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多少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深宫沉浮,尽数湮没在时光中。萧太后如今只在宫中养老,不插手景隆帝的后宫之事,也从不对政事指手画脚,极少为娘家谋好处。景隆帝同萧太后互相扶持熬过先帝,感情比一般母子更深厚,即便萧太后不说,景隆帝也一直没忘记过承恩公府。
毕竟当年承恩公苟归苟,私下也帮了景隆帝不少。再说了,就算承恩公什么都不做,只要承恩公府还在那儿,就是萧太后和景隆帝的倚仗,勋贵出身,名正言顺的发妻和发妻所出的嫡子,就算先帝想废后,其他勋贵也不同意,那不是把他们的脸都扔在地上踩吗?
可能是苟久了,承恩公收集了许许多多的八卦,堪称是京城的百晓生,对各家的逸闻趣事和丑闻都了若指掌,宫中动态也瞒不过他的眼睛,利用这些优势成功坑过贵妃一派好多回。要不是贵妃确实是先帝真爱,早就凉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直到景隆帝继位后重用承恩公,众人才发现,嗨呀,这个以前那么没有存在感,混得可怜兮兮的国舅爷,原来本事这般大,就差把各家底裤都给扒了,清算贵妃一系的时候特别顺利,藏在暗中两边下注准备坑景隆帝的人都没漏下,行动力惊人,也给其他人留下了“果然,这位之前就是在扮猪吃老虎,不好惹”的印象。
虞衡以前听虞启昌说笑般吐槽过承恩公,这会儿一听萧蕴准备回去问承恩公当年樨兰旧事,顿时给了萧蕴一个大拇指,“这可是最好的办法,承恩公肯定知晓当年旧情。就是要拜托你费心问一问了。”
“跟我客气什么?”萧蕴不爱听这话,捡了块蜜饯递给虞衡,淡淡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我爹对你极为欣赏,肯定会将他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我。再说了,就算有些内情不好同我们说,但这次涉及到了靖安侯,以我爹和靖安侯的关系,总会帮这个忙的。”
被个皇子当仇人,就算靖安侯府血厚也遭不住啊。说句不大吉利的话,现在虽然立了太子,但谁知道日后会出什么意外呢?要是老天爷一个打盹,啪叽一下齐王上位了,那靖安侯府还怎么混?
先帝虽然无脑护贵妃,好歹还是个正常人,会顾忌礼法和群臣的看法。以齐王当众把人扔进水里的神经病行为来看,谁知道他抽起疯来会干出什么事?
必须未雨绸缪把这个大炸弹给解除了。
说起来齐王这些天真是安静得出奇,隐在马车中愣是没露过面,完全和他以往高调的做派不符。
虞衡唯一一次前去找齐王禀明路上情况时,似乎隐隐闻到过一股极淡极淡的药味儿,并不是现熬出的中药味儿,倒像是药丸的味道。只不过当时齐王脸色十分不好,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挥手将虞衡赶走了,连话都没说一句。
作为一个跟随过系统名医学过医术的优秀毕业生,虞衡当然发现了齐王的不对劲。换成另外一个人虞衡肯定二话不说直接上手给人看病了,但是齐王这情况吧,单方面拒绝交流,虞衡觉得自己揽不了这活,既然对方还有意识吃药抑制情绪,证明还有救,虞衡就特麻溜地滚远了。
不得不说,不用和齐王打交道,又不用赶路,虞衡回京的路上过得可比来连州时舒坦多了,就这么一路顺顺利利地抵达了京城。
京城门口。
沈氏等人早就收到了消息,知道虞衡他们今天到京城。虞启昌还要上朝,不好请假来接儿子,沈氏就自在多了,还贴心地想起来,自己新结识的好朋友承恩公夫人似乎是个忘崽小能手,沈氏便拐了个弯,出门先去了承恩公府,叫上承恩公夫人一同去城门接人。
到了城门口一看,好家伙,天家感情可真不错,就跟送虞衡等人前去连州时一样,这回虞衡一行人回京,太子和几位王爷又到得整整齐齐,就等着齐王回京。
虞衡见了沈氏同样很激动,艾玛这回在连州确实受了老罪了,熬夜赶工不说,心理压力才是真磨人。尤其是最后和洪水死磕的阶段,虞衡他们就站在河堤上呢,要是河堤没扛住被洪水冲垮了,那他们这些站在河堤上的人估摸着得凉一大半。
那会儿虞衡也担心自个儿就这么被洪水一波带走了,要不是系统三天两头跑出来刷存在感和虞衡斗嘴,无形中给了虞衡不少安全感,虞衡估计也得像左刺史等人一样,提前安排一波后事了。
太子见了虞衡,面上便带了三分笑,和气地告诉了虞衡一个好消息,“父皇对你这次的表现赞不绝口,尤其是那个水泥,很是不错!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父皇亲口说,此次治理连州水患,你当为头功!”
听了这话,虞衡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还没等他继续向太子打听点具体消息,就见一个圆滚滚金灿灿的胖子滚了过来,差点一头撞在虞衡的下巴上,好在这颗金球及时刹了车,险险站稳了,而后仰着头问虞衡,“你弄出来那水泥,能卖吗?不若咱俩合伙办个铺子?父皇对水泥这么看好,咱们一起办个铺子,正好从父皇那里挣一笔银子!”
虞衡:………
皇子之中果然奇葩多,碰上这么个时时刻刻惦记着亲爹私库的儿子,景隆帝实惨。
话说福王是怎么做到奇葩成这样还不被景隆帝打死的?
太子眼角抽了抽,面色不变地揪着福王的后脖颈将他提溜到一旁,而后若无其事地看着,继续露出自己的招牌亲和力笑容,温声道:“父皇确实对水泥颇感兴趣,还有那个手拉风箱,做好了倒是能让各个窑厂烧出更多东西。”
窑厂温度很难再往上走,有些对温度要求较高的物件,十分费柴火不说,还得匠人们日日夜夜地守着,不断添柴烧火,很是累人。虞衡弄的那风箱据说是加大火力的,这不正合适吗?
大宣那么多个炼铁锻造兵器的窑厂,哪个不需要这东西?更别提还有个能加固河堤抵挡洪水的水泥了,这两样随便拿出来一样都是能收到重赏的东西,虞衡直接来了个打包大放送,也怪不得景隆帝如此重视了。
一旁的寿王手腕戴着一串佛珠,手里还拿着一串念珠,不紧不慢地拨着,那串念珠瞧着该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而成,价值不菲,还带了一点淡淡的檀香。虞衡依稀记得,先前寿王一脸为他们送行时,戴的虽然也是紫檀木手串,却比这串光鲜亮亮的多,应该是换的新念珠。
寿王就非常符合佛家对信徒的要求,不管碰上什么事,面上都十分镇定,和齐王形成鲜明的对比,脸上无悲无喜,看了眼虞衡,淡淡问道:“先前送你的平安符戴了吗?”
经过老和尚那一出,虞衡这会儿看着寿王这一脸看破红尘的模样就觉得牙疼,瞬间让他想起来之前那些并不怎么愉快的回忆。旭王则干脆得多,直奔齐王的马车,上手就掀了帘子,笑着嚷嚷,“三哥,怎么还不下来呢?就等你一个了!”
帘子一掀,便露出齐王那张苍白阴郁的脸。对上齐王冷漠又带了点杀气的眼神,旭王当即缩了缩脖子,往后一指,声音瞬间低了个八度,“太子和二哥他们都特地告假前来接你了。”
任谁见了不得说一句皇子们兄弟情深。
然后齐王就当场给众人表演了一个兄友弟恭。
伸手将旭王拨开后,齐王冷着脸下了马车,无视了笑盈盈望着他正准备同说话的太子,径直来到还在拨动念珠的寿王面前,二话不说对着寿王的面门就是一拳头。
众人:!!!
虞衡当即就惊呆了,这位果然是以不好惹闻名京城的奇葩,疯起来连自己的亲哥都打。还是当着京城百姓的面直接动手,完全不讲究任何天家颜面,这操作可太秀了。
沈氏和承恩公夫人原本正高高兴兴地等着接儿子呢,冷不丁就瞅着了这一幕,好家伙,这还怎么让人高兴得起来,皇子们丢了这么大的面子,她们不把自己当瞎子行吗?
太子脸上的笑容都绷不住了,迅速上前拉开齐王,眉头紧锁,厉声喝道:“老三!”
齐王见太子出面,眼中的戾气去了些许,抿了抿唇,又冷冷看了寿王一眼,“连州那帮秃驴是你搞的鬼吧?下次再敢背地里弄鬼,我就直接把你变成鬼!”
寿王摸着伤口,吸了几口凉气。齐王刚刚那一拳完全没留情,根本就是奔着把寿王往死里打的架势来的,这会儿寿王的左脸已经肿了一大圈,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淌着血迹,瞧着很是凄惨。
太子的眉头皱得愈深,握住齐王的手也愈发用力,迅速吩咐左右,“将寿王扶上马车,赶紧给他上药!”
说完,太子又看向面色无悲无喜的寿王,“有什么事回宫再说,你先处理好脸上的伤。”
虞衡和萧蕴互相看了看,被这神发展震惊得不知所措,一时间竟不知道到底是该偷偷开溜还是口头关心寿王一句做到臣子的本分。
还是太子心细,按住两个弟弟后,转而对虞衡和萧蕴说道:“你们一路辛苦,先回府好好歇着。连州治水之事,父皇必有重赏。你们只管在府中等圣旨便是。”
当务之急先得把这俩不省心的弟弟给处理好了,多么大的人了,竟然还像个小孩子一般,一言不合就动手,完全不看场合,这不是胡闹吗?
太子暗中瞪了齐王一眼,恨不得将这货直接按进泥里去。
齐王却一脸无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他惹过的事多了去了,揍都揍了怕个毛,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该浪还是得浪。
虞衡吃了好大一个瓜,八卦的眼神在齐王和寿王之间来回穿梭,听齐王这话,连州那老和尚是寿王故意派去坑齐王的?
貌似除了双方都对佛法感兴趣这一特点外,找不出其他还有联系的地方。
皇家的瓜不是想吃就能吃的,太子歉意地对着虞衡和萧蕴点点头,一把按住齐王,用眼神示意他老实点,旭王和福王扶着寿王上了马车,小透明明王默不作声地跟在最后面,接连上了马车,帘子一放,瞬间挡住了外界各色好奇的目光。
沈氏这才迎了上来,好好打量了虞衡一番,欣慰地点点头,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一个劲儿地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天可怜见,连州水患那些天,沈氏这个从来都不信佛的人都和承恩公夫人约着去了相国寺烧香,又给佛寺捐了不少香油钱,就为了求个心安。眼下虞衡平安回京,比什么都好。
虞衡挥手同萧蕴告别,还没忘记让他把金丝小枣带上。萧蕴嘴角微微勾了勾,站在承恩公夫人身旁对着虞衡微微颔首,用眼神示意自己回去后就问问承恩公樨兰国的事情,到时候再同虞衡说。
二人并未在城门口多待,毕竟齐王刚刚那震惊所有人的骚操作足够招人眼球,估计要横扫京城接下来半个月的大新闻,虞衡也忍不住感慨,奇葩果然是奇葩,自带腥风血雨体质,刚回京就闹上这么一出,估摸着他累死累活顶着生命危险跑去连州治水的功绩都要被这一拳头给打没了。
虞衡这想法还真没错,景隆帝原本喜滋滋地在宫里等三儿子回京呢,还乐呵呵地琢磨着,几个儿子手足情深,太子很有长兄的风范,带着弟弟们去迎接齐王,兄友弟恭,朕真是教子有方。
听到太子等人接了齐王进宫的消息,景隆帝还特高兴,想着三儿子这回确实立了大功,是该好好赏他点东西。
结果等儿子们一进来,景隆帝定睛一看,好家伙,寿王的脸都肿成猪头了,青青紫紫的简直没眼看。
景隆帝当即大怒,“谁这么大的狗胆,竟敢伤了寿王!”
齐·狗胆·王理不直气也壮,“我打的。”
景隆帝要是有个心脏病,这会儿一准被不孝子气到见阎王,手指颤抖地指着满脸都写着“我没错,他被揍活该”的齐王,胸脯起伏不定,好半天才艰难地喘匀了气,气到失去理智,顺手抄了个镇纸就往齐王身上扔,“混账东西!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皇?长幼尊卑都忘了不成!”
齐王撇撇嘴,一脸无所谓道:“他不先算计我,我吃饱了撑的找他的麻烦?”
景隆帝只觉得自己脑仁一抽一抽的疼,挥手示意太子和福王四人离开,殿内只留了齐王和寿王。
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景隆帝这才沧桑地叹了口气,无奈道:“这又是怎么了?寿王,你说!”
寿王拨动着念珠,琉璃般的眼珠微微一动,垂下眼睑,声音波澜不惊,“事情的来龙去脉,儿臣也不知,许是三弟误会了什么吧。”
景隆帝闻言,目光又落在一旁的齐王身上。
齐王干脆利落地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在连州治水时,有个老和尚领着一堆僧人前来捣乱,嘴里不干不净,说我命不好,还咒我早死。那和尚手上的念珠,和二哥手里的一模一样。你先别忙着辩解,你手里这珠子应该是新的吧,旧的去哪儿了?”
寿王眼珠动了动,“你离京的第二日,我那串念珠便找不到了,这才换了串新的。”
“好一个不见了。”齐王嗤笑,“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父皇面前,我怎敢欺君?更何况,我若是让人去陷害你,怎么会特地留下这么显眼的证据?”即便同齐王对质,寿王还是一脸平和地同齐王讲道理。
齐王却不吃这一套,“天底下的念珠那么多,或许你觉得我认不出你的东西呢!”
两人各有各的道理,景隆帝愈发头疼,张嘴就先骂了齐王一顿,“你就这么鲁莽地动手?还有没有一点身为皇子的教养!”
别说现在还搞不清到底是不是寿王动的手,就算真的是寿王干的,那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街殴打亲哥啊,皇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你就不能出息点,回头自己想点办法报复回去?
景隆帝那个气啊,恨不得让人把齐王拖下去给打一顿,然而看着那张和淑妃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景隆帝又不由心软,挥手让寿王退下回府好好养伤,自己则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平复好心情后,这才问齐王,“到底怎么回事?”
齐王冷着脸,伸手从衣襟中摸出一块玄铁令牌扔给景隆帝。
景隆帝接过来一看,顿时眉头紧皱,“狼王图腾,樨兰人?”
“不知道,或许吧。那老和尚已经被我扔进水里喂鱼了,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樨兰人?”齐王抿了抿唇,不大高兴地说道,“但是知晓我和樨兰人关系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和佛家有关就寿王一人,也不算我冤枉了他。”
“胡说。”景隆帝瞪了齐王一眼,“万一是别人拿了他的东西陷害他呢?”
“自己的贴身东西都看不住,那他得有多废物?”齐王不屑地撇了撇嘴,“这还不如是他一手策划了这一切呢。”
景隆帝居然觉得他这狡辩挺有道理。身为皇子哪能没点心机手段,贴身物件都能被人摸了去了,确实是不大精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