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奇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包着的二百两银子,道:“这点银子,请帮我转交给邱院首。”
齐嬷嬷吃了一惊:“这么多银子?”
无奇笑道:“不多,只有二百两。本来有件事想跟邱院首说的,既然他不在,那就改天吧。”
另一位陈嬷嬷忙拉着她:“好不容易来了,怎么敢这么快就走?前些日子那些孩子们还在问,怎么平哥哥没来呢。您好歹跟他们见一面。不然,这些东西他们都吃的不安心。”
这是朝廷的慈幼院,专门收养的是那些无家可归、或者被遗弃的孩童们,无奇但凡有空闲,便会来走一趟,倒是极喜欢跟那些小孩子相处。
不过虽是朝廷下属的,但是偶尔有些钱银方面毕竟还欠缺的,无奇起初没什么多余的钱,无计可施,后来开始写那些话本之后才宽裕了,家里给她的钱她用不了,所以其他的银子攒一阵,便会送到这里来,好歹让那些小孩子多添两件衣裳,多吃两块肉。
她为人和气,又这样慷慨,很叫人喜欢,来的次数多了,这里不管是门房、嬷嬷,还是那些孩子们都跟她熟悉了,一旦时间太长她不来,小孩子们便不住地发问。
当下嬷嬷们叫了两个妇人,帮着拿了那些点心果子,他们便陪着无奇去后院里,那些小孩子们窜窜跳跳地在廊下跟院子里玩耍,略大些的还在屋子里跟着读书,不知是谁先看见了无奇,顿时叫了声:“平哥哥来了!”
一时之间,小家伙们纷纷地疯跑过来,抱的抱,叫的叫,把无奇围在了中间。
嬷嬷们笑着将聚拢的孩子抱开,又把点心果子分给他们吃,小家伙们越发喜欢,又不住地围着无奇问长问短。
无奇几乎挨个都抱过了,脸上也不知给多少小孩子亲过,弄了好些点心渣、以及蜜饯汁之类的,她也毫不在意。
玩闹了两刻钟,无奇见时候不早,便要告辞,小孩子们抱着她的腿不许她走,嬷嬷们只得过来劝,有两个年纪小的就哭了起来,一两个哭了,引的一堆都哭起来,弄得无奇心里也酸酸的。
好不容易从慈幼院出来,无奇想想方才跟孩子们的相处,眼睛里早湿润了。
那车夫却等了大半天,因跟门房老头子汪伯说话,倒也不觉着寂寞,知道无奇是来探望这些无父无母小孩子们的,更加格外的钦佩,见她出来,急忙躬身迎着。
无奇又跟汪伯说了几句话,正要上车,却见一辆车远远地也赶来,车上的人探头:“小奇!”
原来正是慈幼院的邱院首及时地回来了,随车而行的还有慈幼院的江执事。
两人见了无奇,都很是高兴,江执事忙着请她到里头说话,无奇因时间的缘故推辞了。
邱院首便低低道:“之前听说你进了清吏司,我心里又替你高兴,又担心,前两天又听说你去了秋浦……真叫人捏一把汗,幸而无事。”
无奇笑道:“又教您牵挂了,其实无碍的。不过以后该不会那么忙了。”
邱院首不知她后面一句的意思,只叹道:“你才回来,是不是又送东西来了?”
无奇道:“攒了点银子,已经给了嬷嬷们,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情……想拜托您跟掌事大人。”
江执事忙道:“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吩咐罢了。”
无奇便道:“过一阵子,兴许会有个人来,他要是给银子,两位只管收了。但若是打听我的来历之类的,还请两位千万保密,不要告诉别人。”
邱院首忙问:“是什么人,这般蹊跷?”
无奇笑道:“放心,不是坏人,也不是坏事。只是我想谨慎些罢了。”
江执事便点头道:“这是小事,放心吧,多余的绝不会吐一个字的。”
无奇谢过两人,便告辞,两位一再挽留,她已经上车去了。
邱院首跟江执事目送无奇离开,才转身回慈幼院,江执事道:“郝公子真是难得啊,要京城内的人都如他这般,咱们就不至于整天求爷爷告奶奶的了。”
邱院首叹道:“是啊。唉,他如今在清吏司,正是木秀于林,只盼他顺顺遂遂的吧。”
江执事笑道:“我看郝公子是个福相,定然无事的,倒是他才说的那个人,又送钱又不能泄露身份,到底什么来历呢?”
邱院首为人谨慎:“他既然这么嘱咐咱们,咱们就要做到,幸而这院子里只有你我知道他是郝司长的二公子,要隐瞒倒也不难。”
且说无奇乘车,又往棋盘街而去。
她要去见的自然正是段掌柜。
段掌柜忙了一天,正准备出门赴宴,抬头见马车停在跟前,车上下来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顿时喜出望外:“平公子!”
老段急忙迎上去:“哎呀,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无奇见他双眼放光,便笑道:“段老板,里头说话。”
段掌柜的赶紧陪着她入内:“又是好些日子没见了,怎么,事情忙的差不多了?”
无奇道:“是,以后怕是时间会宽裕一些。对了,上次留下的那一卷书,您看的如何?”
“好,好极了,”段掌柜立刻赞妙,道:“我立等着下面的呢,就是不知哪里找你去……还有那银子都没有给……”
无奇将袖子里的那一卷取出来,双手递上:“这是新的,”又道:“这次您不愁没地方找了,以后若是有急事,只管去东坊的慈幼院,找江执事或者邱院首便可。”
“慈、慈幼院?”段掌柜正毕恭毕敬地接过那一卷稿子,闻言诧异。
无奇道:“正是。还有银子之类的也不必给我,只管一并给江执事或者邱院首就是了。”
段掌柜愣了愣,把无奇从头到脚又看了一遍。
他当然知道慈幼院是个收养无父无母孤儿的地方,如今听无奇这么吩咐,又忖度她先前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从不告诉,心头一震,便有些自以为是的想明白了。
原来段掌柜认为,无奇自然也是个出身于慈幼院的孤儿,所以她才不说她的来历身份,而如今得了的话本银子,也要给慈幼院的人……
段掌柜心头一凛,忍不住肃然有了些敬意,又忙道:“好、好好,既然平兄弟这么说了,那以后我便照做了就是。”
无奇见他答应,便笑道:“劳烦掌柜的了。”
“哪里话,恨不得你多吩咐几件事让我劳烦劳烦呢,”段掌柜笑容可掬,又道:“对了,之前您不是还跟我说了,印制那个大版的……纸吗?趁着这几天我叫人用活版印了两张样子出来,你给我过目一下,看看如何。”
无奇很意外,没想到他的动作倒是挺快:“求之不得。”
段掌柜的先小心翼翼把稿子放回高的书柜上,才又去桌上拿了一张大版的印纸出来:“您瞧如何。”
这一张大版的纸,正如她先前所说,是长方形状,有成人的一臂之长,半臂之宽,看着倒是颇为合适。
无奇低头,先统扫了眼,只见琳琅满目,竟还有简单的雕版图画,其他的,有一则诗,有一则最近的奇闻,还有她最新的《云仙玉清传》。
仓促中无奇来不及细看,但这大略一扫,却知道段掌柜实在闻弦歌而知雅意,是个知情识趣的聪慧之人,她先前不过是简略描述了一番,他居然就照样画葫芦做的很不错。
无奇啧啧赞叹:“好,好极。掌柜,这张给我拿回去,细细的看如何?”
段掌柜笑道:“这有什么可说的?尽管拿去。”
此刻天色微黑了,无奇忙着要回家去,段掌柜道:“好不容易来了,不如吃了饭再走,这儿距离观荷雅舍也不远……”
无奇笑道:“改日,改日一定。今儿还有事呢。告辞了。”
说完后,便卷了那张报纸,告辞出门,乘车而去了。
段掌柜送别了无奇,也不想再出门应酬了,只赶紧回身取了那几张稿子,打开后略扫了几眼,便笑吟吟地说道:“快,吩咐门上备车!”
无奇回到家里,往后院走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秀秀的弟弟窦玉,他背对自己蹲在地上,好像正在发呆。
无奇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小家伙还没发现,直到无奇咳嗽了声,他才受惊似的抬起头来。
“阿玉,你在干什么啊?”无奇笑问。
窦玉站起身来,又往后退了一步:“我、我没干什么。”
无奇一愣,细看他的脸,好像唇边红了一块:“你的脸怎么了?”
窦玉抬手挡了挡:“没、没事……”
谁知一抬手,却又发现手背上也带着伤。
无奇吃了一惊:“给我看看……”
她正要握住小孩的手,窦玉已经退后两步:“说了没事!”竟转过身,跑的无影无踪了。
无奇皱眉看着逃走的小孩子,回想他手上跟脸上的伤痕,倒像是有人打过他似的。
但是家里的小厮丫鬟们都给阮夫人管教的甚严,应该不会有那种欺负亲戚为非作歹之人。
无奇思忖着回房,宁儿见她回来后大喜:“今日却是说到做到。我正担心晚饭你不回来,太太问起来我又不知怎么说呢。”
无奇洗了手脸,道:“你今儿见过阿玉了吗?”
“阿玉……是说窦家的那位小公子啊,”宁儿应了声:“他天天上学,我又不太出去,所以不大照面。今儿也没见着,怎么,你见到他了?”
无奇说道:“哦,刚才照了面,这孩子的手上有伤,我在想不会有人欺负他吧。”
宁儿道:“咱们府里可没有那样的人,备不住是在学堂的时候,小孩子们推推搡搡,不小心碰伤的。”
无奇听她说的有理,便没有再说别的。
当天晚上,无奇去上房陪着阮夫人吃了饭,饭后又喝茶说了会儿话。
阮夫人道:“蔡家跟林家都发了帖子了,就是你的那个清吏司的姓程的,怎么也不知他家住哪儿呢?”
无奇道:“春日啊,不用通知她,她自己就来了。”
阮夫人应了声,并没说别的,只叮嘱她让早点睡,别明日晚起或者精神不振。
无奇答应着,又问:“怎么不见父亲还有哥哥?”
阮夫人道:“还说呢,中午有人请客,本来说吃了酒就回来,也不知给什么事情绊住脚了。”
无奇忍不住笑道:“娘,爹整天在外头应酬,你就这么放心?”
阮夫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他要赶胡来,也得有那个胆子,我巴不得他胡作非为,那我就……”
“您就怎么样?”无奇瞪大眼睛问。
阮夫人哼了声,并没说话。
正要此刻,外头丫鬟道:“老爷回来了!”
果然,郝四方带了三江终于进了门。
无奇急忙起身迎接,郝四方看她在,便笑道:“幸而你在家里,我还担心你娘等着急了呢。”
阮夫人走出来问道:“你还知道回来晚了?又给什么要紧的人绊住了?”
郝四方本来皱着浓眉,此刻忙陪笑:“夫人,这个可不是我在外头贪杯,我今儿下午忙了大半天。”
三江小声跟无奇道:“今儿真该带了你去的,叫你看看稀罕。”
无奇赶紧问何事,郝三江道:“说来邪门,是漕运里的李校尉的儿子……”
这会儿丫鬟送了热茶上来,又递了擦脸的毛巾。
四方擦了擦手脸,端起杯子喝茶,闻言道:“这件事的确有点古怪,夫人,你知道吧,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阮夫人说:“啊,就是那个突然间改邪归正了的孩子?”
“就是他,”郝四方点头,又对无奇道:“这个李校尉家的小子,原先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就是不干好事,但是半个月前他突然间就失踪了,把李家急得满京城找人,我也跟着忙了一通,只是大家都知道那小子是什么性子,以为他自然窝在哪个巷子的女人怀里呢……”
说到这里,阮夫人皱皱眉,郝四方忙清清喉咙,改口又道:“不过两三天他就自己回家了,手足俱全,人也正常没什么不妥,大家才放了心。”
无奇问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别忙,”郝四方道:“怪就怪在自从这小子失踪回来后,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非但不再去跟之前的狐朋狗友厮混,而且把那些恶习都改了。”
这个,四方先前跟阮夫人闲着无事曾提过,阮夫人觉着,这大概是李公子在外头不知受了谁的点拨,所以顿悟,才痛改前非的,那会儿四方也深以为然。
无奇听到这里笑道:“这不是好事吗?”
三江在旁边忍不住插嘴说:“本来的确是好事,但最近这几天,这小子时不时地说自己是李广转世……要去边关打仗杀敌呢,家里拦都拦不住。”
“李广?”无奇诧异起来:“难道是那个飞将军李广?”
三江笑道:“可不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飞将军李广吗?”
阮夫人听到这里,笑着摇头:“这也没什么可怪的,是这个孩子发了癔症或者故意吓人之类的吧。”
郝四方道:“夫人,你有所不知,这小子他原先并不好武,但自打说自己是飞将军后,突然间武功高强起来,而且他以前并未握过弓,如今射箭的本领却非同一般!我本来不信的,今儿他又发病了,非要骑马赶往边疆,我跟众人闻讯前去,也算是亲眼见了一回,果然他的功夫了得!两个粗壮的家丁都拦不住!动起手来也颇有些为将的虎威,跟以前那个给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病秧子简直判若两人。”
三江则小声跟无奇道:“当时不少人在旁边,都说可能……有可能是给飞将军李广附身了呢。”