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题目对展平旌和虞衡来说都挺坑的,两人一个十三一个十四,正是自觉能够笑傲群雄的中二时期,让他们体会孟子的“四十而不动心”,那真是在为难他们。
简单地说,道理他们都懂,但是人生阅历不够,感受不了孟子当时的心境。
方山长这一题,考的不仅是虞衡和展平旌二人,还有在场所有的士子。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固然是好事,但这段时间书院许多学子因为科考之事心浮气躁,逐渐变的急功近利,正需要方山长这样春风化雨般的提点。
不少人已经目露深思,开始反省的作为。
方山长见状,眼中便浮现出一丝欣慰之色。都是些好苗子,适当提点一番就能领悟,朝堂又能多出一批沉稳又可靠的官员。
再看虞衡和展平旌二人,先是对视一眼,而后齐刷刷陷入沉思,这文章要怎么写?
大家现在全都憋着劲儿为的就是通过科考成功入仕,说的直白点那都是在追逐功名利禄。结果大佬给了一道立意完全相反的题,这要怎么才能写得出彩?
展平旌当即就傻眼了,一时间竟觉得自己无从下笔。
虞衡就好多了,虽然他这辈子的年纪和展平旌差不多大,但他还有上辈子的经历在啊!更何况虞衡一心想要当咸鱼,对功名利禄与胜负完全没有展平旌那样的执念,莫名还有点贴合这句话的心境。结合他这段时间的积累,虞衡慢慢有了头绪,在打了草稿理清思绪后,虞衡的眼神越来越亮,迅速提笔蘸墨,一气呵成写完一篇文章。
展平旌显然没有虞衡这么清晰的思路,但直面虞衡落笔如飞的冲击,展平旌也乱了阵脚,争强好胜之心一起,不愿在速度上落后于虞衡,同样提笔作文。
二人几乎同时停笔,写完后交由方山长一看,就见方山长脸上浮现出诧异的神情,惊讶地看了虞衡一眼,挑眉道:“三公子这般心境,倒颇有几分老庄自在之意。洒脱中透着一股沉稳,更兼言之有物,对亚圣此语颇有领会,竟不似你这等年纪能感悟出来的心境一般,再加个二十岁倒是相合。”
相比之下,展平旌的文章,倒显得有几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了。
虞衡默默给大佬跪了,大佬看人,是真的准。
沈修等人上前一看,仔细一评,也都觉得虞衡的文章更有深意一些,不由向展平旌投去歉意的目光。
展平旌恼羞成怒,跳脚道:“都看我作甚?输了便是输了,我又不是输不起!”
沈修等人哄然大笑,笑完后又齐齐向方山长行了一礼,郑重道:“多谢山长提点。”
方山长摆手,笑得一脸温和,仿若隔壁家的二大爷,乐呵呵道:“我不过是来看一场热闹,顺便给你们出了道题,谈不上提点。不过你们切记,心浮气躁是大忌,往后可得更沉稳一些。”
众人再次恭敬称是,方山长则踱着方步慢悠悠离开,嘴上还笑道:“行了,我在这你们也不自在,自己去玩吧。”
沈修等人目送方山长离开,直到看不见方山长的背影,众人才又兴奋起来,挤到虞衡面前七嘴八舌地夸了他一通。有个腼腆的青年好不容易挤到虞衡面前,红着脸问他,“你被山长盯着为何不紧张?我每回人一多就开始心慌手抖,字都写不安稳。”
心理素质这问题,虞衡也没有好办法,思索了一下才提了个崩溃疗法,“不若你多练一练,不管心里多紧张,自己说的多么词不达意,有多少人笑话你,都得坚持说下去。先试着练胆,把这一关给过了。就算崩溃到想哭,也要抹一把泪继续站起来继续说,你敢吗?”
那人抖了抖身子,想到这个可怕的场景就有点打退堂鼓,正想逃,却被身后的人推上最前方,大声起哄道:“没错,三公子说得对!你就得先练练胆,现在看着我们,随便说点什么!”
虞衡也向对方投去鼓励的目光,对方却紧张得手都不知往哪儿放,双腿微微发抖,眼尖的人已经开始心急,“哎呀你行不行啊?都是同窗你怕什么?脚抖什么抖,站稳了!”
旁人越是这么说,腼腆青年就越心慌,看着众人的笑脸,仿佛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准备的一肚子话都说不出来,只想转身逃跑。
虞衡见状,大声问他,“你姓甚名谁?”
那青年下意识答道:“在下周烨,字子章。”
虞衡又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现在把我们的脸全换成萝卜青菜,现在还害怕吗?”
周烨还是第一次听闻这种说法,下意识脑补了一下,立即笑出声。
虞衡见状,连忙笑道:“这不是很好吗?就这样放轻松,给我们背一个《论语》前十篇如何?”
这个周烨熟啊,虽然还是不敢看虞衡等人的眼睛,但周烨的声音明显越来越镇定,不像最初那样发颤。
虞衡突然又提了个要求,“声音再大点。”
怕周烨放不开,虞衡双手围成喇叭样儿放在嘴前,大声喊到,“大点声,我们听不见。”
其他人被虞衡的情绪感染,同样学着虞衡的动作,对着周烨大喊。
人嘛,下限就是这么一步步跌破的。原本周烨还挺腼腆放不开的,有了虞衡这个全然不顾及自己的形象拼命走搞笑的路线的逗比领头,把所有人的画风都给带偏了,周烨就觉得自己好像丢点脸也无妨,也学着虞衡的动作,憋红了脸用尽毕生力气将论语第十篇吼了出来。
那声音,简直响彻云霄。刚回到内室的方山长忍不住掏了掏耳朵,摇头笑道:“这帮小子……”
虞衡等人则上前围住周烨,兴高采烈地同他道喜,“好样的,刚刚背的不错,脚也不抖了!”
“没错,尤其是最后,那气势,和小师弟闹脾气吼人的声音有的一拼!”
“滚蛋!少见缝插针的埋汰我!”
一帮人嘻嘻哈哈开着玩笑,周烨虽然还对当众表演有心理压力,但经过这一遭,又有众人的鼓励,也觉得自己迈出了一小步,真诚地向虞衡道谢。
也因着这事儿,书院众人对虞衡的态度十分友善,拿他当了半个自己人,还带着他玩了一场蹴鞠。
虞衡也见识了一番顶级学府学子的蹴鞠水平,各种高难度动作说来就来,那水准,国足看了要流泪。
离开时,虞衡还收到了方山长送给他的一堆书籍,上面都是方山长自己的批注,还有几本孤本,尤为珍贵。
虞衡郑重向方山长道谢,却不料方山长突然来了一句,“我这东西可不是白送,你要是府试没考中头名,我可要收回来的。”
虞衡顿时沉默,送出去的礼物,还能往回要的?不愧是你。
想激励自己考第一就直说,还弄的这么迂回曲折干嘛?这第一,自己还真考定了。
再次打败展平旌的虞衡信心足得很。
第22章 展望 这目标是不是定的太长远了?……
虞衡带着方山长给的一堆书回了家, 沈氏知道这些书全都是方山长送给虞衡,就差把这些书给供起来,一个劲儿地表扬虞衡:“我儿子就是讨人喜欢!方山长那是一般人能见着的人吗?更别说能得他亲自送书。方山长对你这般看好, 我看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
虞衡见沈氏这么激动, 一时间竟不敢告诉她方山长还亲自邀请自己去博陵书院来着,只不过被自己拒绝了。总感觉说出来自己得挨打,
沈氏可是虞衡的亲娘, 一见虞衡这表情就这知道虞衡有事儿瞒着她,登时挑眉,“在书院碰上什么事了?”
见虞衡沉默,表情更为纠结,沈氏立即柳眉倒竖, 开启护崽模式, 猛然提高了声音道:“是不是书院里有那不长眼的东西给你脸色看了?这帮没教养的东西,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见沈氏张嘴就扫射了一大帮人, 虞衡赶紧摇头, 也顾不上斟酌用词了,低咳一声,老老实实交代道:“方山长先前邀请我去书院念书来着。”
“好事儿啊!”沈氏顿时转怒为喜, 一把拉过虞衡的手, 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气,喜滋滋道, “不愧是我儿子,走哪儿都讨人喜欢!”
“但我拒绝了方山长的好意。”虞衡闭了闭眼,张嘴就给沈氏泼了瓢冷水。
沈氏瞬间愣住,笑容僵在脸上,又极快反应过来, 重拾笑容无所谓摆手道:“拒绝就拒绝吧,娘听说书院里规矩可严了,得住在书院里,还不许带小厮,你年纪还小呢,哪受过这种罪,娘可舍不得十天半个月才见儿子一面。再说了,王夫子也教得挺好的,不比书院的夫子差。咱们就好好在府里念书,也是一样!”
虞衡反手握住沈氏的手,蓦然觉得愧疚,“方山长说他和王夫子曾经有过赌约,让他们教出来的弟子比试一番。王夫子这么多年也就收了我一个弟子,对我亦是掏心掏肺,我要是答应了方山长,总觉得对不住王夫子。再说了,师娘还要治病呢,要是我去了书院,王夫子定然不肯再在府里住着,那师娘的病可就耽误了。”
另外,王夫子和方山长看起来交情颇深的样子,虞衡要是真舍了王夫子就方山长,说不准就得被方山长立即以品行不端赶出去,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虞衡虽然不是想得特别明白,但也能察觉到里头有个坑等着自己,所以虞衡拒绝得特别干脆。
“你想得周全就好。”沈氏拍拍虞衡的手,一脸认同地点头,“没错,王夫子一直尽心尽力地教导你,你可得给他把这份脸面给挣回来。博陵书院又怎么样,咱们照样比他厉害!”
虞衡不由黑线,心说亲娘诶,您这态度转变也太快了。刚刚还把方山长当成不得了的人物恨不得供起来,见他一面都感到荣幸,怎么现在就开始踩人家办的书院了?
这脸变的,方山长知道了要流泪。
王夫子知道虞衡拒绝方山长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复杂,似欣慰似不解又糅杂着感动和些许恨铁不成钢,种种情绪糅合在一起,让王夫子素来清隽的脸上似是糊了一整盒调色盘一样,怪异得很。
最终,王夫子感慨万千地叹了一声,“我来府上做西席,本是为了给拙荆治病,对三公子并不看好,倒是没想到,三公子竟然这般重情重义。”
虞衡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夫子待我不可谓不用心,我又不是不知好赖的人,哪能不明白夫子的好意?”
说完,虞衡认真地看着王夫子,语气尤为诚恳,“方山长确实很好很好,但夫子您也不差。”
王夫子不由失笑,恐怕这世上也就只有虞衡会说这话了。但是不得不说,这话听起来让人觉得十分舒坦。王夫子欣慰地点头,表示自己十分感动,然后给了虞衡一堆功课,用以表达自己对虞衡的看重。
平白多出一堆功课的虞衡:……我就不该多嘴!
系统热心地提醒虞衡:
【宿主,你现在确实需要继续上课刷题,府试时间已经不远了。】
道理虞衡都懂,他也就嘴上抱怨一下,身体倒是挺诚实,都不用系统督促就乖乖地溜进系统空间开始拼命刷题。
沈氏等人又暗自疑惑:不是说要认真准备府试,怎么回去又开始倒头就睡?
表面在睡觉,实际在拼命学习的虞衡很是心酸,我,好惨一男的!
虞衡在准备府试之时,殿试的日子已然悄悄来临。
沈氏已经把苏熙当成准女婿,对苏熙的事也极为上心,一应用品吃食都为他精心准备好了。出门前,虞衡惯常跑来给苏熙送考,虞启昌也特地来鼓励了苏熙一番,对他透露了一点景隆帝的喜好,“陛下喜欢懂规矩又能干的直臣,不喜溜须拍马,你上回为同窗鸣冤时的表现便不错。你既然已经拿下了会元,想必文章定然写得极好,只要注意,殿试时不要写花里胡哨的废话,多写点实在的东西。再保持住你当日面圣时从容不迫的气度,状元之位就到手了。真中了状元,那你便是继方山长之后的又一位三元及第的人物,又有陛下另眼相待,前途定然不差!”
虞衡一边听一边记小本本,景隆帝是个务实的帝王,最好走实干风。
苏熙的目标也是状元之位,不过他素来内敛,不会将野心说出来。听了虞启昌这话,苏熙也只是温和地笑笑,恭敬道:“多谢侯爷提点。”
虞启昌正要皱眉说不用这么客气,就见苏熙蓦地红了脸,声若蚊呐,“晚辈已经给家里去了信,算算时间,家中父母已经收到信,准备进京了。”
你爹娘进京关我什么事?虞启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见这小子红透了的脸才明白过来:谈婚论嫁,不得双方父母出面才能谈?
合着这小子去考殿试前,想的不是怎么写文章而是惦记着娶媳妇儿?
虞启昌瞬间化身恶毒岳父,原本对苏熙的态度还挺亲切的,现在被他这么一提醒,想到这小子就要把自己娇养了十多年的闺女给叼回家,虞启昌心里那叫一个不痛快,怎么看苏熙怎么不顺眼。
虞衡心里也不痛快,狐疑地看着苏熙,这家伙不会是特地挑了今天来说这事儿吧?毕竟有赴考这件大事在前面挡着,自己和自家亲爹也不能为难他。否则的话,按照自家亲爹的性子,不把这家伙拎到演武场上走一圈折磨他个半死,能松这个口?
偏偏苏熙还跟没看到虞启昌和虞衡难看的脸色一样,面上的笑容更加羞涩,整个人看起来温柔无害极了,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扎心,“晚辈家中小有薄产,等父母进京,便置办个宽敞些的宅院,最好离侯府近一点,日后……也方便。”
虞衡觉得再让苏熙继续发挥下去虞启昌可能真的就要动手揍人了。为了避免亲爹一时气昏头酿成惨案,虞衡赶紧拽着苏熙开溜,一把捂住苏熙的嘴果断将他拖走,嘴里还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殿试,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苏熙猝不及防被虞衡捂了嘴,见虞启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知他这未来老丈人的情绪也到了一个顶点,便顺势任凭虞衡拖走,从容自若地上了马车。
殿试要在太极殿外由白玉石铺成的场院中考,虞衡只能把苏熙送到宫门口,自己没资格进宫。
这会儿天还未大亮,天边一道残月若隐若现,就着昏暗的亮光,虞衡掀开马车帘子往外一看,就见宫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正是和苏熙同届的贡士们。
苏熙同样见到了这副景象,从容优雅地地将面前的茶慢慢喝完,而后看向虞衡,先向他道了声谢,而后突然对着虞衡眨了眨眼,神情透出一股孩童般的天真,乐呵呵道:“下午放榜,府里是不是得多准备几位护卫?我怕自己实力不济,被其他人家的护卫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