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孩子同样没有辜负虞衡的苦心,她们不擅长职业学校的生计教学,却勇于创新,在十二年后,岐州的慈幼堂中出现了一架巧夺天工的纺布机,有半间屋子大,各色零件精巧至极,一天纺出来的布就相当于五十个人昼夜不停纺上一天的数目。
虞衡同样是最初得知这个好消息的人,那时候,他已经是次辅,离首辅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第128章
岐州出现的那架织布机虽然不是电力的, 但依旧让虞衡震惊。这是慈幼堂女学的功劳,不管哪个时代,都不缺天赋异禀之辈, 只是有些幸运儿能得以一展所长, 有的却一辈子不得施展,终其一生, 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方面的天赋。
学校的意义, 大抵就在于此。
慈幼堂创立之初何等艰难,朝廷上下都不看好,只说这是一样费钱的活,若不是虞衡再三请奏,又有橡胶厂的收益顶着, 想要朝廷设慈幼堂, 难度怕是还要更大。
倒是没成想,十多年后, 被救助的女童们会回馈给他们这么大的惊喜。
这架织布机, 完全是慈幼堂中的女孩子们一起想出来的,虞衡也就是在日常生活中回复这帮女学生们的一些问题,并未涉及到织布机这一项, 只是为她们讲解了许多数学物理方面的知识。
就连虞衡都没有想过, 这帮女学生竟然能做出这样一架织布机来。
作为一手创立了慈幼堂的人,虞衡自然是与有荣焉, 还同系统显摆,“你看,这帮孩子多聪明!就算没有你这个外挂,也能做出这样超时代的东西!”
系统冷哼一声,【又不是你自己做出来的, 你嘚瑟个鬼!】
“我平时为她们答疑解惑,帮她们打开了通向新世界的大门。我要是没资格嘚瑟,谁有资格?”
【那你可真够废的,有本系统在,在技术这方面竟然还输给了一帮女学生!】
虞衡:………
系统说得太有道理,虞衡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沉默了一瞬,轻咳一声回道:“我这不是政务繁忙嘛,正事太多,一时忘了也情有可原。”
换来系统一声不屑的冷哼。
这些年,大宣虽然也隔几年就来上一次规模较大的天灾,干旱、洪水、蝗虫、地震全都有,造成的损失极大,还有不少人员伤亡。
好在虞衡拿出杂交水稻的稻种,又有先前种熟了的土豆玉米红薯等物,受灾的百姓们虽然多,但朝廷救灾及时,还让民心越来越稳,百姓对朝廷的信任度与日俱增,都知道朝廷不会抛弃他们。
可以说,这十二年,就是大宣飞速发展的十二年。
如果说虞衡当初入阁时,大宣才刚进入盛世的话,那现在就是盛世巅峰,百姓生活水平越来越高,幸福感也越来越高,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不管是朝廷还是民间,都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虞衡入阁后,为了便于朝廷收税,便建议朝廷让各州把本州一年来要交的税全都折算成银子,不再像以前那样,既收银子,也收布帛粮食,国库里啥都有,看着就跟个大型商场似的,麻烦得很。
后来施行收税银政策,国库的存储压力也小了很多,大多项目的税都收银子,就是粮食这块儿,朝廷本就需要准备足够的米粮,以便赈灾之用。所以国库收税,除了收税银外,有些粮食该收也得收。
但布帛这些,便就都不再收了。
胡尚书也松了口气,布帛不好放,放久了就会烂,如今不收,倒也是一桩好事。
朝廷带了头,其他人家也开始慢慢不大量屯布帛。
要知道,以前,布帛是能直接当做钱实用的,不少大户人家家里都屯了许多布帛,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哪怕放久了朽烂了也不在意。
也就是这些年才慢慢回转过来。
现在岐州出现织布机,那就意味着日后布匹的产量会越来越高,价格也会随之降低。若是织布机出现的时间早几年,那先前那些屯了一大堆布帛的人家怕是要吐血,屯了那么多布,结果眼看着布要降价,亏大发了。
当然,现在也是亏的,不过没以前亏得厉害。人嘛……就是怕比较,相比之下,冤大头们都觉得这亏损程度还能接受。
有了第一台织布机,就会有第二台,第三台……
这都是女学生们的心血,岐州的税银养活了她们,她们成长起来后,又回馈给了岐州一份实业——岐州布庄随之兴起。
有一台顶几十个人工作量的织布机在,布庄再也不用考虑人手不够的问题,节约了人手成本,又加快了效率,被这样一块金光闪闪的馅饼给砸中了,布庄老板的牙齿都快笑没了。
同时,产量高的布帛也给这个行业带来了一定的冲击。传统织布业需要的人手多,干得好的时间也多,成本自然就高;现在,有省人手又省时间的织布机在,织出来的布,在价格上,还有可以往下压的区间。
一开始,其他人也没看出来这对织布业的冲击,等到岐州那边的布庄开始跟他们打价格战后,这帮干传统行业的纺织业大佬才意识到织布机的重要,再三向岐州写信,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你们这个织布机,卖不卖?”
那当然不能卖。拓宽市场尝到甜头的岐州布庄怎么可能把神器卖给竞争对手,还想让女学那边和他们同一个鼻孔出气,同为岐州人,就该维护岐州的利益。
但女学生们受虞衡的思想影响较深,看问题的视野更开阔一些,不仅没同意岐州布庄的要求,反倒加班加点研究改进织布机,想着让织布机的效率再高一点,到时候,布帛的价格还能再降一点,百姓们也能穿上更便宜的衣裳。
大宣虽然对各个阶级的人的服装颜色有要求,但这都是一纸空文,朝廷根本不会细究这个,放眼街上,大多都是些大红大绿黄色等庶民不被允许穿的颜色,根本没人管。别说百姓了,就连官员们,逾制的也不少。比如福王那个憨憨就不以为然地提到过,京城的官员集团中,马车逾制的一堆接一堆,御史都懒得管。
只要不是像明王那样弄身龙袍过过瘾,大多数时候,朝廷都忙着呢,不会搭理这些小事。
所以,只要百姓们有钱,想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基本都能穿。
岐州布庄没能阻止女学生们胳膊肘往外拐,织布机到底还是让其他州的布庄买了去。什么都好,就是价格不太友好。女学生们既然受虞衡影响颇深,那就别想她们在金钱上会犯什么糊涂。相反,人家不但不糊涂,还特别会做生意,算数学题算多了,再大的数字在她们眼里都是数字,喊起价来特别敢开口。
就是这些个织布机,就为岐州带来了一笔不小的税收。
不得不说,岐州果然是虞衡待过的地方,即便虞衡已经离开多年,岐州现在某些方面还打着虞衡的记号。尤其是这钻眼里的清新不做作做派,跟虞衡简直一脉相承。
九州都用上了织布机,一时间布帛的数量蹭蹭往上涨,眼瞅着就要爆仓卖不出去了,虞衡反手把钱铎拽了出来,意思非常明确:大宣境内吃不下这么多产品,咱们就内销转出口,拿着大宣的低成本布帛去赚别国人的金子,这就叫为国争光!
好家伙,为国争光的口号都出来了,钱铎还能拒绝吗?
那当然不能。
好在布帛这玩意儿还算比较好保存,不像粮食和瓷器这类,要小心着打理,也不算太占地方。钱铎便组织了各大商号,提议大家都带上布帛到处走走,让冤大头们看看,咱们大宣人,就是受上天眷顾之人,在他们还没搞明白蚕吐丝怎么做成丝绸的问题时,大宣的商人们已经用许许多多的布帛换走了他们的金银。
织造业大兴后,岐州女学再创佳绩,医女同样大放异彩。
纺织业兴起后,再加上原来锻造业的高超冶炼技术,已经出现了医用镊子等物,后来又出现了医用纱布,粮食多了后,高度数的酒也登上了历史舞台,正好可做消毒之用,大宣医者治疗外伤的技术蹭蹭往上涨。其中,又以岐州女学为最。
方氏和袁腊月就是活生生的榜样,告诉慈幼堂的女孩子们,只要她们肯努力,就可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被抛弃的孩子心里都有一道疤,更有一股劲儿:你们当初因为我是女子而抛弃了我,那我就让你们看看,女子也能有大用,有出息!
在这样的情况下,岐州女学的成才率可以说是整个岐州最高的,涌现出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才,各个行业都有,说句碰瓷的话,这股劲儿,一时间竟有种百家争鸣之象。
在一批又一批的人才的引领下,又有虞衡从中相助,整个大宣的工厂遍地开花,各行各业都办起了厂,对人手的需求大大增加。
这时候,都不用别人说,普通百姓都懒得管什么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才便是德的要求,该上学的上学,该干活的干活,灵活得很。
虞衡也在此时提出了一个,他准备多年,却一直不敢提的建议——请昭宁帝废除妓院,将妓院中的女子换个户籍,打乱安置到各个厂去干活。
这样剥削女子,以女子血泪和性命为基石的地方,彻底消失不复存在,才是最好的。
虞衡有女儿,以后也会有孙女和外孙女,代代都有闺女。没有人敢保证,自己的后代会永远风风光光稳居人上,虞衡也一样,他提议废除妓院,一方面是可怜那些青楼倚笑悲喜不由己的苦命女子,另一方面,若是很多年后,虞家子孙不争气,犯了事,或者维持不了生计想卖了家中姑娘,也不至于把姑娘卖到这样一个腌臜的地方。
当然,这也是最坏的设想。虞衡也不是不盼着子孙好的人,但好歹,能发声的,就尽量发声吧,就当积德了。
第129章
想当然耳, 虞衡的提议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妓院已经存在了一千多年,早就是人们习以为常的东西,虞衡突然提出来废除妓院, 不少人觉得他有病。哪怕他现在快成首辅了, 跳出来反对他的人也是一波一波的。
这架势,别说次辅了, 就算是首辅也顶不住啊。
秦首辅已经病故, 现在的首辅是胡尚书。胡尚书已经是非常支持虞衡各种奇思妙想的人了,听了虞衡这要求后,私下也劝虞衡,“何必呢?废除妓院,费力不讨好不说, 还得罪一堆人, 你是个聪明人,怎么突然之间提起这事儿了?”
虞衡这些年送走了好几位亲人和故友, 沐老夫人、秦首辅、方山长, 还有太皇太后,经历过生死,对功名利禄也就看得更淡一些, 做事不求名利, 只愿无愧于心。
听了胡尚书这话后,虞衡只冷静道:“有些事情, 并不是存在久了就是合理的。”
还是那句话,大家都是有女儿或者孙女的人,将心比心,谁愿意让自己的后代落到这种境地?既然不能保证后代代代都有出息,那就只能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把妓院废除了,以后就算家道中落,后代中的姑娘们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去工厂找个活干,总能养活自己。
当然,虞衡也没想着一句话下去,妓院就全都消失不见。后世更发达,这一行也没彻底消失,产业链也多。但好歹提高了卖女儿的成本,卖人合法和卖人犯法,许多人的选择会不一样的。更何况现在有了许多工厂,与其把女儿卖进青楼,不如让女儿进工厂干活,挣的是干干净净的银子,不至于没了名声。
至于部分自甘堕落想要用皮肉赚钱的……虞衡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是为那些不幸被卖去了青楼,一辈子不得解脱的姑娘们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让她们不至于下半辈子就一直生活在那个泥潭里。
江弈然也特地过来劝虞衡放弃,虞衡当即就乐了,揶揄道:“江兄当年可是青楼常客,风流之名传遍江南。如今江兄前来劝我,莫不是觉得我这提议,让你日后没了风流去处?”
“我都多少年没去过那地方了。”江弈然摆手求饶,“只是此事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能去青楼消遣的,大多都是有钱有闲的人家,非富即贵。你这一下,得罪的人可不少。”
虞衡挑眉反问,“我是那种怕得罪人的人吗?”
江弈然大笑摇头,又问虞衡,“你什么时候生出了这个念头?怪让人惊讶的。”
虞衡的表情却突然严肃了起来,“江兄可知道,青楼女子,花期有几年?”
江弈然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回想起自己当年在青楼的所见所闻,试探性地猜测道:“三年?”
虞衡点头,“青楼女子,能做到花魁的何其稀少。便是花魁,一朝红颜老去,便会被老鸨逼着接客,最后一身病,还攒不够赎身银子。有些染病的姑娘,被老鸨转手卖给低等窑子,窑子里的老鸨更加不会管她们的死活,只管让她们接客,算算一天能得多少银子。不出两年,这姑娘必然疾病缠身不得解脱,实在撑不下去了,老鸨也没那么好心替她治病,一张草席裹着往乱葬岗一扔,连副棺材都没有,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世人只看到了青楼女子的下贱浪荡,却没看到,她们也是苦命人。既然大家这么不耻青楼女子,又骂她们是无情的女表子,那这样腌臜的去处,大家又何必再去,不怕脏了自己的衣裳?既是腌臜去处,便彻底废除掉,也让大家少一样看不惯的东西。”
江弈然只能苦笑。他从来不知道青楼女子卖笑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被虞衡这么一说,江弈然猛然生出一股自己当年逛青楼,其实是用青楼女子的血泪成就了自己风流才子名声的感觉,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又忽然回想起好几个相熟的名妓,粗粗一算,竟都不在人世了。
再回想一下虞衡方才所说的,病重后裹上一张破草席,扔在乱葬岗任由她们的遗体被野兽分食,江弈然未尝没有叹息悲痛之意,深深看了虞衡一眼,喟然长叹一声,“罢了,就当是为故友了却遗愿吧。”
如果那些或艳丽或清婉的青楼女子泉下有知,应该也是会支持虞衡废除妓院的提议吧?
江弈然摇头叹气,已然被虞衡说服。
江弈然在青楼常客中的名声不小,主要是这位也很会玩,人家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玩的都是直击灵魂的高雅之事,现在还有不少人学江弈然当年的做派,恨不得住在青楼里,诗词不断,还学会了凹造型,就想给自己闯出个风流才子的名头来。
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真风流和故作风流之间的差距太大,江弈然人到中年依然风度翩翩举止文雅。这帮家伙倒好,明明更年轻,却一个个的油腻得不行,虞衡曾经看过一眼,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被丑到了,看了好多天已经长成大帅哥的儿子洗眼睛。
有江弈然帮忙,废除妓院的阻力比原来小了那么一点。
景隆帝送走了太皇太后,正是伤感之时。想到太皇太后对虞衡多有推崇,一时间也心软了,即便知道虞衡这提议有些不妥,但老年人,总归有些特权,揪着昭宁帝的衣襟耳提面命让他好好处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