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衡跟着他们一行人慢悠悠地穿过小巷,左拐右拐,要不是各家长辈都是好友,虞衡简直要怀疑他们这是联手要坑自己一把了。
再穿过一条回廊,虞衡眼前豁然开朗,仔细一瞧,韩平疆等人竟是带他来到了码头附近,远处水面上还漂着不少船只,码头上一堆力夫正汗流浃背地扛着麻袋,偶尔传来监工不满的声音。
虞衡站的这边则是一条铺面,前面是商铺,大多都是卖吃食的,有做包子馒头的,也有开面摊的,还有茶水店,后头是大院子,铺面老板一家应该都住在后头的大院里边。
虞衡的视线往最近的铺面里头一扫,屋内陈设瞧着很是简陋,应该是码头那些力夫吃饭的地方。虞衡不由疑惑地看向韩平疆,不是他瞧不上这些地方,但是按理来说,韩平疆他们这帮侯府公子,平日里多精贵,总不至于头一回请他吃饭就来这小摊子吧?完全不符合他们的身份啊!
见虞衡的脸上写满了困惑,韩平疆等人顿时憋笑,吴越还跳出来鼓动虞衡怼一怼韩平疆,“虞三弟你看,这回你明白了韩平疆有多抠门了吧?”
话还没说完就被韩平疆瞪了一眼,但韩平疆显然也不打算立马给虞衡解惑,而是神神秘秘道:“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莫非这是隐藏在街边小摊上的绝世美味?
虞衡头上顿时挂满了问号,但一想到韩平疆帖子上说的,武将之子必定会去的地方,又觉得自己的猜测不大对。真要是这种绝世美味的店铺,那所有人不都得抢着过来吃吗?韩平疆也没必要特地提一句武将之家必去之地啊。
一帮人就这么瞒着虞衡,连沈氏兄弟都不照顾虞衡这个表弟,反而笑眯眯地等着看虞衡的笑话。
还是萧蕴看不下去,低声向虞衡解了惑,“你仔细看看每家店铺的老板,是不是自有一股彪悍之气?”
说实在话,虞衡真没看出来。但面摊那老板走了几步后,虞衡的表情瞬间就变了,那位老板竟然少了一条腿。
结合萧蕴方才的话,虞衡顿时反应过来,为什么韩平疆等人说这是武将之家必来的地方了。
韩平疆见虞衡目露恍然之色,微微颔首,小声解释道:“这些都是往年在战场上受伤的战士,他们多数大字不识,也无一技之长,身子残了,日子就更加难过。我们几家长辈想帮他们一把,他们却不愿接受。
后来,他们自己在这儿开了店,长辈们也时不时来吃上一回。等我们大了,长辈们又把我们带过来介绍给这些叔叔伯伯认识,也算是继续照顾他们的生意。
你说,这里是不是你这个武将之子该来的地方?”
那必须是啊!
虞衡连连点头,又不满地看着韩平疆,埋怨道:“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要是我真闹起来,岂不是让这些叔叔伯伯寒了心?”
韩平疆挑眉反问,“你是这种人吗?”
还真不是。
虞衡默默闭了嘴,又遗憾,“刚才在街上多买些礼物过来就好了。”
“得了吧,你以为我们没买过?但全都被叔伯们给回绝了,我们拗不过他们,也只能时不时过来吃顿饭。先说好,这儿的味道肯定没酒楼和家里的厨子做得好,你可别嫌弃!”
虞衡下巴一仰,“我是那样的人吗?”
韩平疆等人顿时哈哈大笑,吴越一巴掌拍在虞衡肩上,乐呵呵道:“就知道你不像那些穷酸书生一样矫情!”
这一巴掌力气之大,毫无防备的虞衡险些被他拍的一个趔趄,好在这段时间虞衡经历了名将大佬的魔鬼训练,也有几分成效,当即调整重心稳住了身体,才不至于踉跄几步。
吴越顿时挠头,连连道歉,“对不住,我天生力气大,一激动就容易收不住力。”
韩平疆伸手给了他一个爆栗,“说了多少次,让你稳重点,怎么总收不住性子!”
虞衡倒是没在意,吴越本来就是个大咧咧的人,自己又不是个金娃娃,被拍一下也没啥。见韩平疆还在训吴越,虞衡顿时开口打断他,“在这儿站了这么久,我们该进去了吧?不过这里这么多家店铺,到底该进哪家?”
“哪家都一样,你想进哪家就进哪家!”
虞衡自然选择了刚才看到了那位缺了一条腿的老伯家,抬脚往面摊走去。
萧蕴默默跟上,小声为他讲解,“这是孙伯伯,早先是你父亲麾下的兵,十几年前在边关差点送了命,好不容易才救回来,前几年又把自己的儿子送去边关当兵了。”
虞衡顿时肃然起敬,保疆卫土的战士,都是英雄。
他们刚才正巧站在拐角处,孙伯等人都没看到他们。这会儿一出来,整条店铺的老板伙计都出来了,笑着招呼他们,“小少爷们又来了?快尝尝我新做的肉包子,皮薄馅多,管饱!”
“李二狗你站一边去,上回小少爷们就去了你家,这回该轮到我了!我这馄饨都包好了,立马下锅,过一会儿就好了!”
韩平疆等人脸上也挂着笑容,笑眯眯地同他们打招呼,一路叔叔伯伯地叫过来,就跟对待自己的亲叔伯没差,笑着答道:“有劳诸位叔叔伯伯了,今儿个带了个新客来,咱们主随客便,去孙伯那儿吃碗面。”
其他人见了虞衡,亲切地笑道:“这位少爷瞧着倒有几分眼熟,不知道是哪家的?”
虞衡抱拳答道:“我是靖安侯的小儿子。”
“哟,怪道瞧着眼熟呢,小少爷跟侯爷和大少爷长得挺像。”
“侯爷家的,那是该去老孙那儿,也是巧了,前几天侯爷还带着大少爷过来吃了一顿面呢。”
众人说的热闹,簇拥着他们一路来到面摊。孙伯早就听见声音迎了出来,虽然是和虞启昌差不多的年纪,但一张脸已经被生活的尖刀雕满了皱纹。见了虞衡,孙伯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慈爱地看着虞衡,笑道:“这就是小少爷吧,前头侯爷来吃面时还提过小少爷,说是小少爷能文能武,今年还考了个小三元呢!”
“就是就是,一看小少爷就是个聪明的,文曲星下凡!”
虞衡被他们夸得很是不好意思,连连摆手道:“叔伯们过誉了,我当不起。”
孙伯已经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去,再次麻利地将桌椅擦了一遍,笑着问虞衡,“小少爷爱吃清淡点的还是偏重口的?”
“难得出来,吃点重口的。”
“好嘞,我给您多放点肉!”
吴越顿时嚷嚷起来,“孙伯你这也太偏心了,怎么就单单给他一个多加肉?”
孙伯脸上的笑容更灿烂,好像看自家闹小脾气的小孙子似的,乐呵呵地点头,一边擀面一边笑道:“别急,别急,你们都有,都给你们放满肉!”
韩平疆自己拎了茶壶过来,挨个儿给虞衡等人倒好茶,用眼神示意虞衡别挑嘴。
虞衡果断点头,几人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虞衡对这片地方还挺好奇的,完全没想到虞启昌他们竟然会对士兵们关怀至此。这种温情的人情味,真心让人感动。虞衡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像孙伯这样的兵应该不少吧,都是这么安置的?”
“倒也不是。”这个吴越熟,仔细解释道,“孙伯他们老家离京城不远,为了谋生路几家人一同进了京,正巧长辈们知道了,就帮了一把。其他地方的兵,朝廷也多有照顾,官府会给他们安排适合他们的活计,勉强能养活一家人。”
虞衡捧着脸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这个朝廷还挺人性化,一举一动都透出脉脉温情。
韩平疆见虞衡这模样,脸上便挂了笑容,故意问虞衡,“怎么样,这趟该不该来?”
虞衡对他竖了个大拇指,狠狠点头,“该!”
吴越则开始抱怨,“上回打完马球后,我爹差点没练死我!说什么我输给萧蕴也就算了,输给虞衡就该罚!这一罚可就不得了,我连个偷懒的空挡都没有,累得差点去见祖宗。”
“谁不是呢?拿我们跟谁比不好,跟虞衡比,那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就是,”吴越狠狠灌了一口茶水,突然想起来虞衡上回拦了萧蕴的事儿,进一步回想起萧蕴的特殊体质,忍不住吐槽,“萧兄弟你这是个什么情况,这样让人难以捉摸?就你这体质,估计你家丫鬟想爬床都记不起来家里还有你这么号人!”
这吐槽的角度可真刁钻,虞衡正喝茶呢,听了这话愣是没憋住,将自己呛得连连咳嗽,沈氏兄弟赶紧给他拍背,“慢点儿喝。”又瞪了吴越一眼,“说话前能不能先看看人,看把虞衡给呛的!”
吴越觉得自己挺冤,摆手在自己嘴唇上拉了一道,示意自己已经闭嘴了,非常听话来着。
虞衡艰难地喘匀了气,对吴越摆手道:“是我自己没注意,不关你的事。”
几人说说笑笑顺带吐槽,虞衡注意到这个场合萧蕴又被他们给遗忘了,便偏头问坐在自己身边的萧蕴,“你呢,那天回去后也被罚了吗?”
“我爹从不罚我,”萧蕴摇头,“但我自己加练了。”
听听,多努力多上进的好少年!和刚才吴越他们的诉苦相比,这位大兄弟是多么的伟光正!就该让吴越这帮人来学学人家的自觉性。
吴越等人听了这话,脸色很是微妙。他们之中什么混进来了一个叛徒?赶紧叉出去!
众人说说笑笑间,孙伯已经端了几碗面过来,将那碗肉堆得都冒尖儿的面往虞衡面前一放,乐呵呵道:“小少爷,您也尝尝我的手艺。”
沈氏兄弟这回反应很快,立即接话道:“您的手艺自是不用说,我爹和我姑父他们都赞不绝口来着,肯定好吃!”
虞衡顺势点头笑道:“那我可得好好尝尝,回头见了我爹还能馋一馋他!”
见他们这么给面子,孙伯更是高兴,一个劲儿让他们多吃点。
说实在的,这面的味道谈不上十分好,但虞衡却吃得津津有味。吴越等人也是,呼啦呼啦几大口就把一碗面呼噜完了,吃着特别香。
吃完了面,韩平疆等人还带着虞衡去了铺面后的大院子,里头都是这帮老兵家的儿孙,年纪大些的都被虞启昌他们挑去当护卫或者自己找了活计,里头这些个年纪都不大,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玩着小木马小风车,见了韩平疆等人也不认生,高高兴兴地围上来叫哥哥。
虞衡只能庆幸自己出门时有随身带碎银子的习惯,这会儿正好带了点碎银子,还是侯府专门做来给小孩儿玩的花生样式的银馃子,虞衡便随手给了每个孩子一个。
孙伯等人连连拒绝,但论嘴皮子,孙伯哪能说得过虞衡呢?虞衡的话也合情合理,“我也是头一回见这些孩子,要是不给这份见面礼,哪还有脸应下他们这声哥?再说了,您刚才也没拿我们当外人,怎么这时候又客气上了?您要是不让他们收,下回我可没脸再来您这儿蹭面吃了!”
孙伯急得直转圈,偏又不知道怎么回绝虞衡这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急道:“我怎么能要您的东西呢?还不赶紧还回去!”后面那句话是对自家的小孙子说的。其他人也连连斥责自家孩子,小家伙们瞪着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地左看看右看看,脸上满是迷茫。
“这您可就弄错了,”虞衡将银馃子放进每个孩子的手中,转头对着孙伯等人笑道,“这银子可不是给你们的,是我给这帮孩子买吃食的。空手上门本就失礼,这下补上了才对!”
孙伯他们哪说得过虞衡,几个回合下来都被虞衡给挡了回去,完全找不到其他理由,只能让孩子收下了银馃子。
韩平疆等人看的目中异彩连连,出门后齐刷刷对着虞衡竖了大拇指,“下回我们再来一定把你给捎上,这样就不用发愁东西送不出去了!”
虞衡笑着点头,“没问题,孙伯他们人很好,我当然愿意来。”
一行人说说笑笑,又商量着下半日去哪儿消磨日子。
虞衡本以为以他们的性子怕是又要演武场走一波,没想到这帮家伙最近被家里操练狠了,听到演武场三个字就条件反射地想开溜。有人神秘兮兮地提议去花楼见识见识,转头就挨了揍,“你要是把虞衡带歪了,看靖安侯怎么收拾你!”
花楼的花娘手段一套一套的,虞衡又是个前途一片大好的公子哥儿,年纪小好骗,生得还俊,那些花娘不得处心积虑地往他身上搭?
这要是真把虞衡的心给勾乱了,靖安侯不得把他们几个罪魁祸首给打死?
沈氏兄弟兄弟就不一样了,还惦记着他们那蛐蛐儿呢。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特想去看看斗蛐蛐儿。
吴越想去赛马,一帮人正争执不休的时候,也是冤家路窄,正巧就碰上了展平旌一行人。
展平旌本来是想无视这帮莽夫来着,但眼风一瞟,突然发现不对,那边好像有个熟人来着?
几天不见,虞衡,你怎么跟这帮莽夫混在一起了?
展平旌几人顿时觉得自己肩负重任,必须得把虞衡从这帮粗鲁大汉中拯救出来。否则的话,万一让他们把虞衡给带瘸了,大宣朝岂不是又少了个少年天才?
吴越一见展平旌,瞬间警惕起来,浑身都绷直了,进入备战模式,阴阳怪气道:“哟,你不是被人打下马受伤了吗,怎么就活蹦乱跳了?打马球连马都制不住,丢人!”
展平旌翻了个白眼,“总比某些人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好!”
说完,展平旌也懒得搭理吴越,目光锁定虞衡,皱眉道:“你怎么同他们在一块儿?”
“这话说得可笑,虞衡本就是我们武将这边的,跟我们一块儿玩,有什么好奇怪的?”
展平旌:……都怪虞衡表现太变态,自己差点忘了他是将门之子。
但是输人不输阵,对上吴越绝对不能怂,展平旌十分能稳得住,镇定反问吴越,“他明摆着要走科举入仕的路子,和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说得好像他和你们是一路人一样,人家在家随便念念书就能把你比你泥里,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双方见面就掐架,虞衡都惊呆了,回过神来后赶紧灭火,“大家有话好说,别伤了和气。”
结果展平旌和吴越异口同声来了句,“谁跟他有过和气?”
说完,两人互相嫌弃地看了对方一眼,冷哼一声撇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