的狼毫笔,于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扶苏。
这是陆婉吟第一次看到扶苏的字,字如其人,清俊秀雅又不缺傲骨,像未曾经历过风吹雨打的铮铮秀竹。
“那两个字,是知长。”陆婉吟将狼毫笔挂到笔架上。
知长?
扶苏蹙眉沉思,然后转身朝外走去,走了两步,猛地转头朝身后看,“跟着我做什么?”
陆婉吟歪头,“公子说好要替我去救三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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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婉吟跟在扶苏身后入了外院,远远便见前方有一身穿官服之人正穿过房廊而来。
扶苏领着陆婉吟迎上去,她听见他唤这个男人为,“父亲。”
这是陆婉吟第一次见卫国公,已入中年的男子却半点不显老态,甚至透出一股翩翩俊朗来。虽两鬓斑白,但不减当年半分清俊风采。
陆婉吟生得晚,却也听说过卫国公的名号,如今坊间还流传着以卫国公为原型的话本子。
三十年前,卫国公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有京师第一公子之称。十五岁那年参加科考,后连中三元,成新科状元,八抬大轿,迎娶长公主,惹得多少皇宫贵族、京城勋贵眼热。
最难得的是,这位卫国公还是出身寒门,自己一路攀爬上来的。比起那些门第高尚,却内里腐烂的京师贵门,是真材实料的才子忠臣,性子更是公正真诚,格外受到圣人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