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云嫤本就懒得同她计较。
出宫之事,云嫤自认,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旁人无关。无论凌解语是无心也好,有意也罢,她都不想追究了。
云嫤淡淡地道:“三姑娘言重了,既是无心之过,我又怎会怪你。”
凌解语听了,起身,含笑拜谢。
既已达成目的,凌解语也不愿多留,不久,便告退。
云嫤自然允了。
凌解语便退出殿外去了。
殿外的廊庑下,连翘正带着几名奋勇侯府的侍女候着,见她出来,忙迎上前来。
众侍女随着凌解语往前行去。
凌解语一路慢悠悠地走着,忽然,状似无意地偏过头来,望了连翘一眼。
连翘明白她的意思,暗中冲她点了点头。
凌解语便知事已成。
她的面上不由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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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凌解语离去,绿芍犹自愤愤不已。
她如今,已经十分不喜那位奋勇侯府的贵女,便对公主道:“殿下,这凌三姑娘原先瞧着倒是还好好地,可如今,也不知怎么了,竟非要同殿下过不去?上次,她便在太后面前进谗言,今日更是无礼,殿下可听见她起先在殿内说的那些话?什么今日与往日不同,那,那分明是在挤兑殿下!”
她说到这里,一顿,似是觉得说错了话,忙望向云嫤。
云嫤倒是并不在意。
她越是如此好脾气,绿芍便越是替她生气,不住嘀咕道:“早知道这凌三姑娘这般讨厌,当日我辛苦做成的那些个花糕,断断不会送与她!”
云嫤莞尔,道:“好啦,既然她讨厌,我们便不要理会她了。时候不早,宫宴快开始了,咱们也该出发,去皇嫂宫中了。”
绿芍一听她发了话,这才忙应了。
公主的随身之物,都是一早便收拾好,今日要一并带去宫宴的。
一时间,阖宫的宫人们都忙忙碌碌起来,检查有没有什么落下了。
这其中最重要的,当然便是公主今日要弹奏的那张七弦琴。
那张琴名冰佩,是洛氏的前代家主亲手所制。洛氏一族书香传家,洛氏的那位家主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由他亲手所制的冰佩琴,刚一出现,便在士人间名闻遐迩。
后来,冰佩琴辗转传到了洛太妃手里。太妃见云嫤在琴艺上极有天赋,便又将琴送给了爱女。
云嫤素日十分钟爱这张琴,平日里,便一向都是由芳芷亲自掌管着。
绿芍去了偏殿。
偏殿的宫女们皆福身行礼。
芳芷抱着冰佩琴上前,绿芍也朝那琴看了看。
冰佩琴看起来与往常一样,没什么问题。
绿芍与芳芷便回到正殿,与宫人们一道,伴着云嫤出殿而去。
第19章 宫宴(四) 叶煦一眼就认出了她。……
今日天色好,云嫤便没有叫人传辇,一众人行在廊庑间,往前而去。
春日里,暖阳高照,和风骀荡。人走在开阔处,便格外觉得心旷神怡。
一路行来,沿途的来人眼见着也多了起来,大多皆是入宫饮宴的命妇。
在一道长廊上,云嫤她们便迎面遇上了几位公卿之家的夫人。
因云嫤不常露面,几位夫人并不识得公主,只当是哪家府上的小姐,便含笑颔首。
云嫤也含着笑,让了让,请她们先行。
几位夫人顿时对面前的这少女心生好感。
夫人们笑着冲她点了点头,正要往前走的时候,忽地,其中一位夫人轻声道:“咦,这琴的琴弦……”
随着这包含着疑虑的一声,众人的目光便都望向了芳芷怀里抱着的冰佩琴。
绿芍也不由跟着凑近了去看。
她往日是见惯了这琴的,方才出宫时,因匆忙,便也只来得及瞥了几眼,没有细看。
她只当这琴并无异样,便与芳芷将它带着,出了宫来。
此时,她定睛仔细一瞧,却发现了冰佩琴的其中一根琴弦上,竟有几道用力划刻的痕迹,像是被人拿利器破坏过。
绿芍大惊。
她情急之下,抬手一拨,那根已经十分脆弱的琴弦顿时“铮”地一声,彻底崩断了。
云嫤忙上前,瞧了瞧绿芍的手,道:“没事罢?可曾伤到?”
绿芍欲哭无泪,摇了摇头,急道:“都怪我!这琴弦断了,这……这可怎么是好?”
刚刚那位出声提醒的夫人十分热心,见状,便对云嫤道:“姑娘,你这琴怕是坏了,可要我等帮忙?”
云嫤笑了笑,道:“不必了,多谢夫人。”
夫人们因赶着赴宴,见她如此说,便也没有坚持,同她道别后,便不再停留,往前头去了。
待到夫人们都走远了,云嫤敛容,望着那张冰佩琴。
此时,绿芍已经从方才的惊惶里回过神来,顿感一阵后怕。
她颤着声道:“殿下,幸好那位夫人眼尖,发现了这琴不对。若是,我们再晚一点察觉,到了殿下在宫宴上弹奏的时候,那可真是在所有人面前,成了笑柄了!”
她越说,便越是愤恨,道:“这,这到底是什么人,竟使这样的毒计?!”
云嫤略一思忖,对她道:“你仔细想一想,今日,都有哪些人去过偏殿?”
绿芍便细细回忆了起来。
她想了半日,道:“同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不过都是咱们宫里的人罢了,除了……”
她顿了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
抱着琴的芳芷面色发白,忽地道:“殿下,婢子有一位同乡,如今在奋勇侯府当差,是凌三姑娘的侍女,与婢子一向交好。先前,凌三姑娘来求见殿下的时候,她也是一道过来的。她因与婢子多日不见,便来了偏殿,同婢子说了一会体己话。”
绿芍一听,登时道:“那她有没有碰过这琴?”
芳芷摇了摇头,道:“殿下,婢子没看见,中间有一会,婢子出去奉茶,留在殿内的其他人也未必会一直看着她。怕是……怕是她趁婢子不在的时候,做下了这样的下作之事!”
绿芍道:“一定是了!”
云嫤面罩寒霜,冷冷道:“欺人太甚。”
绿芍气得柳眉倒竖,道:“这个凌三姑娘,实在是太可恨了,竟敢如此坑害公主!”
她望了望那张冰佩琴,一时又忧心不已,道:“殿下,如今,冰佩琴怕是没法弹了。这琴那样名贵,也不知还能不能再修复如初,现下,可怎么办才好?”
芳芷心中又是恼,又是悔,道:“殿下,此事,都是婢子的错。婢子这便去找凌府的人,一定讨回公道。”
眼见她真的要去,云嫤忙唤住她,又道:“账是肯定要算的,不必急。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想法子,找一张琴,替下冰佩。”
芳芷听了,呜咽着哭了起来,道:“……可是,一时半会,去哪里找一张能比得上冰佩的琴啊!”
云嫤拍了拍她的肩膀,缓声道:“别难过了。咱们宫里还有几张我以前用过的旧琴,挑一张便是了。”
芳芷低低泣道:“那,那哪能比得上冰佩!”
绿芍也道:“殿下,难道便只能这样了吗?”
云嫤朝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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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辉殿外,凌氏兄弟正要步入殿内,忽见前方,凌解语带着一众侍女远远地行了过来,便都停了步子。
凌解语见了两位兄长,也便忙过来同兄长们见礼。
凌澈对她笑道:“方才就没瞧见你,这是去哪了?筵席都快要开了。”
凌解语如今心中十分畅快,便微微一笑,道:“去了公主宫中一趟。”
凌澈一怔,道:“无缘无故地,你去拜见公主做什么?”
凌解语笑道:“没什么,找公主叙叙旧罢了。”
凌澈眉头一皱,便想要说些什么。
“侯爷!”却是一旁却有人过来,同他寒暄。
凌澈便与来人谈笑了几句。
一时之间,剩下凌襟怀与凌解语相对默然。
凌解语与她这大哥哥素来没什么话好讲,凌襟怀对此也从不在意。
凌解语便乐得无话。
没过多久,待到凌襟怀与凌澈进了映辉殿,凌解语便也与连翘她们一道,继续往仁明宫行去。
此时,连翘心中却开始有些惴惴地,不由道:“姑娘,咱们动的手脚,公主那边,不会发现罢?”
凌解语勾唇一笑,道:“就算她发现了,又能如何?”
连翘道:“姑娘,婢子不懂,若是公主发现了,我们先前的功夫,岂不白费了?”
凌解语又是一笑,慢声道:“你怕是不知道,她那张琴,原是她母家所有,名声大得很,就算她提前发现了那琴被损毁,一时之间,又去哪里寻一张那样上好的琴?便算是她随手寻了一张琴代替,必也比不上原来的那张,抚琴时,她便定会因心爱的琴被毁,心神不宁,又怎么弹得好琴音?”
连翘这才恍然,道:“姑娘真是好计策。”
说着说着,她却又是后怕起来,嗫嚅道:“姑娘,那……那公主这次若是当真在宫宴上出了丑,回头疑心到咱们头上,责罚下来,可怎生是好?”
凌解语望了她一眼,随后,又朝身后的几个侍女看了看。
众侍女们一时都噤若寒蝉。
凌解语冷冷一笑,道:“我不说,你们不说,无凭无据地,就算她是公主,也不能将侯府的人怎么样。”
连翘忙道:“姑娘说得是。”
凌解语笑了一声,道:“好了,快走罢,可别耽误了宫宴。”
“是。”侍女们纷纷应了。
众人跟随凌解语,很快便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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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辉殿外的廊上,行来两名宫娥,在前为人引路。
一路上,两名宫娥不时回首,含羞带怯地望向身后之人。
“叶公子,前方便是映辉殿了。”
叶煦淡淡点了点头。
今日,他身上是一袭天青色织锦袍,衬得他越加清逸出尘。
寒舟随他家公子进宫,一路行来,早便习惯了周遭这些落在他家公子身上的目光。
可惜了,他家公子素来冷淡,即便那些目光再热烈,也从不会给个好脸色。
寒舟在暗中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随着他们一行人往前,前方也行来了几位行色匆匆的宫人。
看那样子,这些宫人原本应也是要同他们一样,往前头宫宴上去的,却不知为何,要这样转道而返。
擦肩而过时,叶煦无意间朝旁瞥了一眼。
这些宫人们中央,簇拥着一名少女。
少女面色冷凝,眸光楚楚,似是在生气,却又仿佛不得不克制自己。
大约是因了要赴宫宴,她一身华裳,粉黛薄施,耀若今日的春华。
与那日他在书院里遇到的,那个穿着书院普通的学子服,在树上悠闲看书的她完全不同。
奇怪的是,他却一眼就认出了她。
第20章 宫宴(五) 公子竟破天荒,主动唤住一……
叶煦停下步子,对两名引路的宫娥道:“你们退下罢。”
宫娥们一愣,有些不知其意,却也不敢多问,便行了一礼,依言退下了。
叶煦便又开口,朝云嫤的方向唤了一声。
“洛姑娘。”
寒舟乍然见他家公子竟主动唤住一个姑娘,也不觉愣了一愣。
这可真是,破天荒啊……
云嫤一听到那道清冽的声音,便停下了步子,如同被定住了身形。
她转过身,一见眼前之人,果然是叶煦。
今日的宫宴,她知道他会来,先前也曾悄悄地期待过,会不会在宫中遇见他。
却没有想到,与他的再次相遇,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方才,她因冰佩琴被人损毁,心中烦闷,无暇顾及其他,连他来了都不曾注意到。
倒是他,竟这样快便认出了她。
她仰首望着他,见他还是一如从前,俊美无俦。
瞧着瞧着,她心中便开始不争气地,暗自害羞。
转念却想到,他刚刚唤她“洛姑娘”,登时便又慌张起来。
她唯恐被他看出端倪,发现自己的身份,一时颇有些心虚,悄悄地往旁看了看。
幸好,她出行一向不喜张扬,那两名宫娥又听了叶煦的吩咐,这会早便走远了,不曾注意到她这边。
她放下心来,面对叶煦,便轻轻地回了他一声:“叶公子”。
叶煦望着她,却是径直问她道:“你怎么了?”
云嫤一听,便明白过来,他想必是已经看出来了。
他这是在问她,因何事生怒。
是呀,叶煦是何许人也,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对她示好,必然是发现了她面色不对,才开的口。
从前那一回,在书院后的那座园子里遇见她,她便丢了一次大脸。
想来,在他的眼里,她必是有几分蠢呆的。
这回,他大约是怕她这冒着傻气的姑娘受人欺侮罢。出于曾经同窗的情谊,总是要过问一二的。
“我……”云嫤想开口,却又欲言又止。
叶煦虽问了她,可是,她却该从何对他说起呢?
说凌府那位三姑娘毫无理由,便对她发难?还是说,今日宫宴之上,她原本将要弹奏的琴被人毁了?
似乎都不行。
原本,她在他的面前,便是洛太妃的侄女,是洛府的小娘子,怎么都不应该与这些事有关联才对。
今日发生的事,她究竟该怎么答他?
一时之间,她犯起难来,愁得一双秀眉都快要打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