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尚书不期然回想起了虞衡当初提议铺水泥官道时所说的,垄断生意最好做的说辞,觉得这真是人生至理,必须好好宰上雍然人一刀,反正天底下就大宣有水泥,想要就乖乖掏银子,否则就滚一边去,就是这么人间真实。
虞衡心里也挺高兴,见巩尚书这一副仿若明天就能从雍然人那儿宰回来一座金山的喜庆模样,虞衡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巩尚书一声,“卖水泥这事儿,是不是得归户部管?再加上一个鸿胪寺?”
户部管钱管粮,雍然算外国,招待外使的是鸿胪寺,好像怎么看都没有工部的份来着。
巩尚书笑脸一僵,伸手抹了一把脸,没好气道:“呸,都是工部的功劳,到头来好处还是胡抠门儿得了,户部就是占便宜!”
虞衡心说别看巩尚书嘴上骂骂咧咧的,这会儿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呢。六位阁老中关系最好的就是巩尚书和胡尚书,这俩闹归闹,实际上感情好着呢。
为着第一条水泥官道通路这事儿,巩尚书还特地让钦天监算了个好日子,这可是大事儿,半点都含糊不得,又请来其他阁老来剪彩,出场的无不是位高权重之辈,权力圈顶级人物,最顶级的当属太子,衣食住行这些关乎民生的大事,皇家也要彰显出自己的重视,景隆帝当然不会露面,太子的分量也足以证明景隆帝对水泥官道的看重程度。
这样一来,虞衡在里头便格外显眼。
咳……按照一般套路,能混上顶级权力核心,年纪肯定不会年轻到哪儿去。所以上台露面的嘉宾,基本都是五六十岁,有的甚至已经超过了七十岁,代表人物就是方山长。
一帮老头儿里头戳着个小年轻,别提虞衡生得还格外俊美,就算他长了张路人脸,也得让人多瞅几眼啊,多新鲜哪。
虞衡左边站着秦首辅,右边站着胡尚书,站在一条长长的红绸后边,红绸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一朵红绸花,边上还有人端着盘子放在花下边,就等着吉时一到,虞衡这些嘉宾拿着剪刀咔嚓一下将红绸剪了,正好每个盘子一朵花,还能带回家去。
说实在的,虞衡这回能担任剪彩嘉宾,完全就是巩尚书的功劳。看看周围都是什么大佬,虽然说虞衡实力也很强劲,风头正盛,当之无愧的后起之秀,但跟这些大佬同台剪彩,算起来真是虞衡越级碰瓷了,这种大出风头还能刷百姓好感度的活计,谁不想干?官场还是十分讲究论资排辈那一套的,多少自觉分量足够的人都盯着这个机会呢。
也就是巩尚书强硬地压下了所有人的不满,一手将虞衡推了上来,理由也十分充分,“水泥最初就是嘉秀侯弄出来的,在连州治水时便起了大作用。制水泥之法更是嘉秀侯无私献给朝廷的,他没资格露面,你们就有资格了?”
胡尚书也帮腔,“就是,这等奇法妙方,若是嘉秀侯不献给朝廷,自己捏在手里卖给朝廷,期间都不知能得多少好处。人家一门心思效忠陛下,不计个人得失,其品行之高洁,还不配出这个头吗?”
众人第一反应是胡抠门儿不愧是管钱袋子的,不管什么问题都能歪到钱上去,但顺着他这话一想,好像也没毛病,仔细算算虞衡确实是亏了不少钱。有人张嘴就想说他不是得了个爵位吗?然后还没开口就反应过来,娘的那爵位是他种红薯种来的。
这小子怎么就能会那么多的东西!
其他人再酸也不得不承认,虞衡确实十分够资格和这一帮大佬们同台露面。
人群中的虞启昌看着意气风发的儿子,一脸欣慰,果然分家是对的,现在,再也不会有人拿儿子当雏鹰来看了,他真正长成了雄鹰,在自己的天空中盘旋。
巩尚书亲自宣布了水泥官道正式通路的消息,话音刚落,地上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炮仗声,百姓们也轰然叫好,不断鼓掌,场面热闹得很。
雍然人自然也来看了热闹,仔细盯了虞衡许久后,几位雍然人才将目光放在了平整的水泥官道上,心中不由感慨,大宣果然深受上苍眷顾,好东西数不胜数,还给了无数的人才,这个嘉秀侯,就是最引人注目的人才,简直幸运得过分。
在巩尚书话音落下的同时,虞衡也笑眯眯地剪下了红绸,顺便还揉了揉旁边端盘子的小孩子的脑袋,柔声道:“盘子里有个小红包,是给你们的,收好别掉了。”
小家伙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赶紧抓着小荷包往自己衣襟里藏,却又因为动作太急,怎么都探不进衣襟。虞衡见状,不由失笑,亲自帮他把荷包放了进去,又一时兴起,将盘子里的大红花绑在孩子胸前,这孩子皮肤特别白,脸上也肉嘟嘟的,瞧着很是可爱,被虞衡这么一折腾,更显出几分可爱来,一旁的秦首辅见了,眼中也多出几分笑意。
胡尚书只道虞衡也是小孩子性子,倒是和孩子玩得欢,想到虞衡也成亲了一个多月了,胡尚书便顺嘴笑道:“看你对孩子这贴心样儿,自己当爹后还不得把孩子宠上天去!说不得过段时间老夫又能听到你的消息了。”
虞衡不由一愣,说实在的他还真没做好当父亲的准备。他现在这年纪,搁后世大学还没毕业呢,说句不要脸的话,自己还是宝宝呢,哪里会考虑当爹的事。不过听胡尚书这么一说,虞衡又忍不住低头瞅了瞅这孩子一眼,见孩子羞涩地抬头小声对自己说了一句,“谢谢大人。”
虞衡顿时心头一软,又瞬间想起来虞元昼小朋友还是爬行动物时期的模样,忍不住幻想,自己和秦溶月生的宝宝,应该能比虞元昼小朋友还要可爱几分吧?到时候就让宝宝出马,从虞元昼小朋友那儿把胖橘再抱回来!
对于虞元昼小朋友一言不合就拐跑了和他一起咸鱼躺了好几年的胖橘,虞衡心里还是颇有想法的,就想再把胖橘拐回来,然后好好撸它一顿,让它明白随便抛弃主人的是非常可耻的,必须得好好教育。
虞衡这边还在畅想自个儿未来宝宝有多可爱呢,秦首辅怕自己孙女压力太大,便笑着打岔对胡尚书道:“瞧着雍然人那模样,应该对水泥十分满意,你可想好了,该定什么价合适?”
说到这个胡尚书就一点都不无聊了,笑眯眯地看了人群中的雍然人一眼,那眼神就跟看见了大肥羊没差,面上笑容可掬,说出来的话却很是凶残,“雍然和大宣近些年关系不错,咱们也不能把他们当肥羊不是?要造点水泥可不容易,期间不知要费多少人力物力和财力,原本我都打算按斤卖,后来想想这价格有点贵,对不住雍然这个朋友。所以我算了好几天,决定按袋算,一袋水泥十两银子,不二价。”
虞衡当即倒抽一口凉气,一袋水泥卖十两银子,这还算不贵?要知道现如今寻常五口之家,一年的嚼用也就二两银子左右,一袋水泥就要花去寻常百姓五年的嚼用,这还叫不贵?更何况,一袋水泥能干些什么?一米路都修不了,十两银子花出去一点响声都听不到,胡尚书果然不愧是大宣的钱袋子,关键时刻就是够大胆!
虞衡觉得自己真是小看胡尚书,先前自己提垄断生意卖高价,也没敢想能高到这个程度啊。
胡尚书这个户部尚书当的,可以说是非常敬业了。对内精打细算抠经费,坑起外人来却毫不手软,大宣国库不丰盈下去都对不住胡尚书这个人才。
胡尚书见虞衡一脸惊讶,自己反倒笑了,小声向虞衡解释道:“雍然人最擅长宰冤大头,咱们大宣瞧不上眼的东西,经他们的手一转,都能在别的国家卖出高价。据说有片地方金矿特别多,整个国家都用金子买卖东西,又特别喜欢我们大宣的东西,雍然人在大宣用银子买的东西,到了那边就用金子交易,那才是真正的大肥羊。这玩意儿除了铺路还能建房子,那些个大肥羊能忍住不买?”
虞衡心说原来世上还有这等狗大户,怪不得胡尚书定起价来毫不手软,合着是他宰了雍然一刀,雍然人就能找到更壕的冤大头宰一刀,那确实是不贵。奢侈品永远都是最好的装逼东西。想当年石崇和王恺斗富,拿价格不菲的蜡烛当柴火烧。物以稀为贵,水泥的逼格上来了,拿水泥铺路建房,自然也就是低调的炫耀,狗大户们能拒绝这个诱惑?
这么想着,虞衡一时间竟还觉得胡尚书这价格定的有点低了,小声建议,“那不如再把价格定高一点,大胆一点,二十两银子一袋?”
胡尚书深深地看了虞衡一眼,心说自己果然没看错这小子,心黑手狠和自己有的一拼,多好的钱袋子继任人啊,必须得着重培养,便小声指点虞衡,“先给他们尝点甜头,等到他们做完这笔买卖拿到好处后,要想再跟咱们做大桩买卖,那价格就可以再好好说道说道了。万一咱们那时候水泥厂出货不够,自己都用不来,哪有多余的水泥卖给他们呢?”
全天下就我们有水泥,涨不涨价,当然是我们说了算。
虞衡彻底服了,心说这操作也够骚。正常人做生意,那是小件原价,量大从优。胡尚书正好反了过来,先给你一点甜头,等到后来要谈大单子了再加价,套路之骚,虞衡的腰都要被闪断。
果不其然,等到水泥官道通路后,雍然人赶着马车试着在上头走了一段时间,就准备来探探大宣的口风,想问问他们水泥这个东西他们能不能卖。
雍然人心里还挺忐忑,大宣规矩多,等级森严,各个品级的人用什么都有严格规定,有些东西就算他们有金山都没地儿买——没别的,他们档次不够,人家不卖。
为此,雍然人还特地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去雍然部落,希望他们马上派出使者过来谈水泥的事儿,他们先探探大宣人的口风,若是能卖,这么大的买卖,还明显都归官府管的,他们根本没那个资格和大宣谈,必须得使臣出面。
雍然商人在大宣行商多年,自然明白大宣的规矩,给工部一应负责水泥这块儿的官员都送了礼,鸿胪寺那边也有,就连虞衡这儿,都有雍然商人郑重上门送礼,这位大人据说和工部和户部两位尚书的关系都非常不错,还是最初造出水泥的人,必须得好好笼络。
当然,他们的身份还不够虞衡亲自接待的,在门房那儿登记了一下就算完事儿了。他们前来送礼时,虞衡甚至不在家,回来后才听秦溶月提了一句,说是雍然人送了重礼过来,各色珍惜的香料和珠宝就跟不要钱似的装了一大箱,真是大手笔。
不过虞衡和秦溶月都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人,也没觉得这些东西有多稀罕,虞衡还寻思着要是把这箱子东西上交,估摸着胡尚书又得笑开花吧?
巧了,秦溶月也说道:“胡尚书早些年刚任户部尚书时,收到的重礼都数不清,他直接造了个册,全都进了国库,还在陛下那儿帮他们扬了名。我瞧着这回水泥之事,朝廷应该是有意同雍然做买卖的。既然雍然商人给我们送了礼,我们索性就学了胡尚书,礼都收着,也造个册,就当充盈国库了。”
虞衡当即笑出声,“要不怎么说我俩心有灵犀,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白送的礼物不拿白不拿,给国库做贡献,人人有责。
胡尚书见虞衡主动将雍然人送他的礼物归为国库,更是高兴,拽着巩尚书的袖子低声给他洗脑,“你瞧瞧,用你那锃亮的脑袋好好想想,就虞衡这般性子,是不是更适合户部?到时候接任户部尚书,绝对没问题。他就适合管钱袋子!”
能赚钱又能恰当处理收到的礼物,有好处第一时间就想到国库,这性子,简直就是天生的管国库的料。巩秃头你赶紧滚一边去,别一天到晚就琢磨着怎么把人拐到你工部去!
两位尚书照常掐了一把,景隆帝也挺高兴,觉得虞衡十分上道,很会处理这些麻烦事,不让自己的好名声受损。
就是御史挺憋屈的,他们都收到消息虞衡收了雍然商人的礼物,正准备摩拳擦掌参他一本,结果人家大大方方承认了,还甩出一份清单,说是全给国库了,说出的话也十分让人想打他,“陛下心系苍生,然大宣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又时常有天灾人祸,国库艰难,这些东西,就当是我为国库做的微不足道的贡献吧。”
众人:………
他娘的,这竟然又是一个如胡尚书一般的滚刀肉?
以后想贿赂人的,千万不能找他!
聪明人已经品出了虞衡这话的意思了,这家伙是拿雍然商人送礼之事在杀鸡儆猴,告诉众人:给我送礼的下场就是被我列个清单告知陛下,然后财物充公,有胆子你们以后就接着送。
那当然是没这个胆子的。又不是当官当腻了想去吃吃牢饭,谁想把自己贿赂别人的事儿摊在景隆帝面上呢?
为此,虞衡还被齐王翻了好几个白眼,下朝更是堵了他,“雍然人送你那些香料,你要是不要,转给我也行,充什么国库呢?”
“那我不就成了收受贿赂的贪官了吗?”虞衡一摊手,“反正都进了国库,你要是想要,找胡尚书买呗。”
香料这玩意儿也不能放得太久,早点卖出去换成真金白银,胡尚书做梦都能笑醒。
齐王不耐烦地皱眉,“麻烦!”
到底还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想着过段时间再去户部买点。
虞衡还挺好奇齐王府的香料为何消耗的这么快,齐王自己最喜欢犀角香,其他香料肯定不会常用,怎么这回突然怪自己不把香料先转卖给他?
齐王见状,双手抱着胳膊,挑眉道:“想知道王府的香料用在哪儿了?不如亲自来王府瞧瞧?”
虞衡眼神一闪,随即点头笑道:“早就听闻齐王府造得巧夺天工,山水花木都十分有灵性,仿若在仙境一般,下官也想见识一下,便叨扰王爷了。”
齐王冷哼一声,“你倒是胆子大,也不怕本王回揍你一顿。”
上回虞衡在船上按着他打的事儿,齐王还记着呢。这辈子就没挨过这种毒打,想不记仇都难。
虞衡则十分淡定地一摊手,“王爷若是想活动活动筋骨,下官奉陪便是。”
言下之意就是两人再打上一场呗,反正他不虚。
虞衡不虚,虚的当然就是齐王。回想了一下之前被虞衡按着打的不美妙记忆,齐王也只能忍住了继续和虞衡动手的想法。在自己的王府里被打,他不要面子的吗?
虞衡就这么跟着齐王进了齐王府,其他人还挺奇怪,这俩不是一副水火不容的架势吗,齐王对虞家人的排斥十个人就能看出来,怎么今天还主动邀请虞衡去王府做客呢?
莫不是想在王府对虞衡动手吧?
真不怪其他人想太多,实在是齐王以前的丰功伟绩太多,让人不得不防。
就有看好虞衡的人小声嘀咕,“要不要派人盯着齐王府的动静,要真出了事儿,大伙也能迅速赶过去帮忙。”
言谈间仿佛去的不是王府,而是断头台似的。
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齐王府和断头台,也说不出谁更可怕了。
虞衡丝毫没有这个困扰,从容地跟着齐王上了马车,坐在价值百金的西域来的毛毯上,看着马车内紫檀木的小桌子,华贵的宁盏茶杯,一套杯子便价值连城,光看马车中的陈设就知齐王的家底有多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