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芍是知道的,公主先前出宫求学时,原是假托了太妃娘家姑娘的名号,见状,当即心下明了,忙上前,替她回话。
她含含糊糊地道:“叶公子,我们现下急着回去,是因为……是因为今日,公主要弹奏的这张琴,琴弦断了,需得回去,替公主换一张才行。”
叶煦听了,倒是没有再问下去,只对绿芍道:“把琴让我瞧瞧。”
绿芍忙从芳芷手里接过冰佩,又向叶煦奉上琴。
叶煦取过琴,看了看那根断了的琴弦,便抬眼,对云嫤道:“是被人破坏的。”
云嫤点了点头。
叶煦又道:“这张琴,应是你们洛府的冰佩。它可是你的?”
他问一声,云嫤便又点了点头。
叶煦便道:“你们公主若是发现了宫宴上要弹奏的琴因为看管不力,被人损毁,怕是会怪罪。现下,你若是将此事禀告公主,请公主再找一张琴替代,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若是公主手里有更合适的琴,便不会借用你的琴了。”
云嫤一怔。
叶煦的论断严丝合缝,十分妥当,但是,他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他必是以为,公主看上了她这位表亲手里的这张冰佩琴,所以,向她这位“洛姑娘”借用了此琴,用于今日在宫宴之上弹奏。
云嫤张了张口,有心想要解释,却又念及曾经答允太后的,绝不会对人透露她在宫外求学时的真实身份。
她究竟该不该告诉他,她便是他以为的公主?
她正犹犹豫豫的当口,叶煦却已经对一旁的寒舟道:“你回一趟府上,把鸣风取来。”
说罢,他随即又加了一句:“快去快回。”
云嫤又是一怔。
寒舟听了,也是愣了愣,脱口道:“公子,您说的,可是当真?鸣风一向是您的爱物,您可从来不许人随意动的……”
叶煦扫了他一眼。
寒舟暗地里吐了吐舌,随即扯开大大的笑容,道:“是,公子,我这便回去!一定快快回来!”
说着,他果然便利落地去了。
叶煦转而对云嫤道:“鸣风是我的琴,你大可拿去给公主,不会辱没了公主的。”
云嫤到了此时,才醒过神来。
叶煦他……他方才,不但对她过问了一二,他还要相助她一二。
相助她解决这样大一个难题。
第21章 宫宴(六) 相助
云嫤望着他,心中忽又似鹿撞,“砰砰”直跳。
她悄然垂眸,道:“我晓得的。京中谁人不知,叶公子的鸣风,价值千金,可奏天籁,公子素来爱惜,轻易不会示人。”
她说罢,停了一停,又道:“叶公子,承蒙你相助,但这琴我怎好收下?你……你不必如此。”
叶煦淡然道:“我说如此,便是如此,你不必多虑。”
云嫤听了,心中越加感激,又见他都已经遣人回去取琴了,若再推脱下去,怕是也不合适了。
她便道:“那便多谢叶公子了。公子放心,此番,我必会好好保管鸣风的,一定原物奉还。”
“举手之劳罢了。”叶煦颔首,道。
他略一思忖,又道:“不过,今日之事,你心里,可有怀疑的人?此人刻意损坏你的琴,想必是冲着你来的,你得小心为上。”
云嫤低声道:“有的。”
“何人?”叶煦道。
云嫤沉默了一瞬。
芳芷本就觉得,是因自己一时疏忽,才使得冰佩琴被毁,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气恼,此时听到这里,却是忍不了了。
她便抢着道:“叶公子,奋勇侯府的凌三姑娘先前曾到过公主宫中。凌三姑娘有一个侍女,原是与我交好,那时,同我说过好一会的话。后来,我曾出去奉茶,有一会没在殿内。再后来,等到她走后,冰佩的琴弦便成了这样了。”
叶煦听了她的这一番话,沉吟片刻,便对云嫤道:“此事,要查不难,但不是现在。”
“宫宴快开始了,寒舟也会很快回来。今日的宫宴,南轩与北楚使团皆在,不比寻常,公主抚琴不能出岔子。到时,你先将鸣风交给公主,助公主弹奏要紧。”
以宫宴为先,这亦是云嫤先前对芳芷绿芍她们说的。
云嫤点头,道:“公子放心,我明白的。”
叶煦又道:“待会你可先去仁明宫,等寒舟回来,我会让他将鸣风交给你的侍女。”
云嫤道:“好。”
这时,叶煦看了看她周围,却道:“你今日可有带了侍女进宫?”
云嫤:“……”
绿芍见状,心道:“不好!”
她情急之下,脱口便道:“叶公子,婢子便是姑娘的侍女。”
“你?”
叶煦一顿,道:“你是宫中的宫人,怎会是洛姑娘的侍女?先前听你所言,倒更像是公主宫中的的人才是。”
绿芍怔然,额间瞬时便冒了汗。
她急中生智,忙道:“禀叶公子,是这样。婢子原先的确是公主的侍女,今日,因姑娘进宫献琴,公主一高兴,便将婢子赐给了姑娘做侍女。所以,婢子今后,便是姑娘的侍女了!”
一旁的云嫤听得实在别扭,却又不能说什么,只能默默不语。
叶煦听了绿芍这一番话,似是仍有怀疑之色,但不知为何,却也没怎么深究,便点了点头。
事情既已交代好了,他便也该往宫宴上去了。
叶煦望着云嫤,不知怎么,语声便缓了缓,多了一丝柔和,道:“那,我便先走了。”
云嫤亦是一顿,缓缓道:“嗯,公子慢行。”
叶煦颔首,随即,又望了她一眼,这才朝前方的映辉殿而去。
云嫤目送他离开。
绿芍在她身边一径絮絮地道:“殿下,今日真是多亏叶公子,若非他相助,咱们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不过,方才叶公子一问,可真是吓坏婢子了!咱们差点便露馅了……哎哟,真是吓了老大一跳……”
她说了半日,却见云嫤没什么反应,仍是望着叶煦离开的方向。
她不由好奇道:“殿下,您看什么呢?叶公子已经走远啦。”
云嫤转过身来,嗔道:“没有什么……咱们也走罢。”
“……哦,是。”绿芍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又没来得及细想。
随后,她们便也往皇后宫中赴宴去了。
第22章 宫宴(七) 叶煦已经很久,不曾听人抚……
云嫤她们到了皇后宫中,皇后一见她,便笑了开来,召了她上前。
各府的夫人小姐们也忙都前来拜见公主。
凌解语冷眼瞧着。
连翘在她身旁悄声道:“姑娘,看公主的样子,应该没有发现那琴有问题。”
凌解语冷哼了一声,道:“那是自然。”
她盯着被众人簇拥的云嫤,在心中暗暗道:这会再热闹又如何,等会在宫宴之上出了丑,可有的是嘲笑你的人。
她实在不愿在这样的场合里,低声下气地去见云嫤,便寻了个借口,暂且离席而去。
那厢,云嫤也与先前在路上遇见的那几位夫人再次碰面了。
几位夫人们也是到了此时才知,原来她便是公主。
夫人们忙上前来,口中告罪不已。
云嫤自是不叫她们多礼,又专程谢过了那位出言提醒的夫人。
彼此厮见过,才知那是礼部侍郎夫人。
侍郎夫人素通琴艺,这才能一眼便发现冰佩的那根琴弦不对。
侍郎夫人心中实在是十分喜爱云嫤,笑着与她谈说了一会后,想了想,便悄悄地同她道:“殿下,您先前那张琴如何了?我瞧着,那琴很是名贵,如今断了一根弦,若是找不到能替代的琴,待会怕是会耽误殿下在宫宴上弹奏,不知殿下可有应对之法?”
云嫤听了,心里不由得念及借她鸣风的那人,笑盈盈地道:“夫人放心,有人出手相助。已经妥当了,不会误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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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辉殿。
宗室朝臣,南轩与北楚的使团,都正恭候着。
随后,皇帝驾临,步入正殿。
随着皇帝升座,宫宴正式开始。
大殿内焚着清香,丝竹雅致,笙歌曼舞,众人觥筹交错,一片笑语。
就在不久之前,寒舟已经携着鸣风赶了回来。
叶煦便立即遣他将琴送去,交给了云嫤的侍女绿芍。
此刻,叶煦坐于食案前,手中执着杯,心中的念头一转,不由想到了云嫤。
也不知她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南轩使团的座席上,宁昀与宁希音皆在座。
宁碧浔也随着使团在映辉殿饮宴,此刻便坐在宁希音的身旁。
宁希音瞧了瞧宁碧浔,只觉她今日似乎兴致不高,便是她同宁碧浔说话时,她也时常走神。
宁希音心中觉得奇怪,便压低了声,对她道:“碧浔,你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宁碧浔听了,勉强一笑,摇了摇头,道:“我无事。”
宁希音越加疑惑,只是,见宁碧浔似乎不愿多说,自觉也不好再追问下去,这才作罢了。
“哎,你看到叶煦没有?他便坐在那里——”
正在这时,宁昀却慢悠悠地指了指叶煦那边,接着,便回头对宁希音道。
宁希音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远远地望了过去,顿时面染飞霞。
宁昀又笑着对她道:“你要不要过去,与他见见?”
宁希音不说话。
宁昀便拉长了声,道:“希音啊,我知道你害羞,不如这样,兄长带你过去。我与叶煦也好久未见了,是该同他饮一杯酒,叙叙旧了。”
宁希音听罢,却是笑了一笑,道:“不必了,去便去!”
宁昀这激将法着实好使。
他哈哈一笑,便望着妹妹果真起身,端着酒盏,一路穿过人群,去了叶府的席上。
等真的到了叶煦面前,宁希音的心中却又忍不住紧张起来。
她忙举了举手中的酒盏,同他道:“叶公子,多日不见,听闻你今科高中探花,我合该敬你一杯。”
叶煦与她见礼,便也饮了杯中酒。
宁希音望着他,含笑道:“上回见你,也是在这宫中。那时,是我第一回 来大景。你可还记得,我太子哥哥一见你,便叫我们比试?那次,是我输给了你。这两年,我日日苦练,只盼着有朝一日,能赢过你一次!”
叶煦颔首,不疾不徐地道:“公主身手了得,我甘拜下风。”
宁希音听了,顿时感到有些失望。
叶煦的意思,她听得明白。
他显见是不想再比试了。
宁昀远远地瞧着妹妹。
见宁希音敬了叶煦一杯酒,又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后,便转身往他们这边来了。
宁希音回来后,便重又坐下了。
宁昀笑嘻嘻地望着她。
宁希音叫他看得恼了,想了想,忽而一笑,道:“兄长,我前两日才刚刚听说了,你要与大景公主联姻之事。兄长方才还打趣我呢,我倒想问问兄长,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你就要娶亲的事?”
宁昀听了,却是笑了笑,随口道:“谁说兄长我一定便会娶大景的公主?此事,父皇虽提过,但我可并未答应。”
“兄长,你少美了。”宁希音睨了他一眼,道:“我早便听碧浔说了,大景的皇帝陛下就这一个妹妹,那位公主,容貌倾城,才情也高,我倒是怕她瞧不上你。”
“你说是不是,碧浔?”说着,她笑着问宁碧浔。
宁碧浔一怔,道:“怎么,太子哥哥这是要求娶公主吗?”
宁昀叫宁希音气笑了,忙摇头不迭,又对他妹妹道:“哪有你这样说你亲哥哥的?你兄长我,见过的美人无数,可未必瞧得上他们大景的公主。”
“是吗?”宁希音笑道:“方才,大景的陛下可说了,公主擅音律,稍后,还会特为今日弹奏一曲。你待会听了公主抚琴,可别后悔刚刚说的话!”
宁昀越加好笑,道:“瞧你说的!要不是提前走显得无礼,本宫才懒得听她谈什么曲子,这便回驿馆去了。”
宁希音被他一噎,气得端起食案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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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辉殿中时常有宫中盛大筵席,坐落甚广,遍是亭台楼阁,十分清幽。
殿外有一座水榭,与皇后的仁明宫相去不远。
今日,皇后特意命人早早在水榭之中设了屏风。
云嫤便是在这里抚琴。
此时,云嫤正沿着曲折的长廊,缓缓步入水榭。
映辉殿内的众臣,仁明宫内的各府女眷们,皆纷纷起身,朝着水榭之中的公主行礼。
宁昀仍在同宁希音玩笑,道:“公主好大的排场,也不知今日这曲琴音,究竟有何玄妙?”
宁希音遥遥望着水榭的方向,道:“兄长,这可是公主殿下亲自抚琴,自当如此。”
宁昀笑道:“再如何,不也就是一曲琴音罢了?就算是公主亲自来弹奏,又能有何特别之处?咱们在南轩,又不是没有听过好的。”
宁希音收回目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兄长,少说几句罢,待会便知分晓了。”
宁昀笑了一笑。
水榭内,绿芍将鸣风置于琴案上,云嫤便坐于琴案后。
这个时节里,御苑的花正开得娇艳,空气中萦绕着不知来自何处,隐隐绰绰的花香。
翠竹掩映的水榭中,清波荡漾,花影摇曳,美人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