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奇给林森拎着,林森觉着不很沉,便问:“是什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冠家班,门口有人瞧见他们两人,因为认识,忙跑过来笑道:“两位小大人怎么这会儿来了?”
无奇说道:“今天空闲,随便走走,也看望看望贵班主如何了。”
弟子忙请了无奇跟林森进内,里头也很快知道了,冠班主急忙迎出来。
原来冠班主之前在牢房内病倒,出来后调养得当,加上真凶归案,所以他也好的越发快了,今日正在拄着拐杖看弟子们练习。
见了无奇,冠班主有些意外,虽然从弟子们口中得知这位执事大人看着很是年轻如小孩子,但亲眼见着仍是吓了一跳,忙陪笑行礼。
林森替无奇上前扶住,冠班主寒暄着请他们到里头坐了说话,有弟子赶紧去煮水泡茶。
班主很是感激,毕竟是无奇一到才将他放出来的,以他那时候的情形若还耽搁在牢房中,恐怕会病死其间也无人理会。
又见无奇相貌秀美,谈吐随和,更加喜欢。
“好好,”冠班主忍不住笑道:“真是英雄出少年。”
大家闲话了一阵,冠班主问道:“对了,听闻那个真凶,就是昔日……荫廷侯的那名外室马三娘之子吗?”
林森道:“就是他呢。因为当年的事情回来报仇的。”
冠班主叹了口气,眉头紧皱:“原来他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林森问:“怎么,班主认识胡子岩?”
冠班主欲言又止,最后只道:“当时他还不叫这个名字,认识的一般叫他小山,他很喜欢看傩戏,时常跑来玩。”
林森道:“是啊,之前我们问他,他也是这么说的,还说有一次差点偷了你们一个面具,幸而给你发现了。”
冠班主一怔,忙问:“他还记得这件事?”
林森道:“他若不说,我们怎么能知道呢?”
无奇便道:“冠班主,有一样东西给您看看,您看认不认得。”
她说着就看林森,林森突然醒悟,忙把手中那个包袱解开。
包袱打开后,出现眼前的果然是个傩戏的面具,是个长耳青面凸眼睛的鬼面,虽有所准备,仍是把林森吓了一跳。
冠班主正站起身来,一眼看见此物便怔住了:“这、这……”
他迟疑地看向无奇:“大人,这个……”
无奇道:“您可认得吗?”
冠班主又看看面具,终于低下头:“不、不认得。”
无奇说道:“班主,这个面具是胡子岩的,他说是当初逃离秋浦的那夜,在门外捡的,也是他离开之时所带的唯一物件,他保留至今,您真不认得吗?”
冠班主欲言又止,只沉重地摇头。
林森瞧出端倪来,可却又没很猜透,便只看无奇。
无奇说道:“班主,实不相瞒,胡子岩虽杀人确凿必死无疑,但当年马三娘是否给人追杀要挟,这件事我们正在查证,只不过事情过去太久,当年的人也早无从查起,那个管家也已经给胡子岩杀了。找不到人证,就没有办法给荫廷侯定罪。”
“真、真的能给侯爷定罪?”冠班主惊疑地问。
无奇道:“不错,就算他没有动手杀害马三娘,但只要唆使人去做了,也一样有罪。”
林森趁机道:“班主,您要是知道什么,可一定别瞒着啊。”
冠班主低声道:“冤孽啊,冤孽。”
他拿起了那个面具,目光描摹过每一道刻痕,终于哑声说道:“这个,我其实是认得的,这的确是我曾经想给小山的。”
林森双眼睁大:“是您要给胡子岩的?那怎么……”
冠班主道:“我知道那个孩子喜欢傩戏,但他虽然是外室子,可按理来说毕竟也是侯府的公子,所以不想他沾这些下九流的东西,当日他偷面具给我训斥了一顿,我心里却很过不去,那天晚上就拿了这个,想送给他,没想到……居然给我撞见了侯府派了人要杀他们母子……”
这才是无奇来冠家班的真正原因。
那个傩戏的面具始终在她心里是个疑问,听胡子岩说起小时候看傩戏的事情,不免就想到冠家班。
果然冠班主竟是当时的亲历者。
林森心头一喜,忙问:“您说,您看见了?”
冠班主道:“我当时把后门过去,还没转弯,就听见墙边有两个人低低说话,时隔这么久了,我却仍是记得很清楚。”
当时跟着管家来的是两个侯府的家丁,其中一个说道:“管家在里头干什么这么久还没出来,不是说把人捆了扔进湖里就行了吗?”
另一个道:“管这么多做什么,你难道巴不得去干这种事?”
“谁喜欢干这个,但府内吩咐了,谁敢不做。”
“说来也太狠毒了吧,就算马三娘不值什么,但那孩子毕竟是亲生的……”
“是亲生的,可也是野种,人家黄家可是正经的斯文人家,看不上这种的,再说,要生多少以后没有呢。”
班主听到这里,知道事情不对,他本该叫嚷起来,但又恐怕里头已经发生了,而且对方又是侯府的人,哪里是他们这种能招惹的。
正在犹豫,便听到隔墙有脚步声,他吓得赶紧先走,不留神就把那个面具掉落在门口。
后来马三娘母子果然从本地消失,冠班主只以为他们遭受了毒手,虽然心里不安,但终究不敢声张。
离开冠家班之后,林森想着刚才冠班主所言,对无奇道:“我越想越觉着可怕,你瞧,当年冠班主无意中撞破荫廷侯府的人动手,却并没有揭发他们,如今胡子岩回来报仇,却偏在冠家班杀了人,更连累冠班主坐了牢。我原先觉着冠班主真是飞来横祸,现在看来,倒像是冥冥中自有安排一样。”
无奇道:“是啊,班主知情不报,便因胡子岩而受了几天牢狱之灾。这叫做一饮一啄,一还一报。如今有了冠班主的口供,可以审问荫廷侯了。”
林森道:“等等,当初荫廷侯府那妾室筝儿,不是说,杀害马三娘母子是黄夫人所为吗?”
无奇说道:“或者是荫廷侯故意吓唬筝儿的,或者荫廷侯只说了一半真相。”
就算无奇很讨厌荫廷侯,但平心而论,杀外室以及外室之子,似乎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却有点……内宅妇人的手段。
横竖只要回头再审问,应该很快就水落石出了。
林森笑道:“原先王爷说要两天,我还怕的很,这简直无从下手,两天怎么能够,现在看来,简直是如有神助啊。”
一提到王爷,无奇心里却想:不知瑞王现在的肚子疼好些了没有,千万别出大事。
正各自想着,前方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跑的有些快。
林森见状道:“什么人这么催命似的。”便张手护着无奇往旁边避让。
谁知那马车来到近前的时候,忽然从车内闪电般跳出两个人,竟是向着他们扑了过来。
林森一惊:“干什么的?”
电光火石间,双方已经动了手,但就在林森跟其中一人缠斗的时候,另外一个把无奇拽住,竟不由分说地往马车上扔了上去。
林森大叫道:“小奇!”他纵身就要追,但哪里能够挪动分毫,反而因为慌张,给人趁虚一拳击中,顿时天晕地旋地向后倒下。
第81章 二更
且说无奇猝不及防地给摔入马车之中, 头撞在车板上,摔的七荤八素眼前发花。
她知道事情不协,正试着爬起来, 却有一个声音道:“想活命的话就别动!”
无奇吓得一抖, 忙道:“好好好我不动……有话好好说。”
她小心翼翼地转头,却见身边是一个蒙面的彪形大汉, 正对她虎视眈眈的。
无奇壮着胆子辨认了会儿, 觉着不像是之前在京城时候那追杀她的人,便道:“请问这位大哥是本地人还是……”
这蒙面人显然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问,微怔后呵斥道:“住口!你想干什么?”
无奇道:“没没、没什么,只是觉着您有点像是我在京城里认识的一个人,所以问问。”
“少攀关系, ”蒙面人哼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也没在京城里混过。”
“那……就是本地人士,可我自问初来乍到, 并未得罪贵地的大人啊。”
这人冷笑道:“你说什么?你还没得罪?我看你是死到临头而不知道。”
“这, 这从何说起,我们来秋浦不过是奉命行事,哪里敢轻易得罪人, ”无奇道:“若说得罪, 难道……是荫廷侯吗?”
“哼。”蒙面人哼了声,并未反驳。
无奇见他这般反应, 便觉着自己可能猜中了,毕竟她来秋浦并未得罪过别的什么大人物。
当下啧了声:“唉!我就知道侯爷会误会。”
“误会?”蒙面人忍不住又转过头来。
无奇说道:“小弟不过是奉命查案的,哪里就敢得罪侯爷,早上在衙门见到侯爷的时候本来就想跟他解释的,奈何差了一步, 先前我同行的姓蔡的已经先去了侯府,我们还想着办完事后就再去呢,怎么侯爷就等不及,先派了您来接我了呢?”
“你……”蒙面人给她弄的一愣一愣的,迟疑片刻才道:“你不必自以为是,以为是请你去喝酒吗?”
无奇道:“不打紧不打紧,我知道侯爷是很通情达理又知大局的,只要见了他,同他仔细解释,侯爷自然会明白,决不至于因为一点小误会而真动怒的。”
蒙面人满目疑惑地盯着无奇,一时分不清她是太天真无知呢,还是真的煞有其事。
无奇抖了抖衣袍,抬手去撩窗帘。
蒙面人立刻制止:“干什么?”
无奇笑道:“我看看这儿距离侯府还有多远呢。”
“少做梦,谁说是去侯府了?”
“啊?”无奇诧异:“不去侯府,侯爷是准备在哪里召见小弟呢?”
蒙面人迟疑了会儿,把她上上下下扫量一眼:“我看你话很多啊,是不是有什么鬼主意?你最好给我闭嘴,不然把你的嘴巴封起来。”
无奇看他目光里透出冷峻之意,忙道:“好,我不说了就是了。不要动粗,要是给侯爷看见了也不体面。”
蒙面人哼了声,双手抱臂,微微垂眸不再言语。
无奇见这人铁塔一般,看的又很严,竟是没有留给她什么可乘之机。
只觉着马车左转右转,简直叫人发昏,目光所致是车窗上照进来的阳光,也时不时地变幻角度。
无奇听到车外的路人吵嚷声音越来越少,她心中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果然,随着车窗外风声渐大,而人声陡然减少,无奇知道他们是出城了。
她开始有些不安,但急切中也是毫无办法。
原本她想趁着此人不注意,从车内跳出去,但奈何这人把车门处堵的很严实,显然并未放松警惕。如今马车出城是在官道上,要逃的难度更高了。
如果路上逃不行的话,那只有到了地方再见机行事了,幸亏这人现在没有要杀她的意思。
既然已经知道是荫廷侯指派的,那恐怕荫廷侯叫人捉她,是另有打算,若一时半晌尚没有性命之忧,倒不必过于紧张,否则只会越发自乱阵脚。
无奇正在静想,忽然听到官道上马蹄声烈烈的,像是有一队人马疾驰而至,无奇心中一动:难道是有人救自己来了?
不,不是。
原来无奇很快听出来,那马蹄声不是从车后传来,而是从车前。
旁边那蒙面人显然也警觉起来,他急忙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眼,又退到车门口,将车门打开了些往外张望:“什么人?”
赶车的说道:“不打紧,看着不是冲咱们来的。”
就在此刻,前方官道上几匹马起伏出现,中间一人身上披着天蓝色的缎子披风,头上戴着乌纱忠靖冠,面如冠玉,双目有神。
无奇本来忖度这一行人至少得有四五匹马以上,虽不是救兵,但至少跟劫匪们不是一伙的。要是能借着这个机会孤注一掷,也许可以搏一搏。
就在思忖的时候,目光闪烁,却看见那数人之中,极熟悉的那张脸。
无奇惊呆了!她做梦也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刻见到……蔡流风?!
“蔡大哥……”无奇下意识地叫了起来。
与此同时,那蒙面人猛然回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那股很大的力道竟生生把她抵在了车壁上,刹那间别说是开口说话,连动一动都成困难。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蔡流风那一行数人已经风驰电掣般飞奔而过。
只是在车跟马儿交错的时候,蔡流风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马车,车帘翻飞,并不见人。
他的眼中透出一点点疑惑,却仍是马不停蹄地擦身而过。
直到两队人马又拉开了一段距离,蒙面人才将手放开。
无奇的心怦怦乱跳,此刻也并没有想跟他周旋之意了,满心里只是想:“刚才那的确是蔡大哥无疑,可他怎么会来秋浦的?难不成是因为柯大哥回去后,他不放心才来的……不,不可能,他不是那种因为私情而贸然行事的。难道他也有什么公干?但是什么公干会这么巧,也得来秋浦呢?”
蒙面人见她不言语,便哼道:“你要是再敢这样,我便拧断你的脖子。”
无奇摸着自己的脖子,哼道:“阁下的手劲的确惊人,你若还像是刚才那么来一回,我的脖子只怕就断了。何必这么紧张呢,刚才过去的那人,是我在京城的熟人,他乡遇故知,我一时情不自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