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枝自觉还是十分有信心能追上的。
可她没想到,这小柿姑娘人虽看着纤瘦,但脚程确是实打实得快。
沈枝枝追了大半路,愣是没能瞧见她的身影。
倒是在路上遇到了外出归来的沈暮朝。
少不得是要停下来寒暄两句。
沈暮朝那日是见着她了,但之后他被漫天的黑雾扰乱了神志,虽不似其他弟子一样毫无知觉,但也不太清楚事情的细节。
他只是隐约知道最后是赵遇及时赶到,解决了那只难缠的黑鲶鱼。
至于沈枝枝,他只记得她把那把刀鳞掷到了他脚下,但他那时被咒术缠身,动弹不得,没能及时帮到她。
后来又一直处理别的事务,两人便一直没能见着。
沈暮朝原以为她是一点儿术法修为都不会的,可看那日她的表现,却根本不是如此。
一个没有术法修为傍身的人,何来的那般的魄力?
沈暮朝思来想去,只以为她是不想叫别人发现,在藏拙而已。
言语间便没有点破。
但留了个心提醒她道:“昨夜这城中出了些乱子,若无必要,夜里便不要出门了。”
沈暮朝描述得颇为含糊,沈枝枝刚要开口问他是什么乱子,便听到隔了一个假山的那边,似乎是两个洒扫的婆子在闲话。
这观赏性的假山不怎么隔音,那嘀咕声清清楚楚传到了沈枝枝的耳朵里:“昨夜死人了你知道吗?”
“是咱们这边的吗?今早出去也没见外头哪家挂白布啊。”
“就是咱们这边的,老张头家的儿子,惨死。”
“老张头家的儿子?我记得那小伙子身强体壮地,怎么会惨死?”
听到这,沈枝枝侧目望了一眼沈暮朝,悄悄朝他那边挪了挪,继而压低声音问道,“可是妖做的吗?”
沈暮朝唇角动了动,刚要说什么,却忽然觉察到了一股细微的杀气。
他的视线下意识望向了沈枝枝的身后。
赵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他素日里惯是一副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但今日的状态却和往常不太一样。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沈暮朝一时之间说不上来。
沈枝枝顺着沈暮朝的视线回过了身,瞧见了站在满池莲叶旁边的赵遇,莲叶映得他的脸有些绿。
沈枝枝下意识开口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问完她才觉得不妥,归根结底,她现在不是沈枝枝,和他不算什么熟稔的人。
断不能是随随便便问对方一句“怎么了”的。
假山那头的两个扫洒婆子,全然不知这边的暗流涌动,稍微知道内情的婆子还在天花乱坠地描述着:
“那小张公子,死的时候,双目瞪得浑圆,身上不少伤,有些地方还见了骨头,腹部那处的伤更甚,我听说啊,连肠子都出来了……”
假石这边,刚刚问完赵遇“怎么了”的沈枝枝,还在想说些什么话补救的时候,赵遇终于开了口,他淡淡道,“我饿了。”
沈枝枝,“???”
饿了,听别人聊这种话题,竟然能听饿吗?
这还没完,紧接着,自赵遇的口中说出了更惊悚的话,“你给我弄些吃的。”
沈枝枝心中将赵遇惊悚的变化,归根于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
就在几人僵持之间,沈暮朝的通信石忽然亮了,有别的弟子找他。
不知怎的,沈暮朝心中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终于有借口离开这个诡异的气氛。
沈暮朝走之后,赵遇面色稍霁。
见赵遇还盯着自己,沈枝枝迟疑地想起了自己作为一个外门弟子,有照顾这些内门弟子起居上的义务,遂迟疑着道,“那咱们去小厨房?”
赵遇此时倒是没再说什么,施恩般地“嗯”了一声。
沈枝枝忙领着他往回走。
只听这祖宗在身后又冷不丁道,“你喜欢沈暮朝?”
沈枝枝脚一崴,差点整个人滑进了湖里,赵遇走在后头,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
但因为他抽手太快,以至于沈枝枝几乎要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他其实没有伸手捞自己,是自己凭心志坚定站稳了。
这问题赵遇从前也问过,即便她和沈暮朝虽不是亲兄妹,但少见的那几次,彼此模样其实并不怎么好看。
不是剑怒拔张,就是互相敌视,最后都以不快收了场。
沈枝枝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得出她喜欢沈暮朝这个结论的。
她记得那时自己想也不想就否认了,她否认之后,赵遇站在她面前,细细的看了她的神色好久。
沈枝枝剑走偏锋地想:他也许并不是真的关心她喜欢谁,而是担心自己若嫁了人,有了个恶姐夫,恶姐夫吹吹枕边风,她便不再疼爱他了怎么办?
沈枝枝觉得自己想得十分地有道理,但其实,他大可不必担心这些。
她不是这里的人,不属于这里,借着系统才得了名姓和身份,完成了任务,早晚都会回去的。
但沈枝枝记得当时,自己看着面前近乎执拗的赵遇,只得开口哄他:
“你放心,我将来一定给你找个好姐夫,跟我疼你一样的……”
没等她说完,赵遇忽然就移开了眼。
沈枝枝那安慰得从善如流的话,忽然尽数卡在了嗓子眼儿。
沈枝枝嘴巴一停,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沉默了起来。
她细细的打量着赵遇的侧脸,他那时,已经稍有了几分少年人的轮廓,说话间喉结轻轻滚动了下,“别人我不放心。”
至今,沈枝枝也没能彻彻底底的明白,他那句“别人我不放心”的意思。
第18章 沈枝枝没回他这……
沈枝枝没回他这话,赵遇也便没继续追问,只是安安静静地走在了后面。
他安静到让沈枝枝以为,她方才不过是在那尘埃一瞬的片刻、下意识流露出对他的熟稔之中,听错了而已。
赵遇最终也没能吃上早饭。
小厨房的伙计们,许是也没料到这些仙人们,竟然一个比一个吃得晚。
以为沈枝枝已经是他们这一行人的下限,待沈枝枝吃完之后,便都迫不及待地赶着去看热闹了。
据说,是去看那位惨死得肠子落了一地的小张公子的热闹。
知府一早就已经请了仵作去验尸,大家都想知道第一手真相,手里的活计自然是能放就放,赶着都去了。
小厨房倒是没落锁,屋内只有沈枝枝早上见过的煎药婶子,她还在孜孜不倦地忙活着。
人是沈枝枝忽悠过来的,此刻没了饭,她也有些尴尬,瞧着煎药的婶子还在,如救命稻草一般上前问道。
“还有吗?”
煎药的婶子将手中的碗递了过去,沈枝枝脑子有些蒙,下意识接了过来,又递给了赵遇。
“喝吧。”
赵遇问也没问,接过来一饮而尽。
婶子目瞪口呆,整个过程快得离谱,她甚至还没来得及阻拦。
这两人真是一个敢给,一个敢喝。
赵遇喝完,沈枝枝下意识将碗要了过来,准备递还给婶子的时候,忽然就品出了几丝不对。
“刚刚这碗里盛的是……?”
“神龙汤。”煎药婶子如是道。
沈枝枝,“……?”
她忍不住唏嘘了一声。
缝儿在哪儿,请自己麻溜过来,我好收拾收拾钻进去。
然而,并没有缝儿可以钻,还是得面对现实。
沈枝枝努力将这件事表现得自然且不经意。
她十分镇定地、用也不过如此的语气道,“怎么突然想起熬这种药了呢?”
煎药婶子叹息道,“是为老爷熬的,如此年纪了,也没留个后,少不得要上补一补。”
她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瞧了赵遇一眼。
两人之间才平复下来的气氛,又烧了起来。
沈枝枝那副故作镇定的姿态,被生生地撕出了一道裂缝。
她想跳起来怒吼: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不行吗,婶子你乱看什么啊!
这下沈枝枝连笑也挤不出来了,麻溜地离开了案发现场。
赵遇依旧跟在她后面,沈枝枝以为他是欲食不满,只得默默领着他出了知府府邸,两人一同上了街。
无奈这个时候了,街上的早膳店都已经打烊了,此刻又不是饭点儿。
街边倒是有个卖糖人的,沈枝枝下意识瞥了赵遇一眼,见他也在看着这个,心知他可能想吃。
刚好自己也爱吃,便让老板做两个糖人儿。
老板是多年的老手艺人,画糖的手稳稳当当,一丝儿没带抖的。
没一会儿便浇出了两个糖人,沈枝枝接了过来,该给钱的付账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出门根本没有挂钱袋。
她偷摸地瞄了赵遇一眼,心中正在斟酌,该怎么开口。
赵遇这次的领悟力竟十分地感人,不知怎么就从她这个眼神中读懂了,从身上掏出银子付了账。
“拿着。”东西是他买的,沈枝枝也有点想吃。
但没好意思开这个口,索性赶快把糖人递给他,自己眼不见心为净。
赵遇奇怪地望了她一眼,接过了其中一个。
然后他一声不吭地往前走了。
沈枝枝望着手中的糖人,有些不解地自言自语道:“他这是给我买了一个吗?”
手中的糖人在阳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沈枝枝忍不住咬了一口。
没一会儿,她手中的那个糖人就吃完了。
赵遇的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见她把手中的吃完了,便将自己一直拿着的另一只递了过去。
还十分自然地把她手中光了杆的糖人棍接了过来。
沈枝枝看着手中的糖人有些呆,她忽然好像明白赵遇方才那个眼神的意思了。
他不会是以为自己嫌两个糖人拿着麻烦,让他帮忙拿的吧?!
沈枝枝这样想着,然后心安理得地把另一个糖人也啃了个干净。
前面闹闹哄哄的,一群人围着一户人家不知在看什么。
一问才知,原是两人误打误撞地竟走到了仵作验尸现场,现场验得,正是昨夜离奇死掉的小张公子。
听周遭的人说,没验出什么凶手痕迹,现场干净得好像这小张公子是自杀的一样。
可说他自杀,那般模样,谁敢信?
沈枝枝方才听了沈暮朝说的,心中知道定是妖物所为。
但就是不知那妖物藏身何处了,沈枝枝本以为有止罗盘这么个宝贝在手,什么妖物都逃不过它的法眼,都得现出原形。
但后来沈枝枝才知道,那止罗盘也是个奇葩东西,只能指个大概方向,譬如之前,他们在熄灵山下的镇子上,止罗盘能指妖物是在锦官城。
但到了锦官城,大家只知道妖物就在这里面,但止罗盘就再也指不出了。
这止罗盘就好比个欺软怕硬的熊孩子,告状告的六,真正到了正主面前,却又成了个缩头乌龟。
沈枝枝心中叹息,此物还是有待修理。
因着实在查验不出端倪,一时间有些人心惶惶。
“别怕,咱们知府大人寒门出身,上任这么多年,一心为民,什么冤案错案没断过,这次也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这次也忒蹊跷了,我看啊,就是天降大灾于咱们锦官城,大人早早娶了仙姑,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仙姑?”沈枝枝听得眉头一皱,“什么仙姑?”
那说话的两人一怔,随后转头瞧见了沈枝枝,见她模样虽好,却是个半大的小姑娘,本不欲多说给她听。
但转眼却瞧见,那日城中万民拜过的五殿下,此刻正拧眉望着他们两个。
其中一个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忙麻溜道,“咱们城中啊,原本运势很好,后来西北那边起了战事,粮食涨了价,波及到了咱们这边。”
“再后来,大批流民涌了过来,前阵子啊,咱们城中还闹了时疫。”
这些都是正常现象,起战乱,不是人为可控的,有了战乱粮草涨价,也是正常的,流民涌入,人多事杂,带来时疫,也不是说不通的。
“然后咱们城中来了一位仙姑,你猜怎么着,仙姑妙手回春,把时疫彻底治好了。”
“然后呢?”
“然后啊,大家都要感谢仙姑,要送些东西给仙姑,但是仙姑刚正不阿,不收咱们的礼,仙姑只说,她算到锦官城的运势已尽,需要一位福泽深厚的人来给咱们锦官城续上运势。”
“那位仙姑不会自称自己就是福泽深厚,能给锦官城续运势的人吧?”沈枝枝道。
那人觉得奇了,当即睁大了眼,“欸,你怎生得知道?”
要不是这仙姑不肯要钱财,沈枝枝几乎都能肯定,她是个江湖惯骗了。
可骗子为财,她却不收礼,图得是什么?
“然后便同姑娘你猜得一样,仙姑说,她便是福泽深厚之人,自愿为锦官城续上运势。”
“续运的方法就是嫁给你们知府大人?”
那人点了点头,“正是正是,仙姑的事,我等凡人也不知道,”
怪不得,怪不得之前,春桃和秋霜说那位知府大人对夫人情深意重,娶二房已是迫不得已,怎还要娶三房,原不想,竟还有这层缘由在。
沈枝枝转念又想到,那未过门的三夫人既然是仙姑,那小柿姑娘是近身服侍她的。
那药也必定是端给她的,这仙姑扮得不尽职啊。
都已经是仙姑了,怎么还能生凡人的病呢?
第19章 两人回了府中之……
两人回了府中之后,沈枝枝的好奇心开始作祟,手中刚好又有个现成的借口,便向府中的下人打听出了那位仙姑的居所。
翠鸟有些不解,“你同她也没什么牵扯,去找她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