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王老夫人病情反复,又时常犯糊涂,单是为着她的体己银子如何分配之事,王家几房人就闹了好几场,又因为现在大家的目光还盯着他们准备看好戏,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下了死命令不许任何人传出去。
因此,王家人也就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找方氏麻烦。等到王老夫人的病情稳定下来后,他们能腾出精力来了,虞衡的护卫也到了岐州,拿出嘉国公府的令牌进了岐州刺史府,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后,岐州刺史哪还有别的话,自然是点头称是。
主要虞衡也没让他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是阻止王家对方氏进行报复罢了。照理来说,这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已经断了的案子,加害者还要报复受害者,未免太不要脸,还不将他这个刺史放在眼里。
当然,依岐州刺史的本心来说,他原本是不想管这件闲事的。左右和离都已经判了,方氏既然赶把王家往死里得罪,也该想到后果。岐州刺史也因方氏丢了大脸,从他上奏折用贞节牌坊试探昭宁帝的事来看,这位本来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年纪大了,不想为旁人多费一点多余的心思。
虞衡派的护卫来的正好,给岐州刺史带来了压力。国公府的名号还是十分好用的,虞衡还是第一次以势压人,但不得不说,对于王家而言,这一招十分管用。
岐州刺史在岐州经营多年,势力颇深,又是一州刺史,他真要管什么事,其他人想和他对着干,也有些难度。
同为官员还能有来有回斗一斗,但王家现在勉强只能算是家中富庶的望族,祖上出了进士攒下的名望,现在还活着的后辈中,有功名在身的,只有王循一人,还是个秀才,连举人都算不上。
这样的人家,欺负一般百姓,打压无依无靠的方氏确实轻而易举,但同样的,岐州刺史想要打压他们,也就是动动嘴的事。
更何况,这世上,从来都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方氏在与王家对簿公堂要求和离时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在公堂上发的毒誓都是肺腑之言,宁愿死无葬身之地都不想背着王家妇的称号。如今她成功与王家撕扯开来,心愿已了,就算立马死去,也能瞑目。不过王家离开公堂后就陷入了内斗之中,方氏便借此机会,为自己立了女户后便着手生计之事,从王家拿回来的嫁妆只剩两成,置办了宅子后也没剩多少,方氏想了想,先是为了避风头,就接了浆洗衣裳的活,而后看王家腾不出手来找她麻烦,方氏的心思又活了不少,将剩下的银子算了算,拿了一半出来,自己做蒸饼馒头,弄了个小摊。
她心思也活泛,头一天没摆摊,而是带着一面牌匾和一些自己做的蒸饼饺子,请了一个舞狮队,敲锣打鼓地送进了衙门,说是感谢青天大老爷替她做主。
百姓们就爱看热闹,这种青天大老爷为百姓申冤,被救的可怜人给知恩图报给青天大老爷送牌匾之事,他们就只在戏台子上看过,今天倒是开眼了,亲眼见证了戏文里的东西。
对于官府来说,这也是一桩大好事,传出去也有面子,当官的,要的不就是为民做主的名声吗?
哪怕是对方氏有些意见的岐州刺史,都觉得她这事儿办得实在漂亮。方氏也敞亮,热情地将自己做的东西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份,衙役师爷等一个都没缺着,面上满是感激,欠身道:“多谢官爷们为民妇做主,民妇身无长物,待字闺中时跟着厨房掌勺学了点手艺,日后打算摆个摊糊口,先将这些送来给官爷们尝尝,以示民妇微薄的谢意。”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一脸恳切感激向众人致谢,一般人肯定也得心软几分。岐州刺史倒没什么感觉,年轻些的衙役们则有些不好意思,高兴之余便都暗下决定,等会儿送方氏离开时,打听一下她的摊子摆在哪里,到时候他们也能去捧捧场。人家年纪一大把,又在王家过了几十年苦日子,他们这帮青壮,总不能还占人家老人家的便宜吧?
见了衙役们这般不自在的神情,方氏嘴角微微一翘,便知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果不其然,方氏离开时,出于对她做的这件漂亮事的肯定,岐州刺史便让一位衙役送了她一程,那衙役正是个刚进来不久的愣头青,嫉恶如仇热血未凉,仔细问了方氏多久出摊,在哪儿摆摊后,便将这消息告诉了同僚。到了方氏出摊那一日,前来照顾她生意的衙役们就有好几个,倒是唬了旁人一跳。
正好王老夫人的病情也稳定了下来,王家人正想给方氏找点不痛快呢,就见她和衙役们相谈甚欢,一时间也摸不准刺史大人到底是何意思,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选择再观望几日。
这一观望,就等来了虞衡派来的护卫。
岐州刺史先前不插手这事儿,护卫将虞衡的话一转告,岐州刺史便麻溜地敲打了一番王家老二,让他好好管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别想着再作妖。
有了刺史的敲打,王家人哪还敢打什么歪主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氏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自己憋气。
王老夫人的病情好不容易有所好转,听了这个消息后又晕了过去。王老夫人这样执拗阴狠的人,是绝对不会想让方氏好过的,奈何她的儿子孙子都不听她的,她现在也病得下不来床,不能亲自去找方氏的麻烦,整个人愈发暴躁了起来。
怒急攻心,又憋闷暴躁,王老夫人是个气性大的,一直看不开,竟是这样硬生生地将自己给气死了。
方氏得闻后,在自己的宅子里仰天长笑,只说是老天有眼。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虞衡的护卫到岐州时,见方氏这么大的年纪竟然还能立起来门户,也很是震惊,回京后向虞衡交差时,难免多提了几句。
听得虞衡更为感慨:这样的人物,心性坚定目标明确,还有极强的行动力,若不是生在这样一个时代,该有多耀眼。他先前的担心,竟是多余了,方氏只凭自己的本事,都能让自己过得很好。
秦溶月听了这事儿后也为方氏叫好,“这样的人物,等我们到了岐州,我定要见她一面,同她好好说上一番话。”
虞衡也点头,“巧了,我也想见见她,这位夫人,实在太不容易了。”
从烂泥潭里爬出来,不但没沾上任何脏东西,还让自己开出了坚韧的花来。虞衡都觉得,相比起《列女传》那些东西,方氏这样的有魄力有自我意识的女子才更该值得人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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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朝中最要紧的便是新帝登基的恩科之事,昭宁帝在二月初二即位,会试自然赶不上加科了,但乡试还有时间可以准备,便格外加了一科,明年二月进京赶考的举子又要齐聚京城,开启新一轮的角逐。
昭宁帝私下透露了一点口风给虞衡,“等到新科进士都安排好后,各地的官员任免也该动一动了。”
虞衡了然,看来自己外放之事,明年就要定下来了。
这么想着,虞衡也开始向昭宁帝透露自己的心思,“微臣听闻岐州节妇之事,颇为动容,若有机会,真想去岐州看一看。”
昭宁帝都被虞衡这话给惊呆了,愣了半晌才问虞衡,“你竟然想去岐州?”
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啊?就算去江南那些富庶州太过抢手,不太好办,但去些中等州绝对没问题,怎么突然之间就想着去岐州了呢?
昭宁帝摸着良心说,他是想历练虞衡,没想把虞衡放去富庶之地,但也没打算把他扔去岐州啊。那边基本都是贬谪发配臣子的去处,虞衡竟然主动请缨,要求外放去岐州,任谁听了,第一反应都会是让他看个大夫,怕是病得不轻。
虞衡也没想到昭宁帝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顿时觉得这是个刷好感度的好机会,立即一脸大义凛然地对昭宁帝道:“微臣知道,陛下这是有意历练微臣,为日后再次提拔微臣做准备。陛下如此为微臣着想,微臣也想为陛下分忧。好去处大家都想去,但贫困之地也得有人去,不然的话,那里永远没有任何长进,一代又一代地穷苦下去,朝廷也总是要为这些地方烦心。微臣虽然没有什么大能耐,也想为朝廷多出一份力。岐州那边既然没有人愿意去,那就让微臣去吧!”
昭宁帝心说平时也没看出来虞衡竟是这般无私的人,颇为感动地对虞衡道:“爱卿一心为朕分忧,果真是朝中肱股,朕为太子寻到一宰相也!”
虞衡自然口称不敢,心下倒是颇为喜悦,没想到昭宁帝这么信任他。当文官的,谁不想入阁当首辅呢?哪怕虞衡是条咸鱼,首辅这个位置对他的吸引力也颇大,这确实是所有文官的梦想。再说了,虞衡还想着以后要多做点事,让这个时代有一点点改变和进步,那手上没有权力怎么能行?
手中没有权力就没有话语权,想做什么都只能想想,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想要有所改变,必然得将权力握在自己手里才行。
虞衡觉得自己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可以等,更重要的是,太子现在也隐隐受了他的影响,在对待女子之事上更宽和了一点,慢慢做到了虞衡所说的,要对弱者有怜悯之心和同理心。
这就是希望的火种。
虞衡觉得未来还是有点光明的,并非是一片黑暗。为此,他愿意多努力蹦跶几回,争取当条活蹦乱跳的咸鱼,努力翻身不躺平。
虞衡想去岐州的事儿也没瞒着阁老们,胡尚书等人听到虞衡的打算后,第一反应和昭宁帝差不多,还以为虞衡烧坏了脑子,还想劝他换个地方。
倒是秦首辅略一思索,对虞衡的选择表示赞同,“越难治理的地方,越容易出政绩。你是个有大本事的,若是在岐州做出了让人侧目的政绩来,日后要入阁,即便你的年纪相较于阁老来说还太年轻,其他人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富贵险中从,虞衡要真让岐州那块穷苦的土地变得越来越好,那就证明他确实有治理国家的能耐,这么苦难的地方他都能做出政绩,实力绝对可以碾压一众官员。既然如此,常规的入阁要求就禁锢不住他,天才,总归是要特殊一点的。
就像虞衡最开始被景隆帝封为嘉秀侯时一样,文官封侯,难吗?难如登天。但虞衡不还是当上了这个嘉秀侯吗?
只有实力高到一定境界时,才能打破常规。天才,走的从来都不是寻常的路。
虞衡当然可以选择去富庶的地方混上几年资历,而后入阁。但那路子,总觉得他这一路走得太顺了,难免沾了运气的光,真正的治理一方的实力还没体现出来。到时候,他入阁倒是能入,但要想当首辅,竞争力可能就不如其他阁老们了。这就跟后世富二代创业一般,太过顺利,就要做出比一般人更厉害的成绩,才能摆脱家庭的光环,让大家认可他本人的实力一样。
虞衡这一路走得也太过顺利,有父亲兄长和帝王阁老护着,更重要的是老天爷都护着他,运气好得让人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已经达到佛系躺平看他秀的程度了。认真算下来,虞衡确实没有展露过太多的治理能力,技能点大多点在了念书、农业和经商上。治理朝政的本事,还没完全展露出来,这样的履历,让他当首辅,确实有些不太能服众。
什么?你说他为大宣做出了巨大贡献,带领大宣百姓过上了温饱生活?那不是已经有了爵位奖励了吗?一码归一码,想当首辅,要求还是很高的。这可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要是一个眼瞎选错了人,那怕是整个大宣都要被霍霍了。
虞衡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决定去岐州,一方面是想去见见方氏,改善一下那里的风气,另一方面,就是秦首辅所说的,越艰苦的地方,做出来了成绩就越让人心悦臣服,虞衡想要用自己真正的实力让所有官员心服口服,对他当首辅的事绝无二话,而不是被人背地里叫水货。真这样,他当上首辅后还得费心给人来上几个下马威,那多累。
胡尚书等人听完秦首辅的分析,心中认可了他的说法,嘴上却不饶人,没好气地吐槽秦首辅,“好歹虞衡还是你孙女婿,你这老家伙,真是心硬,都不心疼孩子。”
秦首辅无奈,“我心疼他,能把我这个位置给他吗?”
那当然是不能的。胡尚书也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但这几年他和虞衡来往甚密,处出了感情,对虞衡要去岐州吃苦这事儿,总觉得心里不得劲儿。虞衡还没出发呢,胡尚书就开始担心他在岐州遭罪了。
天可怜见,这小子被侯府娇养着长大,比一般官员家的姑娘家还养得精细。真去了岐州,最少都得待三年,这孩子能撑得住吗?再说了,政绩那是想有就能有的东西吗?谁不知道越艰辛的地方做出了政绩就越能彰显本事的道理?问题是,这些地方哪是那么好改变的,万一虞衡没能想出应对之策呢?
摸着良心说,就是胡尚书自个儿,到了岐州那地儿,也想不出什么有效的治理办法来。
更重要的是,他实在舍不得虞衡。他们这把老骨头,活一年少一年,谁知道虞衡这一去,他还能不能等到虞衡回京之日呢?
虞衡则没那么多烦恼,见胡尚书一脸不舍,虞衡心下感动,眼神微微一闪,上前便揽了胡尚书的脖子,笑嘻嘻道:“既然您这么心疼我,到时候我真去了岐州,您这个钱袋子可得大方一点,多给我拨点银子。我也不要多了,先前巩尚书他们一人要了一百万两,那我也要这个数。”
胡尚书顿时什么伤感的心情都没有了,当即翻脸,“滚滚滚,张嘴就要一百万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见天的盯着国库,国库就算堆满了金子,也禁不起你们这么败家!”
虞衡这话还真不是在开玩笑,各州的发展都离不开朝廷的支持。虞衡就算有各种奇思妙想,没有资金要怎么准备那么多材料,将设想做出来呢?
州和州之间也是有竞争的,刺史们都会尽可能地多为自己的州争取资源。就像后世各省抢各种发展机会一样,专项拨款,课题试点,都是绝佳的机遇。虞衡要去岐州,任什么官还不确定,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需要银子。
说白了也就是那么回事,跟着你有肉吃大伙儿就跟着你干,驴子面前吊了胡萝卜才能引着驴子不断干活。虞衡一想到岐州刺史那一心养老万事不管的做派,就知道岐州的官员大多也被他影响的十分佛系,全都是咸鱼,就是一咸鱼大本营。
这么看这地方还怪适合虞衡的,但虞衡这次去可不是去当咸鱼的,而是要当凶残的鲶鱼,将不爱动弹的咸鱼们全都给抽醒。
这种全体懒政之下,想要刺激众人的工作积极性,没什么比真金白银更能激发人的斗志了。
虞衡上辈子也是当过社畜的人,深知这一朴素的道理,小钱钱才是硬道理。
胡尚书自然也知道这道理,尤其是越穷的地方,想要发展起来,朝廷投入的银子就越多。虞衡张嘴就要一百万两银子,听着不少,放进岐州一整个州,开两个厂,或是铺路修桥也没能剩下什么。
虞衡要银子的本事可是巩尚书手把手教出来的,胡尚书又偏疼他,磨了几天,胡尚书终于松了口,说是等虞衡去了岐州再说。要银子,也得有具体项目啊,到时候他多求求昭宁帝,以虞衡先前搞事情的成功率来说,这事儿基本也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